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恒始终认为，对于指挥官而言，天赋是大于能力的。

这场比赛柯以星看似没有任何的指挥意图，但在无形中，段逸泽几人走的每一步，都离不开柯以星的指引。

不过，柯以星本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比起当突击手，他更适合当一位指挥官。

面对他的邀请，柯以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反倒是段逸泽开口了，“给他时间，就截止明天怎么样？”

说完，柯以星没有开口反驳，算是默认了段逸泽的话。

良恒见状心下一动，侧目看向段逸泽，眼里多了几分探索。

“刚刚为什么要替他说话？”等柯以星下线后，良恒才问出内心的困惑。

段逸泽随意地压着枪，听到良恒的问话后，淡淡道：“如果你不想失去一位优秀的指挥官，那就耐心点。”

听此言，良恒看着段逸泽停止射击，起身离开了。

而屏幕前的靶子上布满了弹孔，密密麻麻的，几乎全部集中在了正中央。

良恒顿时低下头，默默活动起还有些麻痹的右手，过了会才走出训练室。

刚一出门，他就看到吕辽正带着医生站在门口。

对上他担忧的目光，良恒强撑着笑了笑：“我没事，废不了。”

吕辽才不听良恒说的话，立即示意医生上前：“徐医生，麻烦了。”

良恒也不矫情，等医生检查完手腕离开后才对吕辽说：“我想跟你还有杨戈说一下柯以星的事。”

吕辽不由得蹙眉：“你确定要让柯以星跟着你？”

“如果他同意的话。”良恒朝吕辽严肃道：“我想在我退役前，争取把他培养成MAY的新一代指挥官。”

“……”看着良恒认真的神情，吕辽沉吟不语。

良恒见状便继续道：“吕辽，我的情况你再清楚不过……说句难听的，我现在就是过一天活一天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退役。否则也不会在打了封闭针之后，还坚持要和柯以星比一场。……不过，也还好没有白打。柯以星确实是我现今能遇到的最好的苗子了。”

“要是当初逸泽他能……”

“良恒。”这时，杨戈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打断了他的话：“你和吕辽跟我来。”

良恒看着杨戈，“好。”

三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内。

杨戈站在最前面，背对着两人：“所以，你现在和段逸泽是同一个想法。”

良恒听后只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柯以星的可塑性很强。”

这点杨戈不可置否，柯以星确实如良恒所说的那样，潜力无限。

只是太迟了。

杨戈深吸口气，问：“你有几成把握？”

良恒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杨戈说的是把柯以星培养成指挥官的这件事。

“五成以上。”他想了想，补充：“时间越长，把握越高。”

杨戈伸手摘下眼镜，沉声：“如果只给你八十多天的时间，也有五成的把握吗？”

良恒皱眉：“你是想让柯以星参加神手杯？”

“没错。”

“……我不敢说太绝对。”这次良恒犹豫了，“先不说这么短的时间内柯以星能不能适应段逸泽那几个家伙，更何况那是神手杯，今年的队伍都或多或少有变化，尤其是CK。”

“所以，我们也需要改变，不是吗？”杨戈叹了口气，再开口时的语气略显疲惫：“眼下，柯以星是唯一的变量。所以你、我都好好考虑一下再做最终决定，对于柯以星，还有MAY。”

三人说完，各怀心事，匆匆散了。

夜色渐深，如化不开的浓墨吞噬着众人的思绪。

柯以星坐在电脑桌前，同样心情复杂。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他还是临阵脱逃了。

指挥官……

终是他跨不过去的一道坎。

一夜未眠，柯以星起床冲了个澡，勉强打起精神去上班。

医院如往常一样人来人往，高强度的工作让他暂时忘却了烦恼。

直到下班才想起，柯以星知道，该给回复了。

他迈步朝电梯外走去，刚要拨通电话。

视线里突然闯入了几道熟悉的身影，他顿住脚步，面色瞬间苍白了下来。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记忆随之涌来，窒息感裹狭住柯以星，令他不敢动弹半分。

无意识间，一声无赖刺耳的声音穿透人群，准确抵达至他耳边：

“哟，这不是我们的明日之星，Star吗？”

