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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高二刚开学的体育课，闻佳茵躲在洗手间逃避长跑。

听见几个女孩子嘻嘻笑笑的声音，是十班的几个女孩。

有人说：“诶，夏璐，你知不知道，那个闻佳茵，就是那个搞物理竞赛拿了奖的，是江雅雪的表妹。”

“哪个，没注意。”

“就是那个有点瘦的，体育课老是戴着耳机的那个。”

夏璐显然认真回忆了一下，因而有所停顿，说：“好像有印象。不怎么起眼啊，她学习很好吗，别是走后门拿的奖吧。哈哈。你们知道吧，江雅雪就是走后门塞进我们高中的。”

…...篮球砸在地上，活力四射地弹得老高。

当然不是林小乔以为的为表姐报仇，也不是因为夏璐喜欢祁肖羽，这些都与闻佳茵无关。

—— 只是因为她质疑过她。

她凭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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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佳茵记了一个月的仇，托江雅雪的福，出了一口气，放学路上的脚步都轻快一些。她买了一袋麦丽素边走边吃。

周五的晚上她要去给一个初中生补习物理。这个男生发育早，长得胖胖的，性格倒是腼腆听话，就是死活学不进去。

不过人家父母舍得花钱，她当然也乐得教。她拿了奖牌后，家教费又涨了一些。

闻谦是个铁公鸡，零花钱给的少，只够她吃穿，存不下什么。

那小男孩今天分外不在状态，蔫蔫的，闻佳茵说什么他抄什么，但显然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闻佳茵问了半天，他才说，考试没考好，父母又骂他了。说着说着，一个一百四十斤的小胖墩竟然委屈地哭了。

闻佳茵带他下楼买冰淇淋吃，承诺他会跟他父母说这节课他表现很好。

小胖很感动，承诺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她带他上课时间吃冰淇淋。

他们并肩坐在小区花坛边上，看狗兜着圈子撒尿。

他告诉她，他小时候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后来父母发了迹，四年级的时候非要把他从县城接过来，他长得胖，又不如城市里的孩子懂得追赶新潮，受了很多欺负。

可是说给他的父母听，他们都不放在心上，说肯定是他不够优秀，才没有朋友。

“我也没有什么朋友。”闻佳茵说。

小胖很惊讶，他说：“你这么厉害，拿了奖牌，怎么会没有朋友。”

“所以你爸妈说的不对。”闻佳茵掏出麦丽素，咔嚓咔嚓地嚼，她说：“没有朋友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你只要想象一个终点就好了，如果目光一直能看着那个终点，那么其他的一切都是很次要的。”

“那你的终点是什么？”

“我要去北京念书，然后我要去国外最好的学校读博。”

她说起自己的‘终点’的语气轻松，神情仿佛全然胜券在握。

小胖的冰淇淋化了一手，他在思考她说的这些，他那个被父母和学校的机械填鸭式教育毁坏得差不多的脑子，第一次主动思考起来。

闻佳茵则再次望向北方。

目光落回眼前的时候看到了祁肖羽站在远处看他 —— 她才想起他平时网球课所在的球场就在这个小区。

“好了，今天你提前下课了。”她咬了咬牙，掏出二十块钱给他，“你想去哪里玩都行。别把我供出去就好。我还得赚钱。下周见。”

她在小胖崇敬的眼神里脚步轻盈地跑向祁肖羽。

周五的晚上嘛，人人都需要快乐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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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佳茵往小区外走，祁肖羽也跟着，她懒得问他为什么跟着，好奇道，“你怎么没跟表姐一起上网球课？”

秦晗给二人请了网球教练，每个周五晚上都上课。闻谦也想把闻佳柏塞进去，被秦晗搪塞回绝了。

祁肖羽不答，两人往闹市区的巷子里愈拐愈深。

闻佳茵想起白天林小荞说的那个裤/裆挂锁的笑话，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

她倒着走，边走边说，笑得乐不可支。

祁肖羽越听脸越黑，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刚才为什么从小区跟着她往外走了。

可能是觉得她坐在花坛吃麦丽素的样子很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从这里到她家途中要经过一片酒吧闹市，并不安全。

穿着附中校服的女孩笑声爽朗，路过的微醺的年轻男人对她吹口哨。

祁肖羽下意识地将她挡在身后，闻佳茵却探出头，直直盯着那人看，直把那人觉得莫名其妙，毛骨悚然，先移开视线。

她很少因为男女天然的身体结构悬殊而感到害怕，羞怯，惯于退让。

—— 和祁肖羽并肩走着其实很奇怪，他们很少有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单独相处的时候，她觉得很不自然，问他，“我去买碟。你呢？你不回去打网球了？”

“你裤子…脏了。”祁肖羽突然说，盯着她的校服下摆那一块看。她今天压根没穿校服外套，套头穿了件加绒的卫衣，比较短，没遮住臀部。月经突然来报，弄脏了一些。

“脏了就脏了吧。”她也没有少女的耻感，继续往巷子深处走。

祁肖羽早料到她的答案，于是把外套脱下来扔给她穿。

说，“穿上吧。变天了。”

他脱衣服的时候微微躬着身，露出头顶，他有两个发旋，两个发旋的人怕老婆。很久以前沈怀薇告诉她的。

闻佳茵魂游天外，手里拽着祁肖羽的外套，自我反省了一分钟，觉得她不应该那样肆无忌惮地开他的玩笑。

“你跟我去买碟吗？那里有很多好看的电影碟。”

闻佳茵大发慈悲发出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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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买碟的地方，祁肖羽脸更是比锅底还黑了。

这是家卖盗版影碟的影像厅。

其中包括了某些成、人杂志和日本漫画。很大的一区，有一面天花板都贴着裸/露的性感女郎。

他以为她来买电影碟片，结果她径直走到了最里头的区域...

