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悠悠,夹杂着淡淡的咸味,拂过她们彼此的面庞。
似曾相识。
兰隽神情微愕,心间竟是冒出这四个字来。
是当年她跌落河中时,吓坏过大小姐么?还是在落河之前,她与她也曾有过生死之间?为何脑海一片空空如也,为何那些幼时的记忆竟是半点也想不起来。
“我们……”兰隽忍不住开了口,她想问个清楚,那些残缺的部分,她也想拼凑完整。
荀锦却是不愿说的,她恰到好处地转了话题,云淡风轻地敲了一下兰隽的额角:“别乱想!送死这种事,我可不想做!”
“那你怕什么?”兰隽捂着额角。
荀锦笑道:“怕死呀!你不是说,你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可我是!让你跟大娘先走,便是给我留一条生路。去舞阳长公主那里求个恩典也好,折返劫法场也好,我定是去不了的,如若真有那一日,小清臣,你可一定要救我!”
兰隽欲言又止,大小姐方才那语气,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大小姐,你若有事,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兰隽微恼,话说到这里,她知道从荀锦这里肯定套不出什么话来,但是她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她记不起的那十五年记忆给找回来!
荀锦笑意微浓:“有小清臣这句话,我便安心了!”
话音刚落,海上便发出了惊呼声。
兰隽耳力卓绝,竖起耳朵听声望去。海风将那些声音吹得破碎不堪,可兰隽凭着几个关键字眼,算是猜到一二。
有人落海!
兰隽扯开了身上的蓑衣,荀锦先一步揪住了她的衣袖:“你要去哪里?!”
“救人!”兰隽也懂救人可能暴露她们来此暗查,所以她匆匆扫了一眼海岸线,指向远处的岸边礁石嶙峋处。那边礁石横生,最适合藏匿。
“我将人救至那边,大小姐,你去那边等我。”说罢,兰隽拂开了她的手,快步奔向大海,一个猛子扎入海中,便没有了踪影。
荀锦下意识追了两步,却在海浪涌至足边时,颤抖着往后退了一步。脑海里闪现出满身是血的海山咏,拼尽最后的力气推开镜心湖底的机杼,拉着她一起随着水流卷入密道——
咳咳!
“走!沿着这里往前走,便是……便是……”海山咏吃力地指着密道尽头,“蛊母禁地……”那边是禁地,朝廷的人一时半会儿杀不到禁地。禁地深处,不仅有蛊母,还有海山氏先祖给后人留下的逃生密道。
阿娘说过,若是有朝一日,海山氏遭遇大难,后人只用做一件事,带着蛊母从密道离开幽山原。只要蛊母不死,海山氏便有一切重来的机会。
“可你在流血!”荀锦慌乱地想帮她止血,奈何她身上有十余道血口子,每个血口子都在往外涌血。她害怕极了,将自己的湿衣脱下,无措地束压海山咏身上的伤口,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阿咏倘若有事,她该怎么活?
“走啊!”海山咏虚弱地推她。
荀锦大哭道:“要走一起走!”说着,她用力将海山咏背了起来。时至今日,她只恨自己没跟着母亲好好练武,倘若她练了,她定能走得更快一些。哪怕能快一点点,阿咏活下来的机会便大一点点。
“我……活不成了……”
“胡说!”
“妙歌……你不要管我……”
“你给我好好撑着!”
“我……”
“我们是有婚约的。”
“妙……妙……”
“我还有很多话想说给你听,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听见没有!”
“……”
昏暗的密道里,荀锦几乎是嘶吼,她背上的那人呼吸却越来越微弱,再也发不出一个声音。
荀锦是害怕的,害怕她的阿咏就这么走了,她也是自责的,倘若不是为了保护她,阿咏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镜心湖的湖水冰凉至极,此刻湿透了她的里衣,也寒透了她的阿咏。她越往前走,就越觉得阿咏的身体冰凉。
绝望,强烈又悄无声息地蔓延着。
荀锦望着密道尽头的微弱光亮,沙哑道:“求求你……撑住……”她是第一次觉得这条密道很长,长到明明可以看见尽头,却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当昏暗将她的记忆片段吞没,荀锦再次睁眼,现下是三年后的今日,不容她继续沉湎在过去的回忆里。
她与清臣约好的,她唯一能帮上清臣的便是赶去约定的地方,等待清臣救人破水而出。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便捡起地上的蓑衣,一边佯作赶海,一边不动声色地往约定的地方走。
与此同时,兰隽奋力往小舟所在的地方潜游。三年前她醒来后,得知自己是落水撞伤了脑袋,她为了让自己不怕水,便一次又一次练习闭气泅水。经年练习,她不仅是不怕水了,还练得闭气沉潜的好本事。海水虽说比湖水汹涌,可对于兰隽而言,正是泅水本事派上用场的时候。
小舟之上,打灯的采珠女们慌乱地提灯照看,想看清楚姐妹的身影,好继续哀求小舟上的监官准许她们下去救人。
她们每次下海,共去十只小舟。小舟一共四人,两人探珠,一人提灯,还有一人是采珠监的监官,武功不弱,负责盯着采珠人,看她们会不会将偷藏珍珠。
今夜出事的是离海岸最远的一只小舟,本来采珠女都会绑一根腰绳,闭气下海之后,若是腰绳没有动静多时,便由提灯的与监官一起将人给提上来。若是不幸溺水,也算是留得全尸。今日不知怎的,下水之后,那姑娘半晌没有动静,提灯女便想着拖动绳索,哪知她才用力,绳索那边竟是轻如鸿毛,只轻轻一拉,她才发现绳索竟是断了多时。
这是意外中的意外,采珠人鲜少遇上。可若是遇上了,监官也不会允许她们其他人下海打捞,只因多半是徒劳无功,只得等尸首浮上来,亦或是等海浪把尸首推到岸边。
其他小舟听见动静后,原想围过来帮忙,可那些监官怎会允许她们如此?好几只小舟上的监官都拔出了刀子,威逼她们收拾采珠囊,划船回岸。
海水之上,灯笼的光影不断透入海面,却被深海将光影逐一吞没。那提灯姑娘只探看了片刻,小舟上的监官便阻止了她:“回去!”
