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道士和我

我是个瞎子,瞎是天生的。

平日里,我就跟着城里的丐帮混口饭吃。丐帮里有很多跟我差不多岁数的男的,这个年龄段的男的别的不咋地,基本都很仗义。

我一开始倒不是乞丐,小时候看庙会的时候,我和家里人走散了,虽然我拼了命的喊爹喊娘,但是走散了就是走散了,喊也没有用。

人得吃饭啊。后来我就做了乞丐。

瞎子很适合做乞丐,听别人说他们的眼睛都是黑的,我的眼睛是白的,这个一般做不了假,所以我讨来的钱会比较多,瞎子做乞丐是很吃香的。

大约是老能在街上看见我,日子久了,有个卦摊的老道士相中了我,问我要不要学算卦。

我笑了,问他:“瞎子也能学算卦吗?”

老道士很严肃,反问我:“瞎子又怎样?”

于是我搬出了丐帮住的土地公庙,和老道士一起住在破道观里,跟他学算卦。

答应老道士学算卦,为我带来了许多痛苦。

老道士七十有二,身板依旧很硬朗,每天收摊回到道观,除了逼我学认字,就是拿着藤条看我背《周易》。

我问他:“别人写字我也看不见,干嘛还要学认字?”

老道士想了半天才道:“你自己看不见,以后摆摊算卦,万一遇到了个哑巴怎么办?要算卦,还不得是他把字写在你手上才行。”

我笑的前仰后合,又问他:“我是认字了,万一哑巴不识字怎么办?我俩还是算不了挂啊。”

老道士没辙了,就不说话,拿藤条一甩,我听见风声,顿时老实的不得了。

背《周易》的时候,老道士读一句,我背一句。

老道士说:“乾卦。”

我问他:“乾是哪个钱?是不是金子银子的钱。”

老道士就在我手上写了个“乾”,告诉我不是金银钱,乾卦的钱,是乾坤的乾。天地阴阳乾坤,男子为阳,女子为阴,所以乾又常常指代男子,坤常常指代女子。

等到他写完了,要教下一句的时候,我又问他:“乾卦的卦是哪个卦?是不是桔子蜜瓜的瓜?”

我这会儿还问的很诚恳,老道士没看出来我在捣乱,真以为我是在虚心求学,还很高兴,耐心解释道:“乾卦的卦,就是算卦的卦。”说着又在我手上写了一遍。

然后他接着读:“乾为天。”

他教过“为”,也教过“天”,我没出声。

等到他读“乾上乾下”的时候,我问道:“上是什么?下是什么?”

老道士很长的“嗯”了一声,好一会儿不说话,显然是觉得这样学一句停一句不行。

我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这下露馅了,让他看出来我是在耍滑头。

老道士又生气了,拿着藤条一甩,这次货真价实地打在我身上,我笑不出来了。

从那以后他就只让我死记硬背,再也不肯一个字一个字的给我解释。

我当然不乐意,无奈藤条打人实在太疼,我看不见,跑也跑不了,除了像个活靶子一样站在原地挨打,就只能好好背书了。

虽然藤条打在身上疼,但我吃饱后,胡思乱想,无论如何都觉得,和老道士住在一起,总比和丐帮混在一起开心的多。

丐帮的人要求讲义气,义气就是自己过得好了,不能忘记拉兄弟一把。

凭着义气两个字,我讨来的铜板银块,也得要分给他们一份。

有时候老天爷不赏饭吃,我没要到几个铜子,也得分一半出去。

这就是义气的不好。

好在,老道士从不和我讲义气。

老道士和我论师徒。

师徒这个事,又要从老道士相中我学算卦说起。

当时,听到老道士说要教我算卦,我心想,算就算吧,但是没学会之前还是得先吃饭。

吃饱饭了才好干活。于是我住进道观的第一天,早早就起来,想去街上讨点好东西,让老道士看看我的义气和本事。

这一天我遇到两件难事。

第一个是找不到我的碗了,要饭不得有碗嘛。这是我吃饭的宝贝,从来都是在睡觉前放在脑袋边。这天可奇怪,醒了却找不着了。

摸来摸去也没有,我奇也怪哉,可是又不想吵醒老道士,只好先走了。

第二件说起来有些丢人。

我正在街上要着饭,突然听见有人说:“你在这里做什么,快起来。”

要饭是有说法的,得选人多热闹的地方,所以有人看上我占的好地方,让我挪一挪,也是常有的事。我没太在意,把要到的两个铜板摸在手里,往旁边爬了爬。

我怕他觉得地方不够,还特意多爬了几下。

一般这样就行了,今天的人却不依不饶,追着我不放,非让我起来。

我有点生气,知道他是嫌我是个瞎子。

一个正常人和一个瞎子一起要饭,正常人总是会吃亏的。所以我虽然生气,还是让了他一把,站起来走了。

这事还没完,他更生气了,大声吼我:“你站住!”

