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灯很亮，记忆里再模糊的面孔也能照得清晰。

这次洛为澈没有戴口罩，俞未燃清楚地看见他。

看了一遍又一遍。

三年前，俞未燃离开异能行动科之前，参加了洛为澈的追悼会。

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悼词：洛大队长因公殉职，英年早逝，他的无私奉献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他的精神品质永远激励我们前行……

当时俞未燃站在门外，没有进去，因为那张遗照很丑，黑白色调一点都不符合洛为澈的气质。他听见那些假惺惺的话，啧了一声，觉得他们在脱裤子放屁。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不相信洛为澈就这么死了。

就算死，也一定是被害死的，绝不可能是在任务中“因公殉职”。

俞未燃将无尘粉笔丢到一边，擦了擦手，才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发现了一点线索。”洛为澈开门见山。

俞未燃看了眼监控，没有接着问，而是提醒他：“这不关你的事。”

“我无法坐视不管，更何况跟你有关。”洛为澈解释，“我追查线索到这里，看到直播才知道你也在，这次真是巧合，没有跟踪你。”

“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不适合你。”

三番两次，话已经挑得很明白了。洛为澈自然听懂了，他笑了下：“是啊，所以我这次过来另有目的，我希望俞队可以收留我，可以吗？”

“……”

两人隔着一张讲台的距离对视，目光碰在一起，快要蹭出火星子。

楚七言看得那个着急，咋回事啊，燃哥对这学生的态度怎么跟对刚刚那记者不一样？就因为他是学生吗？大学生优惠啊？他们说的暗语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急急急。

对楚七言而言，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在瓜田里上蹿下跳没人分享。严八语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吭哧吭哧收拾东西，瓜都递到嘴边了，他还不知道咬一口，无聊，这人真是太无聊了。

俞未燃身体没动，但脚边的影子动了，楚七言一愣，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那影子柔软得就像一滩水，诡异地长出了触手，缠上俞未燃的脚腕，毒蛇似的吐着信子往上爬——

“小心！”

那根本不是影子，是污染物！

近看它就是一滩黑色污水，正以可怕的速度不断膨胀，把俞未燃的影子都吞掉了，楚七言才一时间分不清是不是影子。

俞未燃侧身躲开，怪物穷追不舍，朝着他张开血盆大口，然而一道水流迎面撞来，怪物不仅扑了个空，还被灌了一肚子水，身体被冲得四分五裂，俞未燃趁机脱逃。

那怪物迅速收拢，再度发起攻击！俞未燃果断掏出手枪，撤后两步拉开距离，枪口喷发出刺目的白光，强大的能量弹射向那怪物，怪物还没近身，就被打成了碎落的黑色雨点！水流从四面八方喷射，如同大雨洗刷墨水，轻轻松松就将那些黑点消除了。

没来得及出手相助的楚七言和严八语两人都愣住了。

俞未燃和洛为澈配合得十分默契，俞未燃似乎知道洛为澈会出手，俞未燃拔枪时，洛为澈也提前往旁边让了让。

楚七言恍然大悟。

原来他是一名异能者？燃哥对他和颜悦色，难道是想把他收编进咱部门？

手枪后坐力很强，震得俞未燃手腕有些麻。近距离的攻击会他的身体受到能量波及，他缓了缓气，没站稳，踉跄一步，后背抵上了一个宽厚的胸膛。

“……”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洛为澈长臂一展，环过他的肩，扶住了他，并取走了他手里的枪。但这次他把枪放回了俞未燃腰间，点评：“这枪便携，什么都好，就是后坐力太大，得改。”

异能者可以用异能攻击和防护，但俞未燃是个普通人，他没有异能，只能使用武器，如果武器出问题，他执行任务的时候就会很危险。

洛为澈靠在他耳边温声问：“有没有受伤？”

从楚七言的角度看，洛为澈从背后抱住了俞未燃，两人就像甲板上的肉丝和杰克。

“肉丝”一把推开了“杰克”，整了整衣摆，肃色道：“这里不对劲。”

那污染物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边，绝非偶然。会议室整洁干净，没有滋生污染物的污染源，也就是说，那污染物很可能是从下水道跟过来的。它的形态明显是一滩污水，这种类型污染物最容易出现在水污染严重的地区。

“别想了。”洛为澈一眼看出他皱着眉头在想什么，“现在是不是要先把门口那位解决了？”

回应他的是门外哐当一声，有人不小心撞在了门上。

楚七言反应很快地冲了出去，不久后拎着个人回来，把他往俞未燃面前一丢。

“燃哥，不该看的看了，不该拍的拍了，怎么办？”

是刚刚那名记者。

被俞未燃拒绝后他心情沮丧又心怀不甘，站在门外等人出来，想再争取一次，没想到会等到大新闻。他没听见他们的对话，但他看见了污染物。

会议室里竟然藏着污染物！刚刚里面坐了一百多号人，如果污染物提前爆发，那么在场的人都有危险！结合昨天的事故，简直不能细想。要是发到网上，必将一石激起千层浪。出于新闻媒体的本能，他记下了全过程，到现在手还在抖。

俞未燃当然不能让他发出去，他命令道：“交出来。”

