周一早自习。
沈浩照常踩点进门，屁股挨椅子不到两秒，起身麻溜走了。
一分钟后，人又回来了。
沈浩嘀咕着：“没走错啊，难道换座位了？”
他整着书包，瞟了眼林层澜，“不对，这谁啊，又来新的转校生了？长得比林层澜还俊......我草？这可不就是林层澜嘛？！”
林层澜背着古诗，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被人拉着胳膊猛晃了几下，才道：“怎么了？”
“这话该我问你，你怎么了？”沈浩松开他，又使劲把怀里鼓鼓的书包往课桌里塞，“为啥突然把头发剪光了？”
“没光。”林层澜说。
只是短短的，有些扎手，昨晚哥哥都碰得少了。
沈浩捣鼓好书包，拿出语文书放面上装模作样，偷瞄他同桌，瞄了两眼，察觉一丝微妙的不对劲，皱起眉：“你没遇到什么事吧？”
林层澜翻书的手停了一瞬，翻过书：“没有。”
这语言简洁的，两天不见，这人好像更高冷了。
不过一个初中生能遇到什么事，也就烦烦学业、烦烦感情......
沈浩瞪大眼睛：“你早恋了？”
林层澜无语：“没你早熟。”
对方还想说点什么，林层澜打断：“话真多，老师在看你。”
讲台上，老师正看着书专注地领读，哪有工夫注意这后排角落。
但沈浩还是乐呵呵地闭了嘴。
早自习一下课，有人提了一嘴：“听说了吗？教务处出通知了，期中考完就春游！”
此言一出，直接掀起一波热烈讨论。
“哇！真的吗？！”
“这么爽！知道去哪儿吗？！”
“好像是鄞城，反正不在咱们这儿。”
“当然要出城了，咱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啊。”
......
一群叽叽喳喳的学生越聊越多，连四月初的天气如何，穿什么衣服都想好了。
沈浩转着笔，败兴：“离期中考还有一个月呢，你们想这么多是不是太早了。”
“说得也是，”有人附和，“那想个近的吧，明早体检，一二节课不用上，哦耶！”
“啥？又哪来的小道消息啊？”有人问。
“昨天班主任在班会上提的啊，你们这些好学生，就知道蒙头写作业，都不好好听讲！”
“哎，我不想体检，我视力贼差，最上面那个E我都看不清楚。”
“哈哈哈，那都背下来了好吗，我教你，朝右！”
“去你的，我就夸张点，你真当我瞎？！”
......
林层澜交完作业回来，班里的话题已经不是之前的春游了，隐约听到什么视力，他脑中警醒得很快。
一询问同学，说是明早有体检，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他最讨厌体检了。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几个月前，他在之前的初中体检完，被嘲笑甚至之后被霸凌的种种画面。
和前几天巷道里的那些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哥，我不想去体检。”林层澜闷闷道。
“乖，那我们就不去了。”他哥说。
......
“安静下来！上课了。”老师来了，“林层澜，你站后面干嘛，赶紧回位置上坐好......林层澜？林层澜！”
“到！”林层澜猛然回神，快步走回座位。
“你没事吧？”沈浩问。
林层澜摇摇头：“听课吧。”
·
晚上饭桌上，林层澜心不在焉，一直埋头吃着。
秦桂芳以为孩子饿了，一直给他夹菜。
肚子撑得溜圆，林层澜才难受得放下筷子，两手放好，坐姿端正，看向秦桂芳。
这是有事要说。
秦桂芳也放下筷子，安静听他说。
老人家听完沉默一阵，说：“好，奶奶明早给你们老师打个电话说你病了，给你请个假。”
林层澜点头。
“不过这个体检可能躲不过去，”秦桂芳打商量道，“要不咱们之后和老师说，换个时间和别的年级段一起弄吧？”
不让认识的人知道就行。
林层澜乖顺道：“好。”
时间换到后天早上。
学校专门腾了两个活动室出来，用于体检。
场地大，体检内容丰富。
林层澜个子高，在一群高二同学中间，也不显得突兀。
有些同学想省出点时间打球，专挑人少的队排，有些恶劣点的还插队。
林层澜就不同了，专挑排得长的队，也不介意别人插队。
他想做最后体检完的那个人。
检查项目复杂程度不同，过了一会儿后，有的项目队伍长，有的项目干脆没人排了，比如色觉检查。
林层澜测完肺活量，正准备去抽血，一道声音响起：“诶，同学，先来我这儿查吧，不用排队呢。”
