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皆分两面,小三也分两种 ,主动的和被动的,知情的和无知的。
一个人要是在这短短的前半生里把两种都做了,似乎也很难说得清楚到底是可恨还是可怜了。
林霁离开咖啡馆后,金礼年第一时间脱下了被热水溅湿的外套,妄图通过这样的举动掩盖深色布料上的显眼水渍。
可外表的狼狈尚能隐藏,他的内心却早已被林霁那杯水就泼得体无完肤。
再体面的人,恐怕都无法接受两次插足自己感情的是同一个人。金礼年知道对方只是在公司对面的咖啡馆泼了自己一杯水就是最大的宽容了,任由那杯带着温度的水烫红了下巴的一小块皮肤。
他始终感谢林霁在面对自己时的体面,这种体面背后要忍受的多少妥协、咽下的多少委屈,都不足以用愧疚偿还。
直到那天发生的事过去整整一周,金礼年仍调整不好自己的状态,甚至在工作上出现了巨大纰漏———他所签署的采购意向协议后续暴露出设备的参数有误,幸亏技术部门在安装前及时发现,悬崖勒马,否则设备的改造费用和项目延误的工期是小事,倘若最后项目验收不合格,政府罚款问责,乃至被有心之人借机调查出他们围标,后果才是真正的不堪设想。
如此过错,别说是老板情人,就是老板亲爹也不会有人徇私给他从轻发落。
肖凌当着十几号人的面,在星期一的大会上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几十页纸的意向书就这样当头砸了过去,纷纷洒洒落在地上。
在座的其他员工不由得几声低呼,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觑。
“我他妈给你开卖白粉的钱,你就给我操卖白菜的心?”会议室的每个角落都被怒气所包裹,斥责如翻卷的潮水填满整个空间,“设备有什么需求,完成度要达到什么标准,确认过没有?签字儿倒挺快。这么简单的事儿给你办成这样,是碳水吃少了连脑子也不转了?”
人在大多数情况下会选择站在与自己更相近的那一方的角度看待问题。同样是打工的,大伙儿都觉得犯错归犯错,没必要骂得这么狠,况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短短两句话像是全盘否定了金礼年这些年来所有的付出,心里纷纷对其感到同情。
“……肖总,这事儿我也有责任。”技术部的小丁颤颤巍巍地主动站起身,“前几天我在外面调研,金助给我打过好多个电话沟通参数我都没接着,工程那边又催得急,金助只能先批准他们安装……”
工程部的负责人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拍桌叫板道:“这是把锅又推给我们了?我们催得急?设备不到位,后续什么都推进不了!上面检查的人什么时候下来不知道么!就这么些时间你还要出去调几次研?”
双方一个提出计划,一个实现方案,侧重虽有不同,不过都是为了最终的成果落地,出发点分明是好的,可大家现在却被情绪裹挟,各说各的理,复盘什么的更不用提。
唯恐二人还要继续争吵下去,金礼年赶忙出言揽下责任。说到底,项目的流程衔接上出了问题,与他没做好跟踪脱不开关系。
他向肖凌申请了授权,承诺会在今天之内给出补救措施,两天内执行完毕,同时请小丁的团队出具一份证明设备参数与项目需求不符、不符合使用目的的书面说明,一边启动备选方案亲自学习筛查,一边去同制造商协商解决方案。
星期三,他笔直地站在肖凌的办公室里,将这些天的工作一一汇报,模样一丝不苟,内里早已被疲惫浸透,声音都藏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肖凌不作声,电脑屏幕的光静静地打在侧脸,折射出几分冷峻。而金礼年没等到他的指示,在原地站得指尖发僵。
办公室里分明有暖气,此时却让人觉得吸进肺腑里的空气是冷的。
肖凌像是被这股冷气呛得胸口发闷,将这口气叹了出来:“前天我在会上骂得狠了,没考虑到可能会影响你在其他人面前的威严。这段时间要是有人不配合你的工作,就第一时间告诉我。”
他最了解这种威信扫地的感觉,刚接管公司时他也曾因肖兴健的打压在众高层中撑不起气场,但当自己真正坐到这个位置,看到自己在乎的人好似魂不守舍,做任何事都不在状态时,他也明白了什么叫小善如大恶,大爱似无情。
只不过他之所以能有今天令众人言听计从,始终脱不开“肖总”这个既定的身份。金礼年的地位支撑不了本该有的公信力,这份让众人信服的底气是他赋予的,如今又是他收回的,无论如何,他都应该找补回来。
金礼年顿了一下,话题的突然转变使他没回过神。
“我知道了。”他没过多回应,“有关那批设备的处理方式和结果您还满意吗,有没有需要我再完善的部分?”