记者在他面前有些狼狈地扶正眼镜，再没有其他动作。

他不主动，总有人主动。楚七言上前一把夺过他的摄像机，研究了一会，不会用，叫严八语：“你来。”

严八语也不会，大少爷一心只有异能和任务，放在修仙界就是一名剑痴，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

洛为澈说：“给我吧。”

楚七言虽然猜测他是即将到来的新同事，但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不敢轻易交出去，先眼神询问俞未燃，得到应允后才高兴地递了过去：“给。”

他心想，燃哥真是信任他啊。他们以前认识吗？他是什么来头？

洛为澈三两下把视频删除了，说：“手机。”

记者含垢忍辱，解锁手机，交出手机。

洛为澈删得一干二净，还给他的同时又伸出了手。

“……”

楚七言不解：“还有啥？”

那记者也想装傻，被洛为澈直接点破：“我没猜错的话，你的手表也有摄像功能吧。”

记者：“……”

楚七言恍然，打心底对洛为澈产生了一丝敬意。

多才多艺，心思缜密，不愧是燃哥看中的人！

他正打算上前套个近乎，被严八语抢先一步。

严八语：“你好。”

洛为澈不解其意，但还是礼貌微笑回应：“你好。”

严八语：“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一下。”

洛为澈模仿他一板一眼的说话方式：“好的。”

楚七言噗嗤笑出声。

所有视频删除后，只剩最后一个，那就是会议室的监控。就算是校方的监控也具有不确定性，避免出现漏洞，最好一并删除，免得被有心之人利用。

“走吧。”俞未燃招手楚七言。

楚七言像一阵风刮到他身边。

洛为澈表面上跟严八语聊得热火朝天，实际上只留了一缕神思，剩下的都在俞未燃那。见人要走，他果断结束了话题。

“是不是要联系校方处理？”洛为澈跟在俞未燃身后问。

俞未燃没吭声，他觉得洛为澈说了句废话。

洛为澈继续没话找话：“这个点行政没下班，还来得及，很好处理……我有个不情之请。”

俞未燃听得出他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他说：“驳回。”

率先抗议的居然是严八语。

他用无比诚挚的语气说：“俞队，我认为可以先听听这位同学的请求，听完再下判断不迟。我跟他聊了一会，他耐心解答了我很多疑问，我认为他没有恶意。”

俞未燃：“……”

楚七言有时候真想撬开严八语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我说兄弟，还“同学”呢，他异能都用得这么熟练了，能是个普通学生？

“我认为这位……”洛为澈顿了一下，“八语同志，所言极是。”

俞未燃不仅没听，还加快了脚步，洛为澈忙不迭跟上去，提出自己的请求：“我就是想说，我回来的事，能不能先替我保密。”

俞未燃脚步一顿。

洛为澈险些没刹住撞上去。

“为什么？”

洛为澈瞥了眼楚七言和严八语。

楚七言心领神会，在嘴唇上方做了个拉链的动作。

严八语表情肃穆，眼神坚定。

洛为澈这才收回目光，笑道：“我不是‘死了’吗？死了的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那得多吓人。”

俞未燃不说话。

洛为澈盯着俞未燃沉默的背影，思绪在正题上拐了个弯。

——他好像瘦了。

以前为了跟上训练强度，俞未燃没日没夜练习，练出了一身紧实的肌肉，摸起来手感很好。俞未燃骨骼偏小，肌肉再发达也不显壮，他一只手就能把人圈住。

几年不见，俞未燃依旧个高腿长，后背却显得单薄了些。

俞未燃冷淡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也就是说，如果我把消息卖到新闻部，是不是能获利不少？”

“宝贝，我们不能只看眼前利益……”

“你有更好的方案？”

“有。”洛为澈说，“我现在无家可归，四处流浪，吃不好睡不安心，很可怜的。如果俞队长大发慈心愿意领我回去，我任凭差遣，绝对听话。你看我身强体壮，应该还有点用吧？昨天我在汽车总站发现了一辆行迹可疑的黑色轿车，虽然把车跟丢了，但我在车上装了定位。”

先打感情牌、讲道理、表决心，再摆出足够强的诱惑，洛大队长这一套下来可真是行云流水纵享丝滑。

楚七言傻眼了。

怎么反了？

他以为燃哥想将人留下来，没想到是这位兄弟主动求燃哥留下自己。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俞未燃没同意也没拒绝，默许了洛为澈的跟从。

环保部的联络员分散各地，他们都经过专业培训，有正经编制，是环保部的“眼睛”，一旦发生异动，会立刻通知环保局或环督局。

林河大学的联络员得知他们要来，早早开门等候，一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就起身相迎。

“俞队长。”

“是你？何鸿予？”

俞未燃看见他很惊讶。

何鸿予穿着常服，头发比记忆里短了许多，脸上多了一副金边细框眼镜，举手投足间少了往日的紧绷，多了一份悠闲。

“难得你还记得我。”何鸿予笑道。

“记性还没赶上退化的时候。”俞未燃也笑了笑。

两人熟稔地握了握手。

遇见熟人，总归是放松些，有些事情也容易沟通。

但洛为澈不这么认为。

听见何鸿予这个名字，他的嘴角压了下去。

天公不作美。

久旱逢情敌。

不是，他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