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宴会上,王公大臣、各国使者齐聚,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元昭想和认识的人坐一起,但她和许优等人毕竟身份天差地别,只能坐在一堆陌生人里面。她已调整好了来时不安的心情,该吃吃该喝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时楚王酣饮痛快,双目在大殿中逡巡,忽然招末座的元昭上前。
这是元昭时隔八年觐见楚王,她还记得前两次见到楚王的景象,第一次是她刚来楚国,第二次是梁国攻占了楚国的桉邑地区,当时楚王将她招进宫中,也不让她起来,只是让她一直跪在大殿中。
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在她面前缓慢的来回走动,浑身散发的凛冽杀意和怒意令人胆寒,他的手搭在腰间长剑上时不时摩梭,极具压迫感。
在那般情境下,她百般装疯卖乖,甚至说出了“我父不及王矣”这样的话逗乐了楚王,又有大臣从旁劝阻斩杀质子影响大国信用,才保住了一条小命。
如今楚王再次召见,却是释放了一个良好的信号。
楚王道:“我楚国的水土倒是养人,元昭小时候就长得白皙灵秀,现在更是一表人才,倒不输姬容、姬羽两个孩子。”
其他人哪管元昭长什么样,既然楚王这么夸了,跟着夸就是了。
楚王道:“前几日我听你对容说,你对楚国感情很深啊。”
元昭于是又将那日的话重复了一边:“昭从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长在楚国,听着耳边楚国百姓赞扬楚王当年年少继位,是如何礼贤下士,将贫弱的楚国壮大振兴,他们有多么爱戴楚王,我就有多么濡目楚王。心中俨然将王上作为第二个父母看待。”
周围的人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怎得如此肉麻?
楚王却很好奇,端着酒杯:“百姓如此赞扬我?”
元昭双眼真挚:“王上当年威风凛凛地驱逐了虏寇,保卫了楚国,百姓怎么会忘?”
楚王作皱眉状:“哎呀,二三十年前的事了,你一个小孩子居然也晓得?”
元昭眼中敬慕憧憬:“昭虽愚笨,也懂得见贤思齐。昭小时候成绩不好,还爱偷懒,正是听闻了王上发奋图强、英明神武的这些故事,心生向往,开始认真学习,可惜昭资质愚钝,连王上年少时的万分之一都达不到。”
楚王嘴角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摆手:“你还小,有什么慢慢学就行了,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颗向心之心。再说你也很聪明的,两年前攻打康国,容儿他们还用了你那招叫什么,反间计。否则康国那个大将军还要拖延好长一段时间。”
姬容和弟弟坐在楚王右下首,听到自己名字被点到,面色不改,点点头。
元昭继续道:“若不是因为向往楚王的神武,昭哪里能在古书中看到这么一个甲乙两国的故事,归根结底,都是王上的功劳啊。”
“好好好,希望国中多一些你这样的孩子。”楚王心中舒坦,都有点舍不得叫元昭离开楚国了,对了,他把元昭不就是为了说送她离楚这个事吗?怎么扯远了?
楚王看着元昭:“你可听闻梁王病重的事了?”
来了!元昭哀伤状:“昭已有所耳闻,可惜父亲年迈重病,昭不能亲自侍奉在身边。”
楚王感慨:“梁王从小都没教过你,难得你还对他抱有一分濡目之心。”
不像他,从小把孩子戴在身边,教养得很好。
元昭神色哀戚:“无论如何,父母生子,恩情最大。”
“可以的话,昭也想要楚王这样的父亲。”
楚王感受到了她“真挚”的感情,叹了一下:“唉,你也是个孝顺孩子,叫你父子分别,也实在于心不忍,过段时间,孤就送你回梁国吧,也让梁王最后感受一下天伦之乐。“
诸人哪里不明白,这表面上是借孩子思念父母送回国,实际上是将继承人送回去争夺王位啊。
他们眼观鼻鼻骨观口,默声不语,只赞叹楚王仁慈。
元昭强忍激动,俯身拜谢。
“王上,慢!”
元昭动作止住,余光从自己的肩头看过去,一人缓缓出列,看见那人面目,心中霎那间想到了浣纱女说的“四十岁模样,略黑,面色阴沉”,心下一沉。
楚王亦看向了那出列的臣子:“爱卿有什么话要说吗?”
申蹇缓缓王上行完礼,袍袖下的手悍然指向维持跪地动作的元昭,声厉道:“王上,此子包藏祸心,绝不能送回梁国,否则将来与楚国必是祸患无穷。”
霎那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姬容想到了文州的话,文州和申蹇并不相交,却说出了同样的话。文州亦是面色凝重,申蹇掌刑法,不可能无故说出这样的话,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公子昭果然包藏祸心。
元昭一脸懵,战战兢兢的抬头:“王上,发生了什么,这位大臣为什么要污蔑昭?”
