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玻璃心

空气死一样的寂静。

刘自言站在那,像一张单薄的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这让我生出一种他摇摇欲坠,似乎马上就要倒下去的错觉,可他紧抿着唇,硬生生站住了。苍白的脸上显出些怪异的疑惑和愠怒。

“苟一然,你喜欢他?”

这句话的重音很奇怪,不在“喜欢”而在“他”上。

你“喜欢”他,是质疑。

你喜欢“他”,是嫉妒。

虽然只是很细微的差别,可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整句话的意思瞬间变了味道。

刘自言这是在嫉妒?

嫉妒谁?嫉妒薛闲?

会不会是我想多了?

刘自言那么自视清高的一个人,也会嫉妒人吗?

我迷茫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熟悉而陌生的面孔。看着他的嘴唇颤抖着一张一合,吐出一大段:

“我不理解。他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让你这么认可他袒护他,凭什么他可以,而我就不行。明明一开始你是喜欢我的不是吗?”

刘自言一反常态,语气咄咄逼人,像一只程序出错的机器人,只会一个劲儿地重复问题。

“成绩,长相,成就,各方各面明明都是我更好,我不懂你为什么会选择他而放弃我。”

“这不合常理。”

他眯着眼往前走两步,像是完全不能理解我的做法,试图通过拉近距离来让我清醒一点。

我隐约察觉到了一丝怪异。

刘自言每次涉及情感问题时,似乎都喜欢把人的情感反应套进数学公式里,以为输入优质条件就必然产出喜爱和接纳,以为得到解题需要的条件就一定可以获得成功。

到底是谁教他这么处理人际关系的?

感情这东西最是复杂多变,今天能因为一个人热情大方喜欢他,明天就能因为他疏离界限分明讨厌他。

正所谓硬币还有两面呢,这其中千般万般,弯弯绕绕,说不清的,要是能用理性思维去解决才真是奇了怪了。

而且他凭什么?

凭什么摆出那副被背叛的样子?

比下意识的关心来得更加清晰猛烈的,是复涌而出的怒火,一下子爆发,又一下子淹没我。

我气极反笑:“常理?”

“你的常理是什么?是不给人好脸色看,不告诉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还希望那个人看出来?还是不给任何承诺也希望能有人爱你?”

我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也陡然提高,“别搞笑了刘自言,你未免也太过自大了。世界那么大,你不是太阳,我也不是没人要的垃圾,没有谁是天生该围着你转的!”

那段日子我至今想起来都像是吞了玻璃渣。我永远不可能忘记他当时的眼神。

抗拒,谴责,冷漠。

好像错的都是我,是我在无理取闹。

他永远理性,却希望有人情绪化般疯狂迷恋他,像只狗一样追着他跑。

去他大爷的,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我愤恨地把字嚼碎了再恶狠狠地吐出来:“刘自言,从你拿自己和薛闲作比较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你不是输给薛闲,而是输给了你自己那可悲的,没用的,不值得一提的傲慢。”

“…可是你说喜欢我的。”刘自言眼睛直视我,固执又不可理喻地重复,“你说喜欢我,所以我才能喜,喜…”

像一只卡带的录音机,声音无法进行下去。

“我…”

刘自言突然捂住嘴,眉眼间流露出某种莫名的痛苦。

又是这种表情。

和上次见面的时候一样的。

苦味。

他到底怎么了?

刘自言垂下眼帘,那抹郁色便在他微蹙的眉宇间沉淀下来,化作一丝难以名状的倦意。

就在我以为他要吐了的时候,却听到有声音从他的指缝里溢出:“苟一然,你不能找别人。你别找别人。”

那语气比起要求,听着更像是哀求,我从未见过他这样,心情很复杂,一边觉得自己真是个没有主见的大摆锤,人家推一下就动摇一下,一边又开始不切实际地想,万一他是真的有特殊情况呢?

说不定他其实没我想象中的那么糟糕,那么冷漠,这至少能证明我没有喜欢错人吧?

于是我问他:“为什么?”

刘自言却道:“原因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比之前做的更好的。”

“……”

我撇过头,头晕眼花,长出了一口气。

冷静,刘自言不就是这样的人吗?不能生气,不能生气,我已经不喜欢他了,平常心对待,平常心…

平个屁!

“给你时间?”我气极反笑,“我给你时间你给过我答案吗?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我会一直喜欢你?”

“我从来没有要求你做的更好,我只是让你喜欢一下我而已有这么难吗?总是用你那套狗屁标准评判一切,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理智冷静,像你这种人怎么会懂什么是真心?!”

