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绝不能叫她知晓

闻清许仰脸将她看着,这般便更能将她看得清清楚楚,也更让他彻底看清谢知仪眼底痛苦与绝望。

那双蕴着恨意和泪水的眼眸哪怕在这种时刻也美得过分。

他不愿相信,执拗地想望着她想从中找出哪怕最后一丝不忍。

可是没有。

一丝一毫都没有。

她真的盼着他去死。

屋内银骨炭烧得旺,可青年却感受不到任何暖意,整个人如坠冰窖般冷汗涔涔。

情绪大起大落,说完那句肺腑之言后谢知仪再撑不住,眼前一黑便歪倒下去。

闻清许本能将她扯住,往后倒去的女子便轻飘飘落进他怀里。

怀中破碎到极致的谢知仪双眸紧闭唇色苍白,俨然是副生机全失的模样。

闻清许大骇,抱起人便往外跑。

体内好似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痛得他难以呼吸,泪如雨下。

“孙契!孙契为何还不来!”

另一边孙契刚给昏死过去的春桃施完针,便见着前两日还说着自有定夺的青年如丧考妣般冲进来,钟无钟宣面色凝重地紧随其后。

他定睛一看,昨日把脉时还略有起色的谢小姐此刻俨然是气若游丝的虚弱状态。

“快来给她看看!”

闻清许不敢细思自己方才鬼上身般的所作所为,可却难自抑地一遍遍回想。

他捏着谢知仪的软肋,然后毫不犹豫地反手将她刺伤。

哪怕他们先前已有约定,哪怕他知晓谢知仪大病初愈受不得刺激,哪怕前些日子他求神拜佛地祈求她能醒过来。

他太轻蔑,觉着他的怜爱已是对谢知仪的恩赐,觉着她应该感恩戴德地将这份爱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维系着,想法子让这份怜爱更长久,而非毫不领情。

他太贪心,总是急不可耐,哪怕也不择手段也要达到目的,可谢知仪并非仇敌,而是他年岁尚小需要呵护的妻子。

越深思越觉着无助,闻清许生理性反胃,他觉着谢知仪骂得还真是对,他就是个畜生。

“这这这,这又是怎得了!不是昨日还好好的?”

孙契急得舌头打结赶忙过去把脉。

越把越是面色凝重,他抬眼,盯着面前青年,“这是弦脉,肝气郁结化火,火邪上扰以至吐血。”

只是这脉象,仍有些古怪,孙契皱着眉细细分辨。

青年立在原地垂眸看怀中人,汹涌的悔意裹挟着不忍让脏器都绞痛起来。

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他却一叶障目。

悔过千次百次也无用,是他太轻蔑,想着将人牢牢握在手里便可万无一失,想着只要谢知仪无依无靠便只能与他牢牢绑在一处,想着她性子坚韧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轻易摧折。

这哪是怜爱,分明是迫害。

可到底应该如何做,闻清许这才惊觉他不知晓。

“大人?”孙契又喊了声。

青年猛然回神,“什么?”

“夫人,可能,有喜了。”

孙契说得艰难,他自个都觉着荒谬,谢小姐这些日子灾祸不断,避子汤更是一碗接一碗地喝,怎会怀上孩子,可脉象不会作假,虽说微弱了些,但就是喜脉。

只能说这孩子,顽强得过分。

“什么?”闻清许愕然。

“夫人有喜了,约莫着已是一月有余。”孙契又重复了遍。

“可她上月还来过癸水,怎会就有喜了?”闻清许眉头皱得死紧,面上没有任何高兴期待的影子。

孙契对妇人生产一事经验不足,想破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知刚把出的绝对是喜脉无误,“许是夫人体质特殊,老夫把了好几回,是喜脉没错。”

有喜了。

谢知仪有喜了。

这哪是喜呢。

青年如遭雷击,他第一反应竟是觉着恐惧。

恐惧谢知仪得知此事后更抗拒厌恶的神情,恐惧她本就不厚实的底子被他和这个来得不合时宜的孩子一同耗尽。

当先前想法真正在眼前实现时,闻清许竟是一点都感受不到轻松,他面上头回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

若是她不想要,那便将胎落了。

闻清许乱如麻草的心定了定,他既要改,便先改了总是擅作主张的错。

这孩子是去还是留,要由谢知仪自己决定。

孙契看在眼里,也是心叹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该提醒的却还是要提醒,“夫人底子薄,怕是承受不了滑胎之苦,大人日后万万不能再刺激夫人,回数多了,便是叫我死去的师傅挖出来也是无力回天。”

此言一出,更是雪上加霜。

闻清许面上血色尽失,像是已然预料到谢知仪得知此事后的决绝反应。

孙契见他脸色实在难看,便又安慰了句,“或许得知自己腹中有了胎儿,夫人心里也会宽慰些。”

宽慰些?

同他这般只知索取的怪物诞下个小贱种如何能宽慰些?