楚王扫视一眼她,看向申蹇:“你说。若你大庭广众下冤枉了公子昭,孤定要罚你。”
申蹇道:“臣不敢欺瞒王上,臣听闻公子昭在学宫献计一事,心生警觉,不免探查了一番,果真叫臣发现此人的不对劲。”
“臣听闻他所居住的市廛,人们常常嘲笑他,可后来待他如亲侄;他吃不起饭,却有浣纱女每日送饭不休;他在渭县办事不力,可那里的人将他奉若圣人。”
“这样民心所向之人真的如同表面那般愚钝吗?”
“臣继续深入调查,发现他周边的小童跟他一起读书,他毫不吝啬的赐教;他帮助浣纱女提高了纺织的产量;在渭县烧掉了债券,帮助那里的百姓寻找水源,还造了许多叫水车的工具帮助他们灌溉。这样善于伪装的人,若真叫他回了梁国,壮大梁国,与我楚国绝对是大不利啊?”
楚王道:“果真。”
申蹇义正言辞:“臣绝不敢欺瞒。”
楚王看向元昭:“孤并不是偏听偏信之人,你来说。”
元昭道:“王上心中已经有了对我的芥蒂,昭说什么还有用吗?”
“我在楚国长大,学习楚国的礼仪,楚国的文化,早已将自己是做了楚国人,将楚王当作自己的父亲,将楚国百姓当作自己的兄弟姊妹,陛下居然怀疑我的一片丹心?”
她说到动情处,肝肠寸断,泪如雨下:“如果我真的对楚国怀疑祸心,怎么会愿意帮助楚国。我正是我将自己视作了楚国人,才会不计得失帮助身边的楚国人。”
“因为王上爱民如子,所以我也将楚国的人当作自己的人。”
楚王神色中有了动容。
元昭继续道:“陛下怀疑我就怀疑吧,昭一番赤诚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只是不知道这位污蔑我的大臣,到底跟我有什么仇,要这样针对我?”
楚王拧眉,看向申蹇,眼中多了一丝疑虑。
申蹇咳嗽了一声,愤愤道:“梁国小人窦詹污蔑我通敌造反,梁王也不加审问,就决定处死我,我是怨恨梁国,和梁国有仇,但也不至于污蔑你。”
原来是这样,此人果真与梁国有仇,结果连累她受了无妄之灾。元昭窥得楚王眼中对申蹇的疑虑,心中多了一份把握。
申蹇说话太直白了,一个怨恨国家的人,就算是怨恨别的国家的人,君主也不敢全信啊。
他们可以随意处死冤死下面的人,但不希望下面的人怨恨他们。人心就是这么双标。
果然,楚王道:“好了,孤明白你心中对梁王的怨忿,不过元昭是个乖孩子,他不一样,对楚国感情很深,你莫因梁王之故曲解了他的行为。”
申蹇后退半步,眼中多了一丝苍凉:“我投靠楚王,正是因为以为楚国是唯一能灭梁国帮我报仇的人,可惜没想到我错了,原来王上也如此昏聩,竟被一小儿三言两语迷惑。”
楚王大怒:“尔敢?”
但他是黄金台招贤纳来的人,处置他或许会让其他人担忧,楚王忍了一口气:“看在你也是为楚国着想的份上,孤原谅你此次大不敬之罪,下次吧。”
申蹇退下,元昭立时以手拭泪道:“多谢王上为昭做主。”
楚王看了她一眼,眼中没完全放下警惕:“好了,你也受惊了,回席位吧。”
元昭作揖应是,心中思量楚王一时放过她,不代表过后清醒还会放过她,看来今夜散席后,必须马上立即离开楚国。
她握紧了手,正要起身退下。
忽然有几位宫人跌跌撞撞闯进大殿:“王,王上,外面,外面有神迹。”
楚王经过刚才的事,略有不悦:“什么神迹?”
宫人道:“天上有一块巨大的水幕,恍如海市蜃楼。”
楚王诧异,环视大殿诸人:“那诸位陪孤去看看。”
楚王率众人出殿,元昭还跪在地上,那什么神迹她不关心,心想想不要趁这个时候逃出王宫。
一双脚停在她身边,姬容垂眸看她:“昭这么爱热闹的性子,不想去看看吗?”
“当然,只是昭刚刚见恶于楚王,怕王上看到我不开心。”
“是吗,孤还以为你想偷偷溜走。”
元昭立即起身:“不敢。”
跟在姬容身后一起出去。
殿外惊呼议论不断,元昭抬头一抬首,天上水幕完全而清晰的尽收眼底,霎那间整个人如被雷劈中,呆住了。
这熟悉的现代视频界面,老天在搞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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