胸中的郁气几乎要把我撑炸了,我胸口剧烈起伏,像个被折磨疯了的深闺怨妇,狼狈不堪,手脚冰凉。

太冷了,我下意识想要搓手取暖,才发现薛闲牵着我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我一下子泄了劲,所有未说出口的复杂纠葛的心绪,在此刻都被他的体温承接住。

操,本来不想哭的。

我本来不想哭的。

我抽了口气,仰头让眼泪倒流。

今天就不该走这条路。早知道会遇到他,我宁愿绕最远的路,我甚至宁愿今天没有出门,只要能避开这个霉头。

“我要走了。”

“等等!”刘自言伸出手,往前迈了两步,瞪大的眼睛里多了些慌张:“对不起…”

我面无表情,无动于衷,“你这话要对薛闲说,别对我说,把人家打成这样,我还没有跟你算帐呢。”

刘自言白着脸,道:“不要。他被打是他活该。我对不起的人只有你一个。”

“苟一然,你说的我都会改,所以不要走。”刘自言撸起袖子,袖子下斑斑驳驳全是淤青,“我也受伤了,你不能只对我这样,这不公平。”

不公平?

“以前那个才叫不公平吧,脑子和心都压给你了,天平一边倒的时候也没见你有多珍惜啊。”

我不再看他,扭头盯着地上的被踩碎的枯叶渣,它们颜色糊成一团,如同一块已经不再光鲜亮丽的旧地毯,铺满我目光所及之处。

他为什么跟着我,是不是幡然醒悟了都跟我没关系了。我已经不在乎了。

到此结束吧。

我真的累了。

“刘自言,你不用跟我道歉的。世上没有那么多公平不公平,你呢,想改就改,改也成不改也成。都跟我没关系了。”

我咳出一声短促的笑,像是对自己的嘲讽,“我累了,不想再因为你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影响心情。我们两不相欠。”

临了,我像是想起什么了似的补了一句。

“还有你的跟踪真的很拙劣,以后别跟着我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不见。”

说完,我无视刘自言近乎惨白的脸,也不去看他攥得发白的指节,拉着薛闲离开了这个令人寒心的角斗场。

这场比赛谁输谁赢,都是输。

感情里从来没有真正的赢家。

我想以刘自言那高傲淡漠的性格,这次应该是真的结束了。

他不会追上来,我也不会再跑过去。

这舔狗谁爱当谁当吧,老子不干了。

这一路无言,我们一直走,直到迎着风把泪都吹干黏在脸上,我才停下脚步。

我抹了把脸,冲薛闲笑笑,“刚才吓到你了吧?抱歉啊,又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了。”

薛闲道:“不想笑的话,在我这里可以不用勉强自己的。”

他眉心皱得厉害,眼眸里波澜起伏,除了心疼还是心疼,一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苦恼模样。

明明难过的是我,为什么他比我看上去还要难受呢?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眼角哗哗地淌出泪,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开始翻涌。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奇怪很难看,“你别这样…”

你这样我真的会…

我习惯性想要说这句话打趣他,缓和一下气氛,可是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出口。

真的会…?

薛闲仍然无知无觉,抬手用食指指节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水。

他的手在触碰到泪水的那一刹那几不可察地一颤,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我忽然想起一句很腻歪的话。

但用来形容此时的薛闲却再合适不过了。

那句话叫,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这其实又是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因为我既不是金贵的瓷器,也不是沁人的糖果,我只是…

好吧,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也许我什么也不是,不然怎么可能会谁也没留住?

父母,恋人,朋友…

没有一个是我能留住的,即使一开始我不停地哭闹,不停地讨好,不停地挽留。

也没有一个人留下。

在我人生的大半个童年里,空旷的房子里永远只有我一个人,有时候一哭,哭声能从走廊的这头荡到那头,声音重重叠叠,撞到一起,反倒显得房子更空。

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这个道理,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并且深切体会过了。

可现在,我迷茫地看着薛闲。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是骗人的话吗?

原来也可以是真的啊。

薛闲轻声道:“你的眼泪好烫,要是我能替你把眼泪流出来就好了。”

我恍然发觉,原来早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不是真的会动心了。

我已经动心了。

是他第一次安慰我的时候?还是他帮我出气的时候?又或者是他向我表白说喜欢我的时候?

这样的瞬间太多太多,多到我数不清。

爱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想如果每个人的爱都有形状,那我的爱很可能是一块玻璃,只要给它热度,它就会为之融化变形,无论变多少次,成什么样都可以。

只不过这不是一块完整的玻璃,我小时候把它和家里一只花瓶一起不小心打碎了,碎在地上,七零八落,很少有人愿意冒着割伤手的风险捡起来重塑。

可薛闲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他够“闲”,所以他干得最认真,东一片西一片地捡起来,也不嫌烦,又把他们组在一起,烧红融化,持续不断地旋转,再塑形。

不知不觉间,这早就不是一地狼藉的碎片,而是一颗完整而晶莹剔透的心。

一颗玻璃心。

我倏然想起那场梦,那个河神问我。

[请问你掉的是这颗金心,银心还是这颗空心?]

[空心看似无物,故而万般皆可入。]

…原来如此。

我不敢眨眼,深吸一口气,把眼泪转到脑后,故作镇定道:“刚才那个吻你要是讨厌的话,可以打我一拳。或者,讨回来。”

最近广东这边终于降温了,好喜欢冷空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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