熟悉的语调和称呼，还有鼻梁上那标志性的黑框眼镜。

几乎是第一眼，柯以星就认出了他，那个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方达。

以他为首，其余几人缓缓朝他走来，他们身着那套清一色的队服，右胸口的刺绣将他瞬间拉回到五年前，他还是TB青训生的时候。

TB，一个带他正式进入PUBG的战队。

大一的寒假，热爱电竞的他幸运通过测试，进入了TB当青训生。

由于打法奇特，在他进TB的第一天就引起了教练等人的注意。

当时的他被一群青训生簇拥着走在前头，也和现在一样跟身为正选队员的他们打了个照面。

那天走廊的人很多，方达将他拦在原地，“哟，不愧是我们未来的明日之星Star呢，怎么样？被你的同伙围着的感觉？”

“我看你这么厉害，肯定不屑跟他们为伍吧？以后要不就跟着我们这几个人混？”

看似询问，实则命令。

众目睽睽之下，他就被这么带走了。

大家在后头起哄大笑，仿佛这是什么无上光荣。

雀跃的氛围掩盖了恶意，连他都产生了幻觉。

“怎么不说话呢？”方达歪着头，见柯以星那副失魂样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没想到几年不见，还成哑巴了！”

柯以星听着那刺耳尖锐的笑声，淡然抬头：“好久不见，方达。”

“哦？你竟然还记得我啊！”方达大力将包甩到身旁一身材矮小的人怀里，完全不顾那人痛苦的样子，边笑着拍掌边绕着柯以星转了一圈，“真是不容易……不过，你也该记得的。”

柯以星面无表情地听着，看似很平静，实际上双手紧握，十个指甲用力到嵌进肉里：“怎么会不记得，要是不记得的话，你那上百条短信不都白发了吗？”

柯以星的反击似乎在方达的预料之外，黑框眼镜后的双眼顿时瞪大，还夸张地半张着嘴表示震惊。

柯以星撇开眼，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动身打算离开。

这时，方达身后的刺头动了。

他拦住柯以星，大步走上前，压制着柯以星往后退。

“喂，你还真他妈是不长记性，当年跟你讲过多少次了，少用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看人。现在竟然还学会顶嘴了？”

刺头的话像毒蛇一样，一开始轻飘飘的看似没什么攻击力，可在不知不觉间，他会猛地缠住你。

说话间，他挥出拳头，速度快到让人咋舌。柯以星没有闪躲而是闭上眼，做好了挨一拳的准备。

习惯真的很可怕，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还是改不掉。

“周亮！”

毫无征兆的呵斥，让周亮沙包大的拳头生生顿在了柯以星眼前。柯以星颤了颤眼睑，松口气的同时感受到了落在肩头的温度。

他抬眼望去，是左文。

“你还好吗？以星。”

熟悉的温柔让柯以星眼眶一热，他低下脸，摇头，“我没事……”

真是什么都没变，当初他被他们欺负时也都是左文出面帮他解的围。

左文上下观察着柯以星，亲眼确认他没什么事后，这才抬头对着周亮还有站在后头的方达厉声训斥：“你们两个，为什么要对以星这样？好不容易再遇见，就不能好好打个招呼吗？他已经为他当初的行为付出代价了，你们是不是也该友善点？”

“……我们错了，队长。”两人在左文面前十分乖顺地低下头，双手放在身前，一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样子。

只有柯以星知道，这模样不过是装给单纯的左文看的。

那个站在角落还拿着方达书包瑟瑟发抖的男孩就是个再好不过的例子。

他虽不认识这个男孩，但他和曾经的他一样，都在忍受着方达他们的欺凌。

左文没表态，只是皱着眉道：“你们俩先带小卫上去，我和以星单独讲几句话。”

“好！”方达立马扬起笑脸，没脸没皮地朝左文做了个敬礼。

然后伸手搂过后头的男孩，笑嘻嘻地朝他道：“小卫我们走，有我带路你放心！”

那个叫小卫的男孩苍白着脸不敢动弹，只是任由方达拽着他往前走。

柯以星一直看着他，小卫弓起的身子瘦弱到有些可怕，毫无血色的面颊凹陷出一道深深的阴影，乌黑的眼底使得他看上去憔悴不堪。

此时，他的脸上满是惊恐和抗拒。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他伸手想去拉住小卫，却被突然出现的手臂挡住了。

