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安排好了石榴,明期晴才把容无从偏房里解救出来,她领着容无往容府方向走。
京城的傍晚与虞城不同,它是傍晚,是黄昏,是太阳衰落的一片暗黄淡橙,不像虞城,粉霞紫云、金光沉赤,是世间独一份的绚烂。
容无跟着明期晴身后,看着太阳一点点下落,也看着明期晴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在一块很平常的石板处停了下来,声音几不可闻地又问了遍:“容无,其实你不在我也不会有事的,是吧?”
“是的。”
就像今天明期晴救下虞瑜,让容无把虞瑜带回公主府,自己在走进那个蒙面人之前问他一样,容无又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明期晴忽然灿烂地笑,双手背在身后,学起了清歌她们,开始了倒着走路,“容无啊容无,你不会说说好听的话吗?”
容无轻抿着嘴,左脚右脚依次走过明期晴踩过的石板,才给出答案,“我可以学。”
“别了吧,就这样挺好,诚实可是一个大大的优点。那你知道暗中跟着我的是谁派来的人吗?”
“不知道。”容无先是嘴巴回答,随后又边摇头边说了句,“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去查。”
明期晴放在背后的手抽了出来,摆了摆,“别了吧,我怕答案让我更难受。”随后握起门上圆环敲了敲容府的大门。
大门里面侧边有个不起眼的小屋,里面待着守夜门的小厮。石安听见声响连忙跑了出来,一看是位熟人。
“九公主又来找世子的吗?”
“是呀是呀,要先去通传一下吗?”
石安推开门,笑着道:“九公主来找世子哪次需要通传了,直接进就好,小的也就不给公主带路了。”
明期晴点点头,“辛苦石安了,那本宫就先过去了。”
若是玲珑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很欣慰,自家殿下终于不再自称“我”了。
*
和容无答应时没什么不同,容与舟很爽快地就应下了这个要求。
“只不过,今夜让容无留在容府吧,顺便整理一下他自己的东西。”
明期晴点头,“这是自然,先生您真好,我还以为这种离谱的要求您不会答应呢。”
容与舟斜瞥一眼,“哦,你还知道这要求离谱啊。”
明期晴打诨似的一笑,“容哥哥,还是您好,我才敢提的。”
容与舟笔杆子竖起来,放在了自己嘴边,“打住,撒娇没用,该给我的还是要给我。”
“当然了,我才不会赖账呢。”明期晴咬咬牙,不就是四香坊的一味香么,她明个就去买,不信这次还能碰上那个什劳子香娘子。
“没别的事了吗?”
“没了……不对不对,还有,”明期晴眼睛亮亮,“我来邀请先生“打叶”!”
“打叶啊,什么时候?”
这又是一个问题了,明期晴纠结一会照实说了,“明天我约了太子皇兄。”
容与舟点了点头,“那你想约哪日。”
明期晴舔了舔嘴唇,“不止她,姐姐和清歌明天也来。”
啊?容与舟的神色一滞,这几位是能出现在一起的角色吗?
明期晴闭上眼睛,一把子豁出去,“清歌说,明天闻人笑也会来,所以我想约您明天‘打叶’。”
话说完自己都心虚,没记错的话,之前太子皇兄还派人抓先生,虽然没抓到,但是,但是怎么想怎么都不合适啊!
明期晴又讪讪一笑,“我是想着我们一起,像在虞城那样,如果您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
容与舟闻言温润一笑,“当然方便了,我也很想和你们一起打叶呢。倒是你,明天不要赖床,记得早起。”
容与舟的担心不无道理,玲珑提着灯笼来敲殿下的门时,门内丝毫没有反应。
玲珑在门外轻跺了跺脚,才小心开门进去。
“殿下殿下。”
明期晴把被子往头上一裹,自顾自地往床内滚去。
玲珑看着这个蚕蛹,放大了声音,“殿下,还要打叶呢!”
打叶?打叶!
明期晴脑子顿时清明,双腿一骨碌就穿上了床边的浅脸鞋,“快快,玲珑来帮我。”
一阵丁零当啷之后,明期晴焕然一新,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感慨,“香娘子要给我配香果然是有道理的。”
玲珑也跟着赞同,“殿下哪哪都好看。”说完手上最后一个辫子结束。
*
“这这,大人们请进。”平来脑子转不过来,索性直接弯腰,排序什么的让他们自己来。
好巧不巧,五人几乎是同时到达门前。平来甚至不敢问好,生怕说错一个顺序受苦的就是自己。
清歌木着脸站在昭阳旁边,听着身后那三个男的互相恭维,天杀的,就说二丫办事不靠谱。
昭阳抖袖一笑,“那本宫先进去了。”
容与舟和闻人笑看着太子的脸色,他的脸色如常,嘴角还保持着一抹笑,“这是自然,皇姐请。”
昭阳清歌一进府,剩下的顺序就简单了。明承璋也不和他们客气了,径直跟在昭阳身后入了府。闻人笑与容与舟对视了一眼,一起踏过了门槛。
明期晴走在路上时就已经看见了前堂里落座的众人,她直接在原地一蹦三尺高,大挥着手,“这!这!”
