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弄拙成巧

二人在村口等刘伯的牛车,今天既然去做客,那便体面一些,不然走过去费时不说,到时一身汗味也难闻。

沈玉总忍不住去看身旁的顾行知,那人一身蓝衫,半长的头发被发带绑起,横插一根白玉色簪子,碎发落在额前,随风轻扬,身形如松似柏,年轻俊美的脸容,骨子里却透着一股淡雅沉稳,一双星子般的黑眸熠熠生辉,暗藏目空一切的锋芒。

这个人只是换了一身衣服,却好像一块被拭去尘埃的宝玉,仅仅一角便可窥价值连城。

其实他们俩往那里一站,不止是顾行知吸引人,他自己也是惹人注目,一头长及大腿的墨发用玉簪在脑后挽起一部分,两缕落在胸前,随风轻轻扬起,配上那身紫衣,便若天边朝霞,华贵俊逸。

根本不像是这种山野里能出现的人物,往日一身平常打扮还好,只当是个漂亮得过分的青年,这换了一身衣裳,那久居人上雍容奢华的气质任是谁看了都知出身不凡。

往日那些总爱找他聊天的婶婶嫂嫂都有了一股陌生之感,不太敢靠近,只在远处惊叹。

倒是小孩天真无邪,敢来靠近两人。

但这两人又是截然不同的风格,顾行知看似温和实则并不好接近,与人总有一股疏离之感,这点村中小孩深有体会,顾行知看他们一眼,他们就不敢放肆,比见了猫的老鼠还不如。反之沈玉就随和很多,同在村口等的几个小孩就围在沈玉旁边问东问西,又忍不住探头眼冒星星地偷看顾行知。

吴婶子一家也去做客,她瞧着两人,忍不住啧啧道:“还真是郎才……郎貌啊,般配,般配。”

吴儿媳妇捂着嘴笑道:“村里长得最俊的两个居然凑在一起,这事可真叫人稀奇,这得让多少小姑娘惋惜,就他们俩这样的,不要聘礼不要家底,我倒贴也愿意嫁过去。”

吴大媳妇笑着轻拍打她一下,都知这是玩笑话,她这个妯娌和二弟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婆婆也是大度不计较之人,不然别人家媳妇开这个玩笑,有得被数落的。

不多时,刘伯的牛车到了,正好还有空位,顾行知扶着沈玉上去,自己再提着衣摆轻轻一跃上了牛车,坐在他身边。

吴婶道:“诶,顾小子,你大伯家接人的马车马上要到了,你怎不等等一起去啊?”

顾行知回身笑道:“村里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坐,我就不挤你们了,先去了。”

“行吧,行吧,那待会席上见。”

为着今天的满月酒,顾大伯家还特意派了两辆马车去清水村接那些上了年纪的族老长辈,马车来回几趟,能带上不少人去,很多人都会特意等马车过来接,夸起顾大伯大手笔,坐在马车上也与有荣焉。

顾行知自然不去凑这个热闹,坐刘伯的牛车一个人也才二文钱,倒不用沾顾大伯的光。

坐上牛车后,刘伯顺手把今天要送来的木板递给了顾行知,此外还有两张纸条。顾行知接过一看,发现居然密密麻麻有**十条订单。

他这门“帮帮带货”彻底有了起色。

刘伯都有点感慨,道:“没想到还真被你小子给做起来了,听说你现在买卖红火,上次连担子里的东西都卖完了,可挣了不少吧?”

顾行知笑笑,不置可否,上次确实小赚了三百文。

因去做客携带木板不方便,顾行知仔细看过一眼订单后,就托刘伯再帮忙保管一下,他做完客再来取。

刘伯自无不可,牛车就这样晃晃悠悠往承德城而去,路上还和接人的顾家马车相遇过,很快又被马车甩在了身后。

等到顾大伯家办宴席的城北的庄子时,才过巳时三刻,顾家庄子上宾客云集,竟然来了不少人,大多是城中商铺的老板,有好几个顾行知还在他们店铺中采购过东西,打过交道。

看来都是得了顾大伯极可能继承下任商主的风声,都特意来捧场了。

顾行知默不作声看着,心中闪过数个想法,被他一一暂且压下,打算带着沈玉先去把礼金上了,然后找个地方坐下等着。

而就在他们俩到来后,便引起不少人注意,毕竟两人外貌实在扎眼,放在人群里像是能发光,还有人听到风声后特意赶过来围观的。

大多数人不认识沈玉,可认识顾行知,只是没想到当初灰扑扑沉默寡言的温和少年一收拾,就是如此清俊沉稳的一青年,一袭蓝衫更是如竹似玉。

“其实当初把他招做上门女婿也是好的,这样貌气度没得说,和咱们家珠珠正是相配,可惜了……”有一夫人和一富商咬耳朵道,有人便认出他们,正是敖记米铺的东家夫妇,他们家只有一位掌上明珠,一直想找个赘婿,只是没看得上的。