这一声吼得真够大,起码半个街的人都在看我。本来就属卖豆角的大娘声音最大,这会儿她不出声了,估计也是在看热闹。

这天实在起的太早,我本来是边要饭边打瞌睡,他吼这一嗓门,把我喊清醒了,这才认出了他。

嘿,你猜是谁?

竟然是老道士。

我开始还有点高兴,根据我要饭时找到的规律,老道士平日里都得等到大中午才肯摆摊,今天却也来的这样早。凭我俩这股劲头,绝对能把日子过好。

我说:“是你啊!”

大约是怪我认出他太晚了,老道士没接我的话,一声不吭的拉着我往前走。我被他拎着,磕磕绊绊地走了两步,感觉被小指头勾着的那枚铜钱快要掉了。

这怎么行,我连忙大叫道:“等一等,我钱要掉了!”

这话提醒了他,老道士停下来,从我手里抠出那两枚铜钱。

我还来不及说“谢谢你”,就听见“叮叮”两声。

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我的钱,被这个臭老头子给扔了。

我的铜钱,我辛辛苦苦挣来的两个可爱又钱味十足的小圆板。

这两个铜板在我手里来来回回摸了好多遍,被老道士掏走的时候黏黏的——我害怕把它们甩掉了,手里出了很多冷汗。

不知道便宜了哪个烧高香的王八蛋。

老道士不知道把我拉到了哪里,反正我能听见的叫卖声越来越少。

我叫他,他也不应声,让我有点害怕。

后来他走不动了,像一头顶着太阳犁了三亩地的老黄牛一样的喘气,才愿意揪着我的领子歇一歇。

我趁机用脚在地上刨来刨去,踢到小石子和草片之类的,有点小疼。幸好,我还摸到了一颗树,结合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我猜测老道士正带着我上山。

山上有什么?山上有我俩住的破道观。

我打心眼里不赞同,这会儿就回道观,两个人今天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但老道士心情不好,我也不太好反驳他。

等他休息完了,再上山时就走的慢了许多,有时候前面有个树叉啥的,还会把我举过去。

我原谅了他。

到了道观,老道士按着我跪下,我就跪下。让我站起来,我就站起来。他嘴里念念有词,我听不懂,就也叽里咕噜随便说了几句。他打了我一下,意思是让我闭嘴。

唉,我真不容易。

等他念完了,在我手里放了三根细细的树枝子,引着我插进土里。

他老道士后来告诉我,他让我拜的是祖师爷,那三根细细的树枝也不是树枝,是他买来供给祖师爷的香。

大约是我很听话,老道士再开口时和颜悦色了很多,他说:“我以后就是你的师父了。”

我只关心一个问题:“师父是什么,需要我讲义气吗?”

他反问我:“什么是义气?”

要知道,别人很少请教我什么问题,我不免有些得意,就详细跟他说了我对那些丐帮朋友讲的义气。

我说完之后,老道士没说话,我几乎又以为他生气了。但并没有,过了一会儿,他长叹一声,摸了摸我的头。

“徒弟不用跟师父讲义气,”他说:“你以后都不许去乞讨了,要挣钱,就跟着我算卦吧。”

我没搞懂学算卦和乞讨有什么冲突的地方,不过老道士说不用跟他讲义气,我倒是结结实实的弄懂了,心里很满意。

这里说一下,我虽然曾经有家,但没有正经名字,有时候谁要让我去做什么事,就直接说“你去怎么怎么样”。。

所以老道士问我有没有名字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告诉他没有。

老道士沉吟了一下,说道:“你没有名字,就给你起个法号。嗯,你年纪虽小,经历的事情却不少,能保持纯真心性,很不容易,就叫你性一吧。你没有姓氏,就跟着道祖的姓氏。从今往后,你就是张性一。”

于是,我就有了名字,叫张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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