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剑士和公主(一)

“先生们、女士们,飞机即将起飞,请系好安全带……”

飞机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中,姚钥从包里拿出口香糖递给柯礼:“你要是耳朵不舒服可以嚼这个。”

柯礼闭着眼说了句:“谢谢,不用。”

姚钥又翻了翻包,拿出一瓶安眠药:“吃了这个你可以睡一觉。”

柯礼依旧闭着眼睛:“谢谢,不吃。”

姚钥拿起空姐给的小橙汁:“口腔不舒服可以拿这个润一润。”

柯礼:“谢谢,不喝。”

姚钥看着座位旁边一脸冷酷的柯礼欲言又止,柯礼感受到她还在翻包,缓缓转过头看她,一字一顿:“你可不可以安静一会儿?这是你第一次坐飞机吗?”

姚钥紧抿嘴唇,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柯礼,在我安静之前,可不可以请求你、”

她也顿了一下,似乎很是尴尬为难:“请你把你的手拿开,打一上飞机起你就一直按着我的左手!”

柯礼低头一看,轻轻倒嘶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的确狠狠地攥着姚钥放在中间扶手上的左手,她的手指头都被他握的泛白了。他却一点察觉都没有。

他哼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把手撤回,勉力维持着优雅和高冷,扭转头去看窗外。

姚钥把手缩回来,转着手腕舒活血脉。转头去找其他两人,斜后方的小比正在吸溜吸溜地吃着空姐端给他的烟熏三文鱼;ski的座位上没有人,而空姐正在拍着卫生间门,问“先生?我们飞机要起飞了,请您回到座位上,您要是还想吐的话我给您拿袋子?”

她身边的柯礼西服笔挺,全身僵硬,侧脸绷得跟蜡像一样。姚钥心里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小披肩攥成球递给他:“你要攥,可以攥这个。”

柯礼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可不可以闭嘴?吵死了!”

姚钥也不管其他,自作主张把那个披肩小球扔到他的腿上。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加速,起飞的前一瞬间,柯礼的手够向披肩,紧紧攥住了。

*

两天前,某北方度假小城出现疑似犬族失控的消息。姚钥看那则社会新闻,本来没有多想。但是柯礼当即就让大家做好准备,不日启程出发。

那则新闻称,L城是滑雪胜地。入秋以来,因为小城纬度很高,已经下过几场雪。大批游客趁着国庆放假带上装备去L城游玩度假。

当地警方接到一处温泉民宿的报案。一家三口预订了五天的民宿,但是现在要求退款,因为民宿安保有纰漏,存在“不明闯入者”。电视里母亲哭得稀里哗啦,给记者展示女儿小腿上的伤口。

说是第一天夜里母亲起夜,发现身旁睡着的女儿不见了。她叫醒孩子父亲,两人找遍,才在壁橱里找到睡熟的女儿。女儿的腿上有多处划痕,像是光脚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被植物和石子划的。

女儿醒来后和母亲说,夜里有人叫醒她,和她一起玩“老狼老狼几点了”。她躲进壁橱之前,老狼刚刚数到“十一点”。

母亲和记者复述这一段时浑身吓得发抖,一脸惊恐地给记者形容,女儿说叫醒她的是一团黑影,所以看不清长相。但她知道那个黑影就住在民宿里。

记者又去走访民宿老板,民宿老板支支吾吾,不愿接受采访,只反复说:小孩子做梦瞎说八道嘛,前面那么多住过我家的人,都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最后钱还是给退了,因为出现这么惊悚的事,假期后几天都没有人敢再订那家民宿。

柯礼给民宿老板打电话预定时,老板有些不敢相信,还探口风:“你们最近、没看新闻吗?”

柯礼说:“就是因为看了才定你们家的。我们只有一个要求,住宿期间不要任何人来打扰,出了任何后果我们自负。”

订机票时,姚钥小心翼翼问:“到时咱们是怎么上飞机?”

柯礼蹙眉:“怎么怎么上?”

姚钥鼓起勇气:“是我带你们三个的笼子上飞机吗?还是给你们办托运?还是你在我脚底下趴着,给他们两个办托运?抱歉啊,我从没有带狗上过飞机,流程手续都不清楚。”

柯礼当时那个脸色她永生难忘。

*

刚刚在机场刷登机牌时,姚钥拿着柯礼的身份证不松手。她举着那张身份证在白炽灯光下看:“这个真的不是你找人办的假证??”

身份证上,柯礼带着他一贯的斯文假笑,那笑容里总是透着一丝意味不明的不屑,让人看了十分不舒服。但是不得不说,即使是很考验颜值的证件照,柯礼这张人脸都可以说是舒朗温润,俊逸不凡,太具有欺骗性了。

他的生日写着1994年7月31日。姚钥算了算:“你竟然是狮子座诶!这个生日也是编的吧?是假的吧?”