“不是听说顾老板已经替他这个侄儿定下婚事了吗,现在说这个晚了。”敖老板道。

旁边有人搭话道:“不晚,听顾家夫人说,定的是个契兄弟,没过三书六聘,也没个婚礼,再说契兄弟不就是凑合过日子的,有了更好的选择肯定就散了。”

敖夫人不满道:“那我家珠珠成什么人了?去做这种拆散人家姻缘之事,而且这般攀附之人能是什么好的,我家珠珠才不受这个委屈。”

那人一听,只能讪讪离开了。

其他人听到几人的议论,目光更多地往顾行知二人身上落来,这次目标对准的就是沈玉。

“那就是顾老板家给他那个侄儿说合的契兄弟吧?看着不像给人做契弟的啊,倒比城中那几家的大少爷还有气场。”

“说是顾夫人的一个远房亲戚,顾夫人不传言是望门出身么?她远房亲戚有这样貌和气质也不奇怪了,想也是好人家出身,落魄了吧。”

“那也不至于给人当了契弟,好男儿有手有脚的。”

“听说,失忆了,脑子……啧啧。”

“原是如此,那就不奇怪了。”

那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钻进人耳朵里,换个心理素质差的,怕是要当场恼羞成怒。偏偏顾行知看去,沈玉还在那儿傻乐,心情颇好的样子。

他道:“你在乐什么?”

沈玉背着手道:“他们说我好看,气质好,脸好。”

顾行知:“……”合着好话全听进去了,坏话不过脑。

他们刚刚登记完礼金,就有一个顾府下人过来,将顾叶氏的吩咐转达给了他。

于情于理,他这个做堂弟的去帮衬顾行泽招待客人都是应当的,但他要是真不想去,也能找到个借口回绝了,不过他想了想,却爽快点头应下。

他回身对沈玉道:“我去前面帮着招待客人,你找吴婶子她们一块儿吧,有什么事就来前面找我。”

沈玉点头表示知道了,随便找了个方向就钻入人群了。

顾行知跟着那个下人去了前面正厅,一过去就在人群里看到了顾行泽和顾行言两兄弟。

顾大伯家有四个儿子,前面两个儿子都为顾叶氏所生,后两个是妾室的孩子,其中三个都比顾行知大点,只有一个十六岁的比顾行知小。那两个妾室生的平时都是顾氏两兄弟的小跟班,不过这会儿倒是不在这儿。

顾行泽兄弟俩也看到了顾行知,顾行泽使了一个眼神,顾行言就走了过来,把顾行知带到顾行泽身后。

顾行言道:“你就在旁边帮着递茶倒水,有什么事我们再叫你。”

他吩咐的理所当然,就如之前顾行知还在他们家寄人篱下一样。

顾行知笑了一下,倒是未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富员外打扮的中年人走过来,顾行言适时去顾行泽耳旁道:“大哥,这人是胡记茶行的胡掌柜,爹一直想交好他,嘱咐我们把他招待好。”

顾行泽矜持点头,冷冷淡道:“知道了。”刚想迎上去,这胡掌柜竟直接绕过他,走到顾行知面前,双手热情地拉住顾行知,道:“这位就是顾老板家的大公子吧?果然一表人才,风度不凡啊!”

顾行知:“……”

顾行泽、顾行言:“……”

身为大哥的贴心好弟弟,顾行言上前,在胡掌柜耳边低语了几句,胡掌柜脸色僵硬了一下,松开顾行知的手,歉意笑笑,转而去拉顾行泽的手,道:“贤侄一表人才,风度不凡啊。”

……更让人尴尬了。

等胡掌柜一走,顾行泽不屑冷声道:“一肚子草包,只会两个词,果然是心眼里装满铜臭的驵侩!”

顾行言嘴唇蠕动了一下,驵侩这词指的商人,含有鄙夷之意,胡掌柜惹了兄长不快他能理解,可他们家也是做买卖的啊,他们爹也能被叫一声“驵侩”。

他们以为只会出现这一次乌龙,但事实告诉他们,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又来了一人,越过两人到了顾行知面前,拱手笑言道:“这位就是顾大少爷是吧,文质彬彬,气宇轩昂啊,不愧是秀才公……啊?这边这位……哦哦……”

接着便是。

“恭喜顾公子喜得麟儿,顾公子丰神俊逸,仪表堂堂,令郎也定是个……什么,不是你儿子?啊?你的?”