“可是……”
“不想活了么?”
监官拔剑威逼,不容她再多说一个字。
兰隽借着灯笼最后光影,看准了一个下沉的黑影,当即不管不顾地游了过去。游近那姑娘时,她几乎是摸黑搂住的她,勾住她腰杆的瞬间,一些破碎的记忆泛上脑海。
她依稀记得,似是有谁也曾这般勾着她的腰,不断往上浮。
是大小姐么?
此时的兰隽已是憋红了脸,一路泅水至此,她也该浮上海面换口气,否则她也会折在这里。正因如此,这滋味临近濒死,反倒让她脑海里的记忆有了一瞬间的清晰——
荀锦带着她浮上水面,肩裳全是猩红的鲜血。
月光之下,浓重的血腥味无处不在。
荀锦回头看她,稚嫩的脸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湖水,哪些是眼泪。可有一点,兰隽看得清楚,大小姐眼眶通红,像是一只随时可能破碎的瓷娃娃,眼神里弥漫着浓重的绝望。
“我带你回家!”
荀锦伸臂勾住了她,然后那些记忆瞬间破碎。
兰隽钻出海面,大口呼吸,缓解着灭顶的窒息感。她的胸膛不断起伏,那些碎裂的记忆也跟着海水碎成了零星的光,再也捞不回来。
她快速收拾着凌乱的心绪,匆匆看了一眼远去的十只小舟,然后在视野里找寻跟大小姐约好的地方。
看准方向后,她调整姿势,从后勾着昏迷姑娘的脖子,一只手划水,双腿不住游动,带着她往海边游去。
三年来,都是阿娘说,是大小姐救了她。如今,她终是想起了那么一点零星的记忆。阿娘没有骗她,大小姐也没有骗她。
不知为何,脑袋的旧伤却开始莫名地疼痛,一阵一阵地有如有什么利器正在往她的脑袋里钻。
“我可以……可以……”兰隽忍痛往前游,已经能看清楚礁石上的那个人影。
这是第一次,兰隽觉得大小姐是无助的,也是仓皇的。看着荀锦在礁石上不住试着往前凑,明明是怕水的,却努力往前伸手,想要早一步牵住她,兰隽只觉心间似乎盛放了一朵滚烫的小花,花瓣触及她的心房,暖暖的,也痒痒的。
她浑然不知自己笑了,这是第一次,兰隽觉得荀锦可爱极了。
平日都是她欺负她,如今看她这般着急,她也高兴极了。哪怕后脑的旧伤还在啧啧生疼,可心中的甜蜜足以稀释此时的疼。兰隽带着姑娘游近荀锦:“大小姐!帮个手!”
荀锦神情一滞,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小清臣笑了?眉梢之间,似曾相识,好像那个离去很久的故人。
兰隽看她呆在了原处:“大小姐?”
荀锦回过神来,收敛心绪,探出半个身子去够那姑娘的肩膀。兰隽看准机会,将那姑娘往上一托,荀锦顺势将姑娘抱住,一起坐倒在了礁石上。
痛!
荀锦眉心蹙紧。
兰隽奋力爬了上来,关切上前扶她起来:“可有伤了?”话音刚落,荀锦便张臂将她紧紧抱住。
她在轻轻颤抖着。
兰隽以为她是担心她,却不太习惯这样的亲密:“松、松开。”
“我就抱一会儿。”
“……”
更文~
今天贴着膏药打字,比较慢,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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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最近腱鞘炎发作,所以码字会慢,肥章我得写两天,所以明天不更新哈,就合并在周一入V肥章里面一起更新啦~万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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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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