他扭头，对上医生和蔼可亲的面容，再看一眼她手下压着的书，头摇得像拨浪鼓，拔腿就跑走了。
医生本来莫名，等到室内人走得差不多了，男生别别扭扭地坐她旁边后，她才明白原因所在。
林层澜盯着毫无辨识度的图画，脸色苍白，仿佛刚才抽血时没控制住，给他一下子全抽干了。
医生看他那模样有些心疼，但没办法，只能在体检单“是否色盲”的“是”上打了个勾。
林层澜早知结果，却依旧死死盯着那处，好一会儿才说：“医生，能治吗？”
“你现在能看到哪些颜色？”医生问。
“黑白灰。”林层澜说。
医生沉默了下，继续：“你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听奶奶说应该是出生时就有。”林层澜调整过来，语气逐渐变得平静。
医生：“去医院检查过吗？”
林层澜垂下眼：“在三院看过，说是遗传性的......治不好。”
“去省城的大医院全面检查一遍吧。”医生说，“或许有希望治。”
不过几率极小，她没说这句。
林层澜抬眸时眼里多了些光，“嗯”了声，道完谢转身就碰上一人。
对方正盯着他的检查单看，似笑非笑：“原来你是色盲啊。”
是秦浪。
林层澜周身顿时起了凉意，身侧的手攥紧。
·
秦浪是高二学生，也是刚才体检时为了省时间打球而频繁插队的恶劣分子之一，平日里凭着打球混遍各个年级段。
他球打得正欢呢，被班主任告知少检查了一项色觉，骂骂咧咧地跑回来，撞上这么一个秘密，心情瞬间舒畅许多，迅速检查完自己那项，靠狂奔追上了林层澜。
“有事吗？”林层澜紧紧捏着手里的检查单，面上很冷。
“也没什么事，就想和你聊聊天。”秦浪勾上他的肩，一副和他很熟的样子，脸上不怀好意的笑让人恶寒。
林层澜扒开他的手，快步往前走：“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怎么没有？聊聊足球？或者，”秦浪又追上去，弹了一下他手里的单子，“聊聊你的病？”
“我没病！”
大课间的校园里人来人往，林层澜眼中迅速释放出大量的寒意和怒气，冰火交加。
秦浪对这反应简直满意，觉得刺激有趣极了，玩心大发：“好好好，没病。你就和我聊聊，你平时看到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我是真的很好奇。”
林层澜不予回应，再理这傻逼他就是真的有病了。
然而，紧接着对方的声音懒洋洋地在他身后响起：“既然你不想和我聊的话，那我只好去找你们班同学聊聊咯，他们应该还不知道吧，一定会和我一样感兴趣的。”
林层澜的脚步滞住了。
几乎是一瞬间内，耳畔的声音纷杂如潮水般涌来......
几个月前。
“你们知道吗，那个林层澜竟然是色盲耶......”
“真的假的，色盲？我从来没见过色盲。”
“当然是真的了，体检单我收的。”
“哇，那他的眼睛会不会和我们长得不一样啊。”
“谁知道呢，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看我的。”
“喂，林同学，别学了，抬头给大家看看呗。”
“......诶，他跑了！”
“追！去厕所是吧，我们把门给他锁了！”
“这不太好吧......”
“怕什么，我爸是副校长！”
上课铃声打响，七嘴八舌的声音远去，一口气还未呼出，紧接着一桶脏水从卫生间隔间上方兜头泼下！
副校长儿子的声音如恶魔般响起：“切，年级第一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还是个瞎子？
“想出来是吧？我有两个要求：第一，期末考把第一让给我;第二，下周一穿着那件写了‘我是色盲’的白色校服去国旗下讲话。”
“好。”
“这么容易就答应？要不我再加个现在出来对我磕个响头吧。”
“......嗯，只要你放了我，怎样都行。”
对方被取悦，爽快地打开门。
几乎同时，林层澜像一头压抑已久的猛兽，猛冲而出，发癫发狂，将人扑倒便殴打、撕咬，恨不能噬其血肉。
尖叫声、哭声震耳，很快有人来了，林层澜被推到水池边上，砸了脑袋。
紧接着带着血腥味的人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对着他的脑袋冲水！
水流冲力巨大，他睁不开眼睛，在无尽黑暗里大喊，别打我哥哥，求你们了，打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