然后又来。

“顾秀才公年轻有为,学富五车,没想到还如此英俊清朗,哪怕一身布衫也如兰枝玉树,实在是我承德城中少有的青年才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

顾行泽的脸已经黑如锅底,嘴唇都抖了两下。若不是今天是他儿子的满月酒,他怕是要当场甩手就走。

他气得就差当场暴走,那边顾行知和刚刚来的许琅言说了几句话,许琅也看到了这一番有趣闹剧,凑巧又有一人认错,他哈哈一声大笑,带着妻女摆袖往里去了。

这一下顾行泽脸色更黑了。

其实这也不怪那些人将他和顾行知认错,顾行泽无心经商,一心想考功名,常年在外游学,又不屑和商人往来,从不出席什么宴席场合,承德城很多商户都不认识他,反而对顾行言熟悉。至于以前的原主也是个低调的人,那些人也不大认识他。

而如今两人站在一处,顾行知一身清雅蓝衫,墨发半束,横插一根普通白玉簪,俊美沉稳中又带了一丝书卷气,实在符合人们对“顾秀才公”的猜想。

至于顾行泽,他为人清傲,不喜浮夸打扮,自认有文人风骨,所以向来穿着低调,往日别人还要夸赞他一句,今儿却弄巧成拙,让许多人第一眼没把他和顾行知从衣着上就分开身份来。

其实他也长相不差,能当的上一句白净书生,但人与人,最怕比较。

顾行泽阴冷地看了顾行知一眼,忽然嗤笑一声,靠近了一些,低声道:“行知,你应该去看看你嫂嫂,她刚刚生产完不久,整日心绪低落,顾影自怜,你毕竟是她的故人,没准看到你,她心情就好了呢。”

顾行知微微笑着缓声道:“没想到大堂兄还有当绿毛龟的癖好,但我可无意当曹公。”

他又轻嘲一笑,真心诚意道:“不如大堂兄去弄一块胸牌挂在身前,上书你之大名,这样绝对无人会错认。”

“你——!”

顾行泽顿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气得脸又红又青,还没来得及对顾行知动手,门口出现了一群衣着有他地民俗风格的人,领头的是一位五旬老妪,头戴银饰,脖子上挂着银环,腰间还系着银铃铛,那风格倒有点似华夏苗族,但又不尽相同。

老妪身后跟了五六个人,有男有女,也具是差不多的装扮。

他们走近过来,搀扶着老妪的年轻男子一眼看向顾行言,他是认识这位的,便想上去打个招呼,顺便让他引荐今日宴席的主人公。

可没想到,那老妪只看了一下,径直就往顾行知方向走去了,抓住顾行知的手,吐出了一段方言。

“……”

虽然听不懂方言,但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

“够了!”

顾行泽突地怒喝道,引得在场的,未进门的,还有已经进去在里面寒暄的人都看过来。

顾行泽环视一圈,眼睛微赤道:“你等到底是不是存心为之?”

“我顾某人哪点就不如他顾行知,你们次次将我与他错认!我顾行泽自有生以来,提名秀才后,何时受过如此羞辱?!”

“难道要我顾某人如狗一样挂一张胸牌挂在身前,你等才能不将我错认?!”

几名来入席的他的同窗连忙过来拦住他,可根本拦不住这么一个暴怒中的人。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顾行言也连忙去安抚他,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但盛怒之下的人如何听得进去话,“要是你等是怀着这个态度来羞辱我顾某人的,那顾家不欢迎尔等,打哪来回哪儿去,那些有眼无珠,鼠目寸光之辈带着你那三瓜两枣的礼金给我滚出去!”

顾行言眼前一黑,觉得全完了。

本来是防着顾行知来闹事的,结果他倒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站在那里,最后大闹满月酒的反而变成了宴席主角之一,顾行泽。

那年轻男子脸色一黑,用着字正腔圆的官话道:“这就是顾府的待客之道么?我们是怀着诚意过来为顾老板孙儿贺喜的,也想为与贵方的合作增添几分喜气和温情,我们族老不过是对这位郎君表达了几句欢喜之意,这位贵府主人就要下逐客令。若是顾老板不给我们一个合理解释,那这次合作也不用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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