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好了大人!”
殷时月看着慌慌张张跑进来的随从皱眉,“出了何事?在别人府邸做客,不该如此失礼。”
他甚少有这般严厉的时候,随从缓了脚步,恭恭敬敬朝沈淮臣行了一礼,而后道,“大人,董府出事了。董夫人说,昨夜董纪春一整晚都没回来,她以为丈夫又在外面嫖.妓,也没差人找,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结果……”
那小厮喉头动了动,大抵是有些想吐,“结果今日一早,董府打扫的下人忽闻见一阵奇异的肉香,厨子掀开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锅,发现里面炖的正是董纪春的躯体,骨头都酥软了。”
“仵作刚验过,因为尸身被破坏,只能大体判断此人死于腰斩……”
他还有一点没有明说,沈淮臣和殷时月却同时想到了——
腰斩后人不会立刻死亡,也许董纪春被丢进锅里,烧火添水的那刻还活着。两口大锅烧了一夜,阖府上下竟无一人察觉,荒诞得像灵异故事。
只是前者脑补的是骇人场面,后者却在思索凶手是谁。
他们明明抓住了云娘,为何董纪春还是死了?第一现场又在哪?行凶者是一个,还是一群?
一连串疑问在脑中划过,殷时月一时难以理清,正想问问沈淮臣,转过头见对方面色惨白,正弯下腰不住地干呕。
这几日沈淮臣吃得少,反胃的感觉卡在喉咙里,无论多么用力也吐不出什么,反倒剧烈咳嗽起来。
“世子爷!”
“你,去请大夫。你,去禀告殿下。你,去备些热水和干净衣服,快去呀!”
偌大公主府因为这场插曲瞬间忙乱起来。
殷时月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明明没有人怪他,那滋味却比被人羞辱刁难难过千百倍。
“不、不用……”沈淮臣想说不必麻烦,更别叫容瑄过来,可惜未来得及开口,视野里便出现了男主的身影。
殷时月踯躅片刻,将手轻轻搭在他的后脊上安抚道,“远疴,世上没有鬼,歹人也不敢闯进宁安府撒野,殿下与王爷将你保护得很好,别怕。”
还有他,他也会保护沈淮臣,早日抓到真凶。
殷时月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怕,安慰人的话也十分贫瘠,翻来覆去都是差不多的词汇,取得的效果微乎其微,他安静下来,默默在脑中草拟保护计划。
沈淮臣是敏感的猫猫,很容易被吓到应激。
沈淮臣是娇气的猫猫,很容易生病。
以及,回府后需要额外储备些安抚技巧以及急救类的知识,以备不时之需……
余光中有一行人缓步走近,殷时月更新了备忘录,看清来人后连忙躬身行礼,“微臣殷时月,见过殿下。”
“嗯。”容瑄看都没看他一眼,俯下身正面环抱过沈淮臣,一手揉搓着后心,后者将脸深埋在他的腰腹之上,沉水香宁和舒缓的香气裹住他,逐渐压下了反胃感。
非礼勿视。
殷时月礼貌移开视线,心中蓦地闪过一丝疑惑。
那夜不曾留心,如今一瞧,永淳公主的身形竟与黑衣侍卫像了七八分,莫非是替身的缘故?
片刻后,缓过劲来的沈淮臣翻脸不认人,一下子推开容瑄,“不好意思啊殷大人,叫你看笑话了。”
他的鼻尖被衣服蹭红了,眼中蓄了些生理性的泪,抿着唇朝殷时月笑,没有人不为之心软。
除了从刑部赶来报信的年轻衙役。
明面上看,早在沈淮臣身体不适的时候他便该识趣离开,可他的确又有要事没说完。
这人也是个愣的,见此情状退走几步又返回来说,“大人,牢里的嫌犯说,在见到沈大人之前,她什么都不会说的。”
殷时月面露不虞,“知道了。这里不是谈论公务的地方,日后莫要如此了,无事便退下吧。”
医师匆匆赶来,容瑄将沈淮臣交给对方,抬了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殷时月,“殷大人手底下的人未免也太失礼了些。”
殷时月并不觉得冒犯,反倒认真点了点头,“是臣管教无方。”
容瑄重新将目光落在沈淮臣身上,“只说不做,委实叫人看不到诚意。”
“多谢殿下提点。”殷时月不傻,联系随从的话,很快领悟了话里的意思,那本写有沈淮臣名姓的备忘录再一次翻新了——
猫猫来到新环境前要提前排除危险及其他不稳定因素,猫猫应激的时需要提供安全的封闭空间(拥抱),然后轻轻抚摸后脊,喂一点温水。
他二人一个惯会伪装,一个虚心求教,乍一看分外和谐。
沈淮臣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见殷时月面露崇敬之色,不由地感慨,【小白,按原著剧情,殷大人是不是这时候就被男主的才华折服了呀?】
系统仔细观察一阵,笃定道,【没错,是这样的。】
*
与想象中不同,关押重刑犯的大牢不见一丁点阴森血腥,地面是干爽的,火把将整个空间照得亮亮堂堂,一女子缚住手脚坐在木凳上,听见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来,“沈公子,抱歉。”
“那日是我看走了眼,错把你牵扯进来,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现在看到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沈淮臣摇头,“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我们扯平了。”
云娘眼中涌出泪来,嗫嚅着嘴唇,千言万语用上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守候在侧的太监高声打断了这场寒暄,“沈大人已经到了,老实交代出同党,说不定圣上开恩,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哈,哈哈……”
“嘿,反了你了!”