闻佳茵显然轻车熟路，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来了。老板是个眼袋比眼睛还大的男人，见了她还跟她打招呼。

闻佳茵问他，“‘少年时代’蓝光有吗？”

“还没资源呢。得再等等。”

她此行主要是帮闻佳柏‘代购’杂志。

闻佳柏因为成绩下滑，房间的网，手机，所有电子产品已经全被闻谦断了，一周七天连轴上补习班 —— 代购一次闻佳柏给她五十块钱。

闻佳茵一直认为，坦诚心灵和坦荡肉/体，并没有哪一种更高尚，更具有天然的崇高道德。所以她看到这些杂志图片，并不觉得不适或鄙夷。

下流的是胳膊和大腿吗？下流的是杂志上的女郎吗？

她和林小荞曾因好奇，看过一点‘男性导向’的视频，食之无味，为欲而欲，宛如生吞肥肉。她们看了十分钟就退了出来。

但闻佳茵并没有到此为止。

她对事物有蓬勃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这种旁人觉得难以启齿的事情，她也会平和地思考。为什么男性会趋之若鹜，为什么没有迎合女性的此类产品？

后来她又去看了一些有趣的纪录片，惊觉脱离‘男性视角’的女演员，她们对‘性’的视角和思考可以如此沉静超脱，千姿百态。

她与自认开放的林小乔讨论这些的时候，后者也常会惊诧于她的坦然，好像性和物理在她眼中并无区别。

—— 扯远了。当然这一切都并不妨碍闻佳茵把眼下这五十块代购费赚到手。

店里生意红火。许多面相猥琐的男性顾客，看到女高中生自然新奇不已，有几个恨不得把眼珠扯下来黏在闻佳茵身上。

祁肖羽都看在眼里。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等走到了静街，祁肖羽忽然问她，“你经常来？”

“杂志是闻佳柏要的。平时我自己会来淘碟。”

祁肖羽见她神色坦然，自知毫无分量，只能警告，“这种地方不三不四的人很多的。你不该来。”

祁肖羽很认真，闻佳茵则点点头 —— 对话到此处利落地结束。

静街一时只剩风吹落叶的簌簌声。

其实这儿她反复来。

她喜欢看电影，老板以前是跟组做摄影的，后来自己开了店，长得猥琐，人却很好，能搞到许多很冷门的片源。

成人杂志区后头其实还有个小门，里面都是老板从国外买回来的正版碟和绝版电影海报。闻佳茵初三过后的暑假来这里打工，老板会允许她随意看他收藏的碟片。

—— 不过这些祁肖羽都不需要知道。他介入她的生活，如同她闯进他的画室。都只是偶然事件。

路灯再次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覆盖重叠，亲密无间，模糊，消逝，如此循环。主街时不时传来一些歌声，车声，叫卖声。买三送二，买五送多少呢。听不清了…

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个夜晚。

闻佳茵有些后悔，刚刚一时脑热，向他发出邀请。

—— 沉默的相处，远远的观望，才应当是他们之间的常态。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是在画室还是学校。

她望着祁肖羽的背影。晚风里他的衣角微微蓬起，有一种欲飞的姿态。

其实无论她如何勉励维持常态，祁肖羽这个人，在她眼里仍然日益具象起来。

像他画素描勾勒阴影，细细密密，无声无息，蔓延到她的生命中。

也许这就是知晓秘密的代价？

—— 闻佳茵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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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肖羽走到家门口才把手机重新打开，看了一眼，从放学到现在拢共三十来通未接来电。

手握住了门把，踟蹰了很久才打开，房里没有开灯，客厅细腻的安哥拉羊毛地毯上坐着他失魂落魄的母亲。

“妈妈从下午六点开始就坐在这里打你电话。 ”

他立在门口，仿佛一种无声的对峙，说：“妈，我给你发了信息了。我不想上网球课，我去了画室。”

“画室的门卫说你六点多就走了... 小羽，你为什么开始撒谎了。”

“我只是想出去走走。妈妈。”

秦晗不再听他解释，将脸埋进掌中。

他怎么没有想到呢，秦晗当然有画室门卫的联系方式。

她有他从小到大所有科任老师保姆兴趣班老师同学的联系方式。

她的母爱是八眼蜘蛛吐出的丝线，将他紧紧紧紧地包裹成木乃伊。是雌性的古代猛犸象哭出的眼泪，几乎令他溺毙在无法解冻的冰河里。

他们都说他有一位多么完美的母亲。她从不责备，无微不至，从未抱怨过独自抚养他长大的不易。

以至于祁肖羽至今也分不清楚什么是爱。也许爱就是牺牲和掌控。

他不知道如何报答这份爱，也不知道如何切割这份爱。

“小羽，妈妈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听话。”

这天晚上，当月光反射于金属的背面在墙上形成箭矢一般的光影的时候 —— 他想起了闻佳茵。

在小巷更深更深的地方，深得月光都照不进，深得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变成了朦胧的潮汐声。

记忆里最亮的是少女的肌肤，月牙白，还有她清淡的眉眼，天然的冷眼旁观的神态。

她是被社会规劝遗忘了的人，是他的蛛网上捉不到的风。

他借她的自由而感到自由。

“小羽。晚餐和牛奶在桌子上。你记得去吃。晚上记得给小雪发个信息，她很担心你。”

门外是秦晗温柔的声音。

他被拉回现实，松手，金属接触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而他却沉默而剧烈地喘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