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安抚过后,容瑄在沈淮臣耳畔低声道,“听我说,云娘很可能跟前些日子的连环杀人案有关,今夜恐有异变。”
“来之前,我已通知了官府,所以檀郎不必怕,护好自己,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府衙的人就到了。”
“那你呢,你又为何要来?”沈淮臣知道这个问题问得很不合时宜,但他还是问了,“身份一旦暴露,你们兄妹,你的母后,还有身边伺候的下人们,全都活不成。”
容瑄一怔,撩起衣摆坐在他身侧的长凳上。
他轻抚了抚沈淮臣的眼睛,那双墨色瞳孔中蕴含的情感是世间罕有的瑰宝,是昏暗烛火也无法掩盖的熠熠华光,“我当然要来。”
“檀郎,我来时看到你一个人孤零零趴在这里,庆幸你没事,心中却又懊恼极了,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来得再早一点,再快一点。”
沈淮臣面颊微微发热,不自在地别开脑袋小声嘀咕,“你知道就好。”
容瑄勾了勾唇,还想说些什么,突然间变了脸色,往沈淮臣手中塞进一支袖箭,飞快地道,“找地方躲好,若有人近身,你就……”
“罢了,”容瑄凝望着他,不知为何又浅浅笑了一下,改口说,“躲在我身后,怕,就闭上眼睛。”
话音落下,闪着寒光的剑刃划破空气,直冲要害。
沈淮臣被半搂半抱地带着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剑锋,容瑄拔剑出鞘,旋身与来人缠斗在一起。
家具在打斗中四分五裂,窗户破了个大洞,断裂的窗纸在夜风中簌簌作响,成为兵刃相接的铿锵声里唯一的伴奏曲。
剑风将烛台扫落,房间唯一的光源熄灭了,沈淮臣并不逞强,他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帮不上忙,便如容瑄所说摸黑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躲好,右手紧紧攥着男主递给他的袖箭。
容瑄背对着他,不着痕迹将刺客朝院中驱赶。
沈淮臣不懂容瑄的剑法是何等水平,但见对方出招利落快得只见残影,以一敌五犹有余力,提着的心便放下了一半。
胡思乱想的功夫,一名刺客被容瑄击中右臂,武器脱手而出,余下几人心生忌惮,短暂迟疑片刻,隐晦打了个手势,飞身逃离此处。
解决掉刺客,容瑄立刻返回室内重新点燃蜡烛,将沈淮臣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可有受伤?”
沈淮臣摇头摇到一半,忽见窗外数道黑影闪过,继而兵戈相撞声四起,刚平复下的心又急速跳动起来,“小心!”
那些刺客去而复返,人数比先前多了两倍有余,三人守在院内,剩下的大大咧咧闯了进来……
不对,沈淮臣眯了眯眼,在来人袖口看到了一朵栩栩如生的银白色莲花。
他们是两股势力!
不久前的战斗消耗了容瑄大部分体力,刺客却源源不断,解决掉三人还有三人。
容瑄招式逐渐由进攻转为被动防守,沈淮臣清楚听见打头的刺客问了句“哪个是”,然后突破防线提刀朝他走来。
男人一步步逼近,黑色面巾之上是豺狼般嗜血狠辣的眼,“小子,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招惹了一朵桃花煞回来。”
“你找死!”
“等等,事情有变,不要伤害雷公子!”
这一瞬间发生了许多事。
系统紧急开启了防护屏障,温暖的白光里,沈淮臣看到被死死牵制住的容瑄放弃格挡,不顾命门暴露的危险回身搭救,剑尖一挑,黑衣刺客的长刀擦着沈淮臣颈侧划过,削掉了一缕墨发。
他看到云娘神色焦急地跟黑衣人说着什么,后者一把推开她,云娘不依,不多时两人竟动起了手。
危机暂时解除,沈淮臣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刚刚,他一直在屏息。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沈淮臣望着容瑄被围拢的身影,咬唇问,【小白,你说……容瑄会死吗?他是男主,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化险为夷,不会有事的,对吗?】
系统不知怎么回答才能安慰到他,好在,沈淮臣也不需要回答。
他擦擦手心黏腻的冷汗,握紧袖箭,将射孔对准刺客首领的胸口,缓缓按动机括。
此人武功最高,招式也最为阴险毒辣,解决掉他,想必压力会减轻不少。
沈淮臣手颤得厉害,眼中蓄满了泪水,强忍着没有掉落,射出的弩箭因此有所偏离,扎在男人肩膀上。
疼痛延缓了他的动作,漏出一丝破绽,容瑄抓住机会,一剑割开了男人的喉管。
窗外雨势渐小,大队兵马将整座院落团团围住,殷时月厉声道,“速速保护沈大人!留一活口,其他人杀无赦!”