老太监抽了她一鞭子,云娘笑声愈烈,唇角断断续续涌出鲜血,死死瞪着他诘问道,“同党?整个天下,千千万万的子民皆是我的同党,你们杀得完吗?”
“诡辩。来人,上刑!不给她点厉害瞧瞧,真当杂家是泥捏的不成?”
云娘毫不畏惧,朝他脸上啐了一口,“为君者残暴不仁,各地百姓无不怨声载道,如何真心顺服?”
“我只恨自己学艺不精,无法亲手杀了他!”
“遥想世宗在时,四海臣服,万邦来朝,而今不过百年……这盛世,再见不到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脑袋渐渐垂了下去。
有衙役掐开云娘的嘴巴看了看,回禀道,“大人,她服毒自尽了。”
沈淮臣惊地倒退一步,容瑄不着痕迹揽过他的腰,帮忙稳住身体。
“呸,晦气。”老太监抬手在鼻前扇了两下,满脸嫌恶,“来人,把她的脑袋给我砍下来挂到城楼上,尸首丢去乱葬岗。”
面向沈淮臣又换了副脸色,谄笑道,“沈大人,听说您前阵子病了,近来可大好了?”
“陛下跟皇后娘娘想你跟殿下想念得紧,特意嘱咐奴才接您二位入宫吃顿家常饭。”
沈淮臣飞快地与容瑄对视一眼,“请容我回府沐浴更衣。”
老太监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沈淮臣始终惦记着云娘脑袋挂城楼的事,临走前面带恳求地看向殷时月,后者略一点头示意他放心,沈淮臣心口憋着的那股气才稍稍顺了。
*
收拾妥当,沈淮臣与容瑄一同乘马车入宫。
魏皇后早早等在廊下,见二人携手跨过宫门,不觉目盈喜色,“本宫日盼夜盼,可算把你们小两口等来了。”
“虽说远疴已然大好了,可本宫未亲眼见到,心里一直惦记着。”她一身豆青色细褶百褶裙,身量纤纤,鬓发间的金步摇行走时微微晃动,华贵又不失庄重。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再见魏皇后,沈淮臣总忍不住回想起男主的话,眼睛也跟着往魏氏身上瞄。
单看外表,很难想象这样一位风情万种的女子拥有磐石般坚韧的心性。
丈夫死了,仇人夜夜宿于枕畔却不能杀之后快,反倒要笑脸相迎,忍常人所不能忍。
“我母后宫里做的山海兜最是一绝,尝尝,好不好吃?”容瑄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笑着替沈淮臣夹了一筷子菜。
建光帝醉意熏然,见此情状也亲手替魏皇后夹菜,“永淳这门亲事成得好啊,明月你瞧,朕看着他们俩,恍惚间也像回到了了刚与你成亲的时候。”
“陛下……”
魏皇后羞红了面颊,随即笑着感慨,“是啊,从前一直觉得永淳是小孩子,今日方才惊觉,吾儿好像一夜间长大了,懂得照顾人了。”
她眼神在沈淮臣与容瑄之间转了一圈,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魏皇后与容砚是青梅竹马,年少时相知相许,容砚从登基到猝然崩逝不曾纳过一妃一妾,真真正正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见过爱情最美好的样子,再看容瑄,心里便是一个咯噔,打定主意试探一二。
家宴散了,魏皇后估摸着两人出了栖梧宫,一边漫不经心拨弄着长甲一边吩咐冬葵,“叫‘永淳’回来,就说我有样东西忘了交给他。”
冬葵一溜烟跑出去,追上了轿前的人,“殿下,皇后娘娘亲手做了些菱粉糕,叫您带回去跟驸马爷尝尝呢。”
沈淮臣心知魏皇后有话跟男主说,善解人意道,“我在车上等你。”
容瑄勾了下他的指尖,复又折回殿中。
“刚刚人多口杂,阿娘都没能好好跟你说上几句话。”魏皇后虚抚了抚他的鬓发,欣然道,“若你阿爹在天有灵,看到这般局面,定会高兴的。”
魏皇后顿了顿,仔细打量着容瑄的表情,“只是委屈了我儿……被迫跟这样一个男人朝夕相处。”
容瑄反握住她的手,含笑道,“昔年韩王信可受胯.下辱,为成大业,永宁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阿娘,我们回去了,您在宫里多多保重。”
魏皇后亲手替他抚平衣领间的褶皱,待人走后,一点点敛了笑意,“冬葵,你觉得永宁与恭定王世子感情如何?”
冬葵思量片刻,斟酌着说道,“奴婢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仅从殿下的反应看,应当是极为融洽的。”
“是啊……”魏皇后喃喃。
当娘的最了解孩子,尽管容瑄今夜的表现与从前一般无二,她却觉得,永宁那份关心不像是演出来,“冬葵,给兰心递个话,让她多关注一下恭定王世子的动向,隔日汇报一次。”
“还有,这件事暂时别叫永宁知道。”
“是。”冬葵福了福身,领命而去。
魏皇后对镜卸去钗环,镜中人容颜依旧,眼神却比霜雪还要冰冷,已然动了杀念。
皇帝的心思岂容他人窥伺。
一位合格的君王饮食起居上不能有所偏好,人亦如此。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成为容瑄的软肋,容瑄下不去手,她便亲手替容瑄除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修补1200)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