完全是自食恶果的闻清许都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老天这样玩弄他,将他捏成这样狠毒傲慢的性子,却又在他决心悔过时送来这个孩子。

他垂眸落在谢知仪平坦的小腹,只觉前路灰暗至极。

如何是好。

闻清许鲜少有束手无策的时候,眼下真是到了穷途末路,黑眸一扫屋内连带着孙契的三人。

“此事莫要告知任何人,若是守口一事再办不好,你们二人便统统滚到庄子里种树。”

不是被点名胜似被点名的钟无钟宣顿时跪地称是,孙契垂首,“可此事终是瞒不住啊。”

月份小还好,待三月后如何向谢小姐解释她这一日比一日大的小腹?

“能瞒多久便瞒多久。”

闻清许怎敢让她刚醒便收到这么个堪比杀人诛心的消息,怕是到时真要一尸两命。

起码眼下绝不能叫她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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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意到极致时,睁眼对谢知仪而言都是负担,不过好在榻前空无一人,只有守在屏风后的钟苓。

“钟苓。”她撑起自己。

守在屏风后的钟苓闻声立马便快步走过来,她有些不敢直视榻上女子平静的双眸,因此将脑袋垂得极低,“夫人。”

“春桃呢,她如何了?”

“回禀夫人,春桃姑娘只是将自己撞晕了,孙府医施过针后估计要不了几日便会苏醒。”钟苓答得毫无隐瞒。

谢知仪应了声便不再看她。

一连五日没再在主院见过闻清许。

他不来,谢知仪只当没这个人,整日静坐着,钟苓应是得了吩咐,不再寸步不离地守在榻边,她不在乎钟苓离得远还是近,笼子就这般大,看守守在笼内还是笼外对她而言并无区别。

金黄的猫儿每日在榻间跑来跑去,只是想到这猫儿归属于谁,她便再无逗弄心思。

只是每日来诊脉的换了个人,说是孙契新收的徒弟。

可正月十二下午春桃竟被放回来,她只额上留有红痕,整个人瞧着比那日好了不知多少。

“小姐。”

春桃尽力笑着,可见到榻上沉静瘦弱的女子时还是没忍住瘪着嘴红了眼眶。

谢知仪死水般的眸子募地有了波澜,她甚至疑心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不可置信道:“春桃?”

“小姐,是我,”春桃飞速擦了眼泪快步走过去,她怎能不忧心呢,忍着哭腔问,“您这回又是拿什么将我换回来的?”

上好的伤药,宽敞的住处,甚至还有人专门伺候她起居,春桃战战兢兢地养伤,还以为伤好后便要被发卖给谁,哪知伤一好便被送了回来。

谢知仪不知他又作什么妖,只将春桃双手紧紧拉住,“不管日后再有什么事,你只管好自己便是,不必为我自伤,可明白了?”

春桃泪眼朦胧地点头,又摇头,“那哪能呢。”

这样好的小姐,怎得就摊上这么个夫君。

正月十五那日,一身寒气的闻清许终是回了府,他立在院外看屋内暖黄的光,踌躇着不敢往里进。

恰逢孙契过来送新府医熬制的安胎药,远远便瞧见那立在雪地往里遥望的高挑青年。

他走近行了一礼,疑惑道:“见过大人,您这是?”

闻清许抿唇,有些不自然道:“你进去便是了,管我作甚?”

“……好罢。”

孙契提着药盒拔腿便走,却募地又被人喊住。

“罢了,你给我罢,我去送。”闻清许心下忐忑,却仍是想去试试。

“是,”孙契将药盒递过去,嘱咐道:“那我先回去再熬一盅,若是洒了还能再续上一碗。”

立在两人身后的钟无心叹孙府医心细如发,又担心自家大人强撑着不应,便听见身前青年出了声。

“……你去罢。”

闻清许进屋时,谢知仪正与春桃一起捉弄小猫,它身子小,却爱蹦爱跳,咪咪叫时更是惹人怜得紧。

只是他一进来,这氛围便顿时烟消云散了。

抱着猫笑得眉眼弯弯那个面色顿时一僵,随即换上副警惕的防备模样,逗猫那个同样是吓得不轻,垂着脑袋立到一边行礼,“见过大人。”

闻清许嗯了声以作回应,目光只紧黏在抱猫那位面上,她不冷不热地同他对视,身子却是明显地呈出抗拒姿态,面色倒是红润了些,他转身将药盒递给春桃,算不上自然地解释了句,“孙契送来的补身子的药。”

春桃见状赶忙接过,“是。”

分明是他的屋子,此时想多待会儿却都成了奢望。

“你身子可好些了?”

闻清许看着她冷淡双眸,视线甚至不敢往下去看她毫无异样的小腹,端在身前的手不自觉收紧。

见他这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谢知仪便觉反胃。

凭什么他想闹便闹了,闹过后便是这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又凭什么他给了好脸她便要接着。

想到还有无数个日夜都要被困在这深宅中同他朝夕相对,忍耐他阴晴不定的古怪性子,承受他时不时发作的磨人脾气,她便觉不得喘息。

这般仰人鼻息过活的日子,究竟何时是个尽头。

谢知仪深吸口气却依旧按不住煮水般沸腾起来的情绪,她身前起伏因着愈发急促的呼吸而更加剧烈,齿关咬得紧到颤抖,便听见青年自顾自地说了句,“近日公事繁忙,我在书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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