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烧了整整六个小时。

小镇塌陷，死伤无数，黑暗的夜空仿佛还飘荡着凄惨的哀鸣。

洛为澈他们在小镇边上搭建了临时的休息区，俞未燃被安排在路边的一个小旅馆里。

这栋房子临近马路，离山林比较远，所以侥幸逃过一劫。

“想吃点东西吗？”飞舟说，“我帮你拿过来。”

“我跟你一起去吧。”俞未燃放下水杯。

虽然他现在动作还很僵硬，五脏六腑都很脆弱，但比起躺在床上受人照顾，他更想四处走一走，看一看。

飞舟似乎想劝他，但憋了一会，最终什么都没说，让他跟上了。

旅馆很小，只有三层，每一层只有几个房间。

俞未燃扶着楼梯往下走，路上遇到好几个跟洛为澈一样穿着制服的人，他们都往他身上看过来，但只看了两眼，就克制地偏过了头。

飞舟领着他到沙发上坐下，说：“你先休息一会，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俞未燃点头。

“我们出外勤一般带的东西不多，主食是压缩饼干，撑个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就算有吃的，可能也不会太好吃……”

俞未燃：“没关系。”

他不是吃惯大鱼大肉的挑剔的人。他在棋牌店打工，每天吃得很普通。

过了一会，飞舟拿了个红色盒子回来，有些尴尬地说：“不好意思啊，这一餐只能勉强让你吃这个了。”

俞未燃摇头表示没事，他问：“这是什么？”

“嗯？这是自热盒饭，你没见过？”

俞未燃诚实地说：“没有。”

他只见过泡面，在棋牌室一楼柜台就有得卖。那些来打牌的人打着打着饿了，就会买一桶泡面，让他给自己泡好。

俞未燃看着飞舟把包装拆开，把里面的配料都拿了出来，往塑料碗里倒水，一系列的动作都让他感到新奇。

把盖子盖上后，飞舟说：“要等十五分钟。”

俞未燃像班上最听话的乖学生：“好。”

飞舟看着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洛队把人带回来的时候，他完全不认识俞未燃，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洛队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跟所有人一样，明面上不多问，但心里都在想：这人到底有何神奇之处？

然而，当他们的距离拉近后，他发现俞未燃身上有太多令他惊讶的地方。

他比他猜测中年纪还小。

他比他想象中更坚强。

他拥有强大的意志，也拥有不同于常人的恢复得很快的身体。

除去这些，他还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可怜的乡下小孩。

不能再上学，什么都不懂，也没见过自热火锅……

呜呜……

飞舟感觉自己不能细想，再想下去，眼泪就要流下来了！

“你怎么了？”俞未燃疑惑地看着他。

只是泡了个饭，怎么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俞未燃想了又想，才犹豫地问：“你很饿，你也想吃吗？”

“不，不！当然不是！”

飞舟背过身，飞快地揩了一下眼角，又转回来：“我不饿，我吃过了，这个是专门给你的。有点油，你吃慢点，不着急，吃完我就扶你上去休息。”

俞未燃点头。

“呃那什么……”

十五分钟有点漫长，飞舟试图找话题：“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我们现在可以聊聊天什么的。”

“我以为不能问。”

“你尽管问，不能回答的，我也不会说的。”

俞未燃想了一下，问：“你们什么时候离开？”

他其实还想问，洛为澈说要带他走，是不是真的？但飞舟不是洛为澈，应该不能解答这个问题。听他们之间的对话，洛为澈像飞舟的上级。

“等事情解决了，我们就会离开。我们只负责‘降妖除魔’，善后工作不归我们管。”

俞未燃回想起他昏迷之前，那个怪物已经被洛为澈的人控制住了，难道还没解决吗？

“那个怪物很难对付吗？”

飞舟摇头，又叹息：“不，它已经死了。但最麻烦的不是它，而是它带来的污染。”

俞未燃没听懂。他只听说过异能者的存在，但具体他们是做什么的，他不得而知。他并不是异能者，他只是几十亿普通人之一。

飞舟斟酌了一下，才告诉他：“这里以前是几条村，合并成一个城镇，依山傍水而生，却烧山毁林，不敬畏自然，污染值飙升，滋生污染物，带了毁灭性的灾难。鸟兽虫鱼被污染后，就变成了你所看见的畸形疯狂的怪物。从上空俯瞰，这里已经是一片深灰。颜色越深，证明污染程度越高，污染值越高，怪物也就越强大。”

俞未燃：“污染值太高会带来什么？”

“带来变异。”飞舟说，“不仅会出现污染物，人也会受到影响。”

“最近镇上流感特别猖獗，跟这个有关系吗？”

“没有检测不能确定，但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

“所以这一切是人类的自作孽和大自然的报复？”

“……可以这么说。”

飞舟又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他方才说了一大串，还担心俞未燃觉得烦，听不明白，没想到他不但听进去了，还能有条理地追问下去。

他再次对他刮目相看。

“人一向是最难解决的部分。”飞舟颇为头疼地说，“人类一旦被感染，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俞未燃陷入沉思。