左文将手放在了他肩上，使了点力，柯以星只能被迫扭过身。

与此同时小卫与他擦肩而过，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

柯以星抬头看向左文，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正担忧的注视着他，纯粹到不含一丝杂质：“吓坏了吧，真是想不通，都过去这么久了，方达他们对你还是有些无礼。”

柯以星扯了扯嘴角，不动声色地将左文搭在他肩上的手撇下：“没事。倒是你，没必要还为我对他们发脾气。”

左文笑着收回手，嘴角微笑的弧度完美到无可挑剔：“这些年一直都没有联系过你，真的很抱歉…你也知道战队里有太多的事需要我亲力亲为……”

“我都懂的。”柯以星微笑着打断，轻声道：“毕竟当初也是我毁了TB的名声，导致你们现在也很难再挑到好苗子。”

“别这么说，”左文眼里闪过慌乱，他看着柯以星语速极快道：“当年那事不怪你，也是因为我突然出了意外，原来的指挥官替补也有事，所以不得已才让你上的场。你本来就是突击手，怎么可能担得起指挥官的位置……一切都情有可缘。别多想，TB的名声也没有因此受损，只是大环境就这样，我们没办法做出改变。”

“左文，你真的没必要再维护我。也因为你身为局外人所以我不想迁怒于你，哪怕你当时一气之下上场拿枪一遍遍杀死我，让我难堪，还对我说了那些话。”柯以星直视左文，深吸口气继续道：“……但我从始至终，都不承认我有开挂打假赛。”

“TB的名声是我搞臭的没错，我离开也是因为不想再承受那么多了。”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对于教练还有方达他们的指证，我也从未想过反驳什么，我尊重你的判断。”

左文沉默了，垂下的眉眼看着有些无力。……

“……时候不早了，他们也该等急了。”柯以星释然地朝左文笑了笑，又帮他按下电梯键：“对了，我还想跟你说，那个叫小卫的男孩……”

看着显示屏上跃动的数字，左文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你回来吧。”

柯以星顿时瞪大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在看到左文认真的目光后，他立即皱眉严肃道：“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在开玩笑，你回来吧。”面对柯以星委婉的拒绝，左文却愈发坚定，他再次伸手拽住柯以星的小臂，语气带着些许迫切：“好吗以星？违约金这些我都让教练他们全额退给你，只要你回来。”

柯以星权当左文只是一时冲动，强忍着胳膊上的疼痛，他微笑提醒：“左文，你冷静点。”

左文摇了摇头，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不行，我要你准确的回复。”

柯以星皱眉，这次他大力挣开了左文的桎梏。

左文的手还顿在半空，错愕的神色让他脸上一直带有的温柔不复存在。

“我不想再回去了。”

左文怔愣在原地，听到这话，他侧目看向柯以星。

早该想到的，柯以星他……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他了。

那双眼里满是坚定与毅然，反衬着他宛如一个小丑。

“抱歉，是我冲动了。”左文缓神后苦笑了下，脸上也恢复了平日惯有的温柔。

柯以星仰头看着左文柔和的侧脸，莫名觉得有些陌生。

左文浑然不觉，只是笑着对他道：“只希望我没有吓到你。”

说着左文迈步走进电梯内，弯着眼对柯以星微微低眉颔首：“最后，我代方达还有周亮向你道歉。”

看着左文低下的头颅，柯以星也忙不迭地鞠躬。

左文还是那么礼貌温柔，刚刚的陌生感大抵是自己的错觉。

看着合上的电梯门，柯以星陷入沉思，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有什么话好像没说完。

站着想了很久，到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坐上了公交，他才记起那个叫小卫的男孩。

还有那句被打断的话。

柯以星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力地打开手机。

没有联系方式。

自那天离开TB后，他删除了所有可能与TB有关人员的电话。

其中也包括左文的。

现在想想他自己还挺幼稚的。起码左文是当初唯一一个站在他身后默默支持保护他的人。如果不是左文，他可能早就受不了方达他们退出TB了。

……只希望左文能像当初保护他一样，尽力去保护那个男孩。

柯以星将目光投向窗外，突然觉得之前纠结的事情也没什么好想的，心中暗自做下决定，下了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