“没有,你做得很好。”
肖凌看得出他显然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想着干脆午休和他一起吃个饭,在公开场合为他重建威望,没想到根本没在办公室找着人。
路过茶水间时,他听见里面很是热闹——总裁办鲜少有这样的欢声笑语,一时间好奇使然,他悄悄地把门打开,透过那一小道门缝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见大家围着金礼年有说有笑,聊家长里短,谈风花雪月,彼此间不像同事,倒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好友。
“礼年,你这几天闷闷不乐的,可别是那天被肖总骂出病来了,为了工作可不值得啊。”
“要我说,技术部和工程部那帮人都该骂,肖总干嘛就只骂你一个啊,当咱好欺负不是。”
大伙纷纷应和,字里行间都是对肖凌的谴责。肖凌哭笑不得,默默关上了门。
大概是这些年享受过太多他的顺从与温和,将这一切都视作了理所当然,他几乎都要忘了,金礼年就是一个以德服人的人。
自己自作主张的“帮助”低估了他,自以为是的“挑衅”更是看轻了他。
那份经过层层考核,脱颖而出的个人简历至今整齐的摆放在肖凌的桌面。金礼年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替他面试的生活助理,最后是他没有打开的勇气。
金礼年承认,肖凌那天在会上的责骂帮他找回了工作的准心,但生活的锚点断了线,白天把工作做得再利落,夜里也总免不了在无措中挣扎。
他已经好几天没开过灶了,厨房曾一度是他愿意主动进去的地方,在那里他可以为心爱的男人洗手作羹汤,在摆盘的间隙瞄一眼对方眼里满足的光,的光也可以习惯性地多做一道对方爱吃的菜,而后对着满桌的菜肴半晌不动筷。
如今这个地方留存的回忆皆与那两个男人紧密地牵扯在一起,时刻提醒着他那杯热水接触皮肤时的温度。
通讯录新存的号码自庆功宴后便再没有打过来,金礼年原以为是林霁向那个男人提出过自己的意见,可这天夜里的敲门声打消了他的念头。
他合上桌面的电脑,起身去开门,来人却把他吓一跳。
那道身形的高度逼近门框,开门的瞬间犹如一道黑影笼罩。两条臂膀结实有力,一条稳稳提着一大袋物品,另一条将一个不知装着什么的冷藏运输箱牢牢扛在肩头,整个人站在那儿,堪比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金礼年认出对方是自己从余庭办公室出来那日负责开车的男人。
他反应过来,想帮忙接过其手上的东西,不料被其不着痕迹地挡开。
男人径直走向厨房,擅自打开冰箱,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一放进去,随后又掀开封好的运输箱,将里面的物体倒入水槽:“余总会在一个小时后落地,你大概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处理这些食材。”
金礼年走近一瞧,将近六斤多的龙趸鱼正沉在水槽底部,青褐色的鱼鳞泛着暗哑的光泽,缀着的深色斑点在水中若隐若现。宽大的胸鳍几乎不动,腮盖也开合得缓慢。
见人没吭声,男人颇感有趣,挑眉道:“不会弄?”
“会的。”金礼年点头。
他趁着男人在收拾的间隙倒了杯水,轻轻放在其手边:“我该怎么称呼呢?”
“如果余总认为你应该知道,我想他会亲自告诉你。”男人瞥了眼案台上的水,没有碰,单手夹着运输箱离开了。
越高档的食材往往越需要花时间处理,两个小时说长不长,金礼年不敢耽搁,着手准备起来,把鱼烧成红焖,又去洗了个澡,冲掉处理完鱼肉沾上的腥味。
做完这一切,他便一直坐在饭桌前等,手机就放在一旁,不用看都知道,距离两个小时已经过去很久了。
这个结果没什么好委屈,也没什么好失落,那个男人兴师动众地宣告自己的到来,自己只要做好迎接的本分,至于其最后选择宿在何处,那不是一个情人应该过问的。
城市的另一头,一架飞机从夜幕深处钻出,平稳地降落在跑道上。由于始发地糟糕的天气状况,这趟本该准时起飞的航班延误了数个时辰,抵达机场时已是深夜。
机务人员略显紧绷地护送头等舱内唯一的男人离开机舱,一路上不停在为本次航班的延误道歉——尽管天气问题不是他们能够掌控的。
男人对此并不表态,直至坐进迈巴赫才表现出极度的烦躁:“开车。”
阿城同样候了一整晚,透过后视镜观察了一下后座上情绪不佳的男人,有些拿不准对方此时的意思:“回会所?”
余庭听到他说的,偏过头,对上后视镜那双静待的眼睛,眼神折射出不满:“你认为我为什么让你去告诉他我今晚回来?”
阿城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启动车辆。
机场到金礼年的住所还有一段路程,余庭猜想其大概率是认为自己今晚不会来了,可推开门瞧见眼前的一幕,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身体里的疲惫一扫而空——他的人为了等他,哪怕累到趴在餐桌上睡着了也没回到床上,而餐桌上还摆着为他准备的饭菜,连拖鞋也被人提前放在了玄关。
这几年跟过余庭的人不少,无一例外,要想待在他身边,体贴是必需的,伺候人的本领也是要会的。相比于寒窗苦读十来年,却因凑不起学费眼睁睁看着录取通知书变为废纸,或是父母常年卧病在床,巨额医药费如大山倾倒,连买米的钱都要拆东墙补西墙,又或者急需一笔投资自己的资金,早日实现梦想出人头地,这些学起来不难。
以往他那些情人低三下四,不过是为了身后各式各样的原因,每个爬到他床上来的人,资料都或多或少有些难以启齿的痕迹。金礼年在会所献尽殷勤的第二天,所有背景都被一览无余地汇报进他的耳朵里。
金礼年的前半生不可谓不一帆风顺,户口在首都,父亲是研究所教授,母亲是金圈所合伙人,出生即站在了许多普通人达不到的高度,虽然其父早年因胰腺癌晚期去世,但那也是在其十六岁以后,该从父亲身上享受过的关爱都享过了。
此前一直家庭和睦,自己毕业于qs排名前300的名校,大三进入到明辉实习,却又放弃拿到转正offer的机会主动离职。据说大四那年学校的保研名单上原本有他,只不过遭人检举其私生活混乱,学校经考虑取消了他的名额。