“哎呀，到时间了，快吃饭吧。”飞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连忙止住了话头。

虽然洛队把人带回来了，但洛队心思难猜，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他却放松了警惕，下意识把俞未燃当作自己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不该，不该！

……

“洛队！”

“情况怎么样？”

“感染值还是很高，这到底感染了多少人啊……”

洛为澈几人站在屋顶的边沿，领口被大风吹得呼呼响。

他们脚下是一片废墟，只有小镇边缘还残存着几栋十几米高的楼房。这里是小镇最高的建筑了，站在最高处，视野更加广阔。

他们观察着世界的同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正望着他们。

——是俞未燃。

飞舟走后，俞未燃打算躺下床休息，但窗帘没拉好，他就走到了窗边。

他本来是在看月亮，月亮弯如镰刀，只有细细的一道弧线。月光很淡很淡，微弱得像人的呼吸。

在看月亮的方向，他发现了几个深色的身影。他们挺拔地站在夜色中，离他的距离有些远，但直觉告诉他那是洛为澈。

其实他从来没有看清洛为澈的样子。洛为澈从天而降时，在他眸中只是一个虚影，像一束炸开的烟花，把他的世界烫出一个洞来。

“什么人？”

楼下一声呵斥将俞未燃的思绪拉回。

他从窗户探头往下看，循着声音，找到了两个模糊的人影。

因为四周太安静，楼层不高，房间不隔音，那两人又正好站在窗户下，所以俞未燃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你是谁？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帅哥你先别激动……我……我不舒服……来看医生……”

俞未燃微微一怔。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是棋牌店的老板。

老板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普通话说得很蹩脚，口音很重，因为常年抽烟，嗓子发声听起来沙哑低沉。

“不是让你们待在安全区吗？你怎么跑出来的？”

“痛……我太痛了……我好像发烧了……”

“我们这里没有医生，你回到安全区，会有人帮你的。”

“我……我走不动路了……”

“我送你回去。”

“好……”

异能者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强迫他转身往回走。

“我不记得路了……”

“我带路，你跟着我。”

异能者走到了他的侧前方。

镇上的水电都断了，路灯亮不起来，俞未燃看不清两人的样子，只能看见两个黑影在缓慢移动。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老板……

“小心！”

俞未燃大喊。

喊完这一声，他就两眼一黑，蹲在了地上。他面部抽搐，眼冒金星，整个人疼得发抖。

他忘了自己是病人不是超人，喊得太激动太用力，扯到后背的伤口了。

他猜对方一定听到了自己的提醒，因为楼下已经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缓了一会，俞未燃扶着窗沿，强撑着站了起来。他的后背汗涔涔的，不知是冷汗还是伤口裂开的血。

他再次望向窗外，正好看见老板翻墙逃去，如此矫健灵活，根本不像个病人。不，根本不是他记忆中的老板。

他不正常得就像个怪物。连月光下的影子也是张牙舞爪的。

俞未燃睡意全无，推门而出，没看到飞舟。屋内其他人听见响动，纷纷行动援助，没人在意他。

俞未燃顺利离开了旅馆，朝老板逃跑的方向走去。但他忘了自己是个路痴。大白天他都能迷路，更何况现在是漆黑的夜晚。

他在小镇生活了许多年，自以为会比初来乍到的异能者更熟悉，其实不然。

明明他知道老板往什么方向溜走了，但他的脚步还是迷失在了黑暗中。他好像越走越远，已经听不见其他人的动静了。

俞未燃：“……”

好在飞舟很快找到了他。

“你怎么跑出来了？”飞舟喘着气朝他去，“刚刚出事了，我回去一看，发现你不在，可吓死我了。”

“洛队吩咐过，让我保护好你，你要是出了差错，就是我的失责。幸好他有先见之明，在你身上装了定位……”

飞舟自觉失言，赶忙闭上了嘴。

洛为澈在俞未燃身上装定位，不仅是保护，更是不信任。这话说出来，当事人多多少少会介意，毕竟谁都不喜欢被监视。

但俞未燃无动于衷。

他孤零零地站着，背对着他，呆呆地盯着地面，一声不吭。

“俞……未燃？”

飞舟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不会吧？他不会也被感染了吧？什么情况？

半晌，俞未燃才发出一声回应：“嗯。”

飞舟等得呼吸都凉了，“你……你在干什么？”

俞未燃说：“它死了。”

“他？她？谁？”

飞舟的心又提了起来，不上不下，悬着一口气。

俞未燃没有说话。

“你在看什么？”

飞舟稍微冷静了一点。

手腕上的探测仪没有反应，证明俞未燃身上污染值不高，没有被感染……还好，还好。

他加快脚步走到了俞未燃身边，跟他并排站在一起，观察着他的脸色，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薄如纱的月光铺在地面，凉风吹过就像涌动的海浪。一团小小的影子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的血染红了砖头。

那些血跟它的生命一样，不会再流动，躺在地上，变成了永远凝结的雪块。

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怪物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