沈淮臣脱力,袖箭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他盯着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忽然被一只手捂住了眼睛,“不要看。”
容瑄丢开长剑,半扶半抱地带着沈淮臣上了马车。
“远疴,你还好吗?”殷时月来迟一步,跟在沈淮臣身侧,怎么瞧隔壁那个冷面侍卫怎么熟悉,但五官确是全然陌生的,当真奇怪得很。
他脱不开身,心中又实在担心好友,便拨了队人护送沈淮臣回城。
“别怕,都过去了。”
马车吱吱呀呀地缓慢行进着,容瑄揽过沈淮臣的肩膀,将他缓缓抱进怀里,由于贴得近,轻易发现沈淮臣的身体尚处于战栗中,“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檀郎,若我再强一点,思虑得再周全一点,那么有些事就不会发生了。”
容瑄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呢喃着那些哄人的话,右手掌心不厌其烦地从后颈沿脊柱抚摸,像在安抚一只炸了毛的猫。
沈淮臣窝在他的怀抱里,外面的风声雨声都仿佛离他远去了,只剩一片安宁。
他抬起湿漉漉的睫毛,眼底残留着后怕与茫然,“我用了你留给我的袖箭。”
“我知道。”容瑄捧过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保护自己没有错,想要保护别人更没有错。”
“檀郎,谢谢你救了我。”
“真的?”沈淮臣眼睫微颤,一滴摇摇欲坠的细小水珠终于掉落下来,挂在颊边。
“真的。”容瑄用指腹揩去那滴泪,充满怜惜地抚摸着他饱经蹂.躏的下唇。
沈淮臣一路握着容瑄的手,待回了宁安府,等候已久的下人们哗啦啦围上前才后知后觉不好意起来,唰地松开背在身后。
也是这个时候,他发觉腰腹那片布料湿乎乎的贴在身上,伸手一摸,满手都是鲜红的、犹且温热的血。
沈淮臣猝然抬眼看向容瑄,他身上那件夜行衣脏得不成样子,大片大片的暗沉色泽盘踞其上,分不清是雨还是血。待脱下来才发现,里面的白色中衣早被血液浸透了,因为太久没处理,与伤口黏在了一起。
“抱歉,吓到你了。”容瑄单手拢住里衣,淡然的模样好像那处伤长在别人身上。
“殿下!您也太任性了,一个人去也就罢了,受了这么重的伤回来吭都不吭一声,皇后娘娘知道了该有多心疼啊!”兰心又急又气,再见小主子那副散漫的表情,跺跺脚撩起帘子出去了。
容瑄自顾自进了内室,脱下中衣,随意攥住衣角动作粗暴地将黏在伤口的布料撕扯下来。
沈淮臣看得眼皮直跳,几乎无法用语言描述这一幕对他造成的冲击。
小的时候,他不小心磕到桌角都会疼上许久哭着要家里人安慰,容瑄与刺客缠斗中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能不顾伤口被挤压,没事人一般紧抱住他,温声细语地安抚。
沈淮臣跟在容瑄身后,见他直接用干布擦拭污血,终于忍不住把东西夺过来,问,“你都不知道疼吗?”
容瑄怔愣一瞬,而后笑道,“我习惯了。”
“其实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在雨水里冻太久,已经没有知觉了。”
沈淮臣抿了抿唇,忽然转身就走,再回来时手里拎着一只装满生理盐水的茶壶,反复冲洗过后,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布料揭了下来。
他拿镊子的手轻微颤抖着,撇开眼不敢往那处瞧。
容瑄肋下有道半臂长的刀伤,伤口外翻着,隐约可见鲜红血肉下的白骨。
边缘处被雨水泡得脓白,沈淮臣不经意看了眼,便觉得腰侧跟着疼了起来。
伤口有些发炎了,沈淮臣又常年体温偏低,沁凉的手指偶尔蹭到皮肤,灼痛之下,好像还有无数微小电流在血肉中悄悄流窜。
容瑄伸指蘸了些“茶水”送入口中,尝到了咸丝丝的味道。
是盐水?
他佯做不知,哑声问,“这是何物?”
沈淮臣头也不抬,“毒药。再过一刻钟你就会毒发身亡,到时候整个宁安府都是我的了。”
容瑄倏地一笑,“是么,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心甘情愿。”
沈淮臣看着他从容微笑的样子不顺眼极了,遂道,“真的?那等你死了,我便日日逛青楼楚馆,娶几个小老婆回来,把你——”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增加一百点!】
“唔!”容瑄俯身亲了上去,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
容瑄的唇是干燥而滚热的,轻轻柔柔贴过来,沈淮臣睁大眼睛,本能地想要挣扎,一只手却压在后脑不许他逃脱,紧接着唇瓣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
沈淮臣一把推开他,想抹一抹嘴唇,又觉得平白弱了气势,于是恶狠狠瞪着他,“你、你怎么能不顾别人意愿随便亲别人呢!”
容瑄乖乖点头,模样温和无害,“抱歉,下一次我会注意的。”
沈淮臣脸颊烫得厉害,强自镇定道,“……知道就好。”
他转身欲走,手腕被容瑄虚握住,“檀郎不必忧心,我真的,早就习惯了。”
“小时候背书,不小心背错一个字便会被阿娘用戒尺打手心,有一次实在不想看了,偷偷溜出去玩了会儿雪,阿娘很生气,叫我在雪地跪够两个时辰,跪到不想玩儿了为止。”
那时天空又飘起了清雪,魏皇后没有撑伞,独自站在雪中陪着。
她说,永宁,别怪阿娘心狠,若你不求上进,你阿爹的仇谁来报?
她说,这片江山,不能断送在容昶手里,更不能断送在咱们娘俩手中,这是你阿爹的遗愿。你是他血脉相连的孩子,必须继承他的愿望。
容瑄不记得那天是怎么结束的,再度醒来,他躺在寝殿熟悉的床上,母亲正握着他的手默默流泪。
好半天,沈淮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那时……几岁?”
容瑄蹙了蹙眉,露出思索的表情,“六岁?亦或是五岁?”
他自嘲地笑了笑,“记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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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补字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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