还好道路够宽,五人这一次是并排走向了明期晴。
早间的空气带着丝冷冽的凉,明期晴的鼻尖泛红,是脸上白粉都挡不住的红。
昭阳见状脸色不虞,“怎么不挡着脸,就这么跑了出来?”
明期晴不在意地一挥手,“我想快点见着你们。”随后一个个打了招呼,接着兴高采烈道:“我们去枫叶林那里打叶吧!那里可美了!”
“是的,美得“震撼”!”闻人笑笑嘻嘻,天这般凉,身前还摇着纸扇。
明承璋要说的话也咽了下去,明期晴敏感地注意到了皇兄的欲言又止,在前行的路上不知不觉地走到他身边,“皇兄是有些不适吗?”
明承璋摇了摇头,“不是的,相反我很开心。”
“开心就好,”明期晴笑弯了眼,“等下你会更开心的。”
其实不是开心,明承璋想说的话是“之前就听说九公主府的枫林是京城独一无二的赏秋之地,自己也一直想见识一番”,这话一浮现在脑海里,随之而来的便是要压垮自己的愧疚。
明期晴却管不了那么多,今个人太多了,一人一句话都能震得落叶簌簌。
快到枫林时,清歌和闻人笑忽然拦起了众人的脚步,“等一下!”
四脸齐齐望向他俩,明期晴茫然地依着他俩的话走了出来,随后,“凉!凉!你们好歹把手暖暖再捂我眼啊。”
闻人笑闻言歉意一笑,“真不好意思啊,但是我要装得有风度,自然顾不了手上的温度了。”
清歌一挑眉,“也真不好意思啊,我这手是被气得发凉。”
容与舟瞥了一眼明承璋,这位太子神色依旧,仿佛听不懂清歌说的刺话。
清歌与闻人笑一人一只手捂着明期晴的眼走向前,另外三人跟着身后。在眼睛重见光明之前,明期晴先听到了笑声。
昭阳语气带笑,“原来是这个。”
容与舟也跟着道:“我也没想到。”
明承璋袖里的手掌多了几个指印。
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
明期晴忍不住好奇,昨个清歌跟着自己回府之后就直接走了,难不成是那个时候搞得怪?
两只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挪开,待完全从眼前移开后,明期晴才抖了抖眼皮。接着就是——
“哇!”
迭起的枫林的每片叶子上都有着未化的霜,层层点点,成了星。那些人类握不住的星星,被慷慨地洒落在了树叶身上,连叶脉也成了银河。
明期晴屏息着,看着眼前熠熠辉光,与遍山的艳色合在一起,织就了一场伟大的幻梦。幻梦的入门是林前那个最奇形怪状的枫树,它的枝干扭曲的成长,粗壮得不像凡树,像是话本里仙树,可以悬挂起一个精致的秋千,也可以托起他们六人。
明期晴被蛊惑了一般,抬脚向前走去,空气中泥土的腥气与众人身上香囊的味杂在一起,构成幻梦的味。
明期晴伸出手轻触了秋千绳,“这就是你们要给我的惊喜吗?”
闻人笑与清歌一同挠头笑道:“秋千是只有我们两个,但是枫林大家伙都有帮忙。”
眼前的天气只是凉,鼻子一吸身体都清空了的凉,还达不到结霜的温度。
关于枫叶霜的想法,还是容与舟提出来的,“永昭之前问我腐草为何能为萤,她长在南边,应当没见过结霜成冰碎碎闪的落叶,要不然我们在枫叶上做个文章?”
清歌不同意,“等天再转转,到了冬寒夜她自然能知道,现在我们总不能去祸害枫树吧。”
昭阳直接看向容与舟,“你这么说,是有什么好法子吗?”
容与舟笑了笑,“还真有,但是大家伙可能要累点了。”
很累,真的很累,本来计划是在永昭生日那天给的惊喜,没想到提前两天,人手着实有点不够用,当得知太子也会一起来打叶时,闻人笑立马就想出让太子派人来帮忙的方法。这时连清歌都不计前嫌地没有反对,因此一片火色银河就这么诞生了。
明期晴看着众人。
昭阳依旧是一身烈色火灼灼;清歌继续穿着她那束腰束袖束腿的青色劲服;闻人笑秉持着骚包的理念,紫薄汗搭着嫩鹅黄;容与舟还是月白竹纹君子风;明承璋如初见一般,衣裳蜂蜜金中透着琥珀暖。
她吸了吸鼻子,“那我们赶紧打叶吧!”
众人没去调笑她快要落泪的眼,四散着拾起了落枝掉叶。
打叶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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