柯礼劈手将身份证夺回,狮子座?为什么要以愚蠢的猫科动物命名他的星座?不对,星座这件事本身就是愚蠢的。

飞机起飞后,姚钥还在纠结他们竟然有身份证这件事。

她看柯礼还默不作声,既不看书,也不看窗外,手里紧紧攥着她的小披肩。飞机起飞平稳后,他的焦虑并没有减轻。

犬族对频率和声音非常的敏感,而飞机舱内氧气量的不足、干燥的空气都让他十分不适。之前还需要世界巡回参加比赛时,坐飞机总是最让他苦不堪言的一部分。如今他将自己一部分的脆弱展现在这个人类面前,他觉得姚钥肯定在内心嘲笑他。

但其实姚钥并没有那么想。她凑过去拉他袖口:“柯礼。”

*

在她搬过来的这段时间内,她发现庄园内的生活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艰难。事实上,如果不考虑犬族变身所带来的潜在危险,和犬族相处的日常比在人类社会轻松很多。

大家似乎都不在意对方做什么,自在得很。

小比天天在庄园上下翻腾狂奔,不分昼夜地尖叫狂笑,热衷于将家里的沙发撕得粉碎。

Ski一整天几乎都待在影音室,看有关北极圈的纪录片,看竞技励志电影,要么就是迪士尼拍的雪橇犬动画电影,看到动情之处还会呜呜嚎叫,但是并没有犬会应和他。

麦唐一天到晚总是忧心忡忡,说事情好多好忙!说少爷赚钱不容易他作为管家更要精打细算。可是在姚钥看来他并没有多少事情可以忙,上次姚钥看了他的采购单,还替他发现了一处金额错误。随后她心惊地发现因为麦唐的眼神不好,以往的每次采购都被卖家坑钱,把小数点点错他根本看不清也发现不了!

护士小萨是某社交媒体十几万粉丝的博主,她的日常就是po自己某些部位的照片:耳朵,尾巴,还有肉垫。随便一张微笑吐舌头的照片都是几千个赞。她的私信有各种奇怪的要求:想看小萨的丝袜照……姚钥赶紧阻止她,不可以,这些都是猥琐的人类,不可以拍给他们看!结果小萨拍了张白花花的狗腿穿丝袜的照片,底下的评论都是哈哈哈哈,丧丧的一天又被治愈了~

杜宾六兄弟不值班时,会一整天泡在健身房,传出容易让人误会的声音,但实际上他们只是在很努力地举铁练肌肉而已。

柯礼会一直泡在书房里,有几次叫姚钥进去,询问她一些有关家庭和童年的事情,想从她的身世里找到和圣骨号角的联系。

柯礼坐在深红色胡桃木书桌后面,挑高的古典窄窗在他身后,姚钥每次坐他对面,总是因为背光看不清他的表情。而柯礼的态度也让她捉摸不透。坦白说,柯礼根本不怎么管她,她在这里住的很自由。但同时,每次柯礼和她讲话,那个语气和态度就仿佛她是什么社会垃圾人一样,公事公办,一句废话都不多说。

于是姚钥一开始和他单独讲话,总是会紧张到小腹抽筋,然后每说一句话就浑身打战。她根本控制不住这种生理反应。

有次柯礼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很冷吗?”

姚钥愣了一下,因为这种很难算是‘关怀’的话在柯礼嘴里说出来莫名悦耳,她发抖着说:“不冷。”

男人微微皱眉:“不冷那你抖什么?”

姚钥的气味每次都令他十分困扰,尤其是单独会面。在这密闭的空间内,她的气味几乎是扑着往他鼻子里钻。这个味道太犯规了,作为犬族的他要打起十二分的注意才能让自己止住愉悦的表情。而她又总是抖,这一抖那个气味就更加猛烈,他几乎都要坚持不住了。这才开口问。

姚钥对柯礼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此时她抖的更厉害了,说话的声音都变成颤音:“我~也~不~知~道~”

而后她想了想,指着柯礼身后的窗子说:“可能因为反光,我看不清你表情,看不清表情,就摸不清你的态度,然后就有点害怕。”

柯礼:……

他将转椅偏了个角度,这下姚钥能看清他的脸了。男人问了句:“这下看清了吗?”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难得轻松,姚钥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间,从他的神情里捕捉到了某种温柔和商量,怔住了。

柯礼看着姚钥发呆的眼神,咳嗽了一声。

姚钥的心脏还在被刚刚那个瞬间支配,狂跳,身体不因紧张而发抖,而是因为震撼而发抖,声音几乎都变形了:“看~~清~~了~~”

柯礼捏了捏眉心:“算了,你出去吧。” 似乎没有变好呢。

但是很神奇的是,自那次起,姚钥在柯礼面前胆子逐渐变大。最后变大到她对他的称呼都从“柯先生”变成了“柯礼”。

*

此时她叫了声“柯礼”。男人微微侧头,示意她他在听。

姚钥觉得有必要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说:“我们要不聊聊天?”

柯礼没说话,但也没拒绝。

她其实一直以来对于他们这个族群都有很多问题,譬如说:

你们出生时是狗还是人?出生时是狗,然后发现能变成人?还是出生时是人,有天看见月亮就变成了狗?对了,你们看见月亮会变身吗?我之前看哆啦A梦,狼人看到圆形的东西都会变身,不一定是月亮。哦,你们是犬族,不是狼人,但是是不是差别不大?

你们自我认知是人还是狗?还是半人半狗?还是既不是狗又不是人?

还有一些无关紧要但她却也十分好奇的问题:当你以人的形态有尾巴时,西服上是不是有个洞,尾巴从那个洞里掏出来?那这么说的话内裤上也得有洞不是吗?你是不是有两种西服,一种上面没有洞,一种上面有洞,每天你就按照自己的心情选着穿?

如今柯礼一副强撑着的高傲姿态,让她突然又不忍心问他这些啰里啰嗦,并且有可能伤害到犬族自尊的问题。于是她临时改口说:“老狼老狼几点了,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玩的游戏,你知道这个游戏吗?这个游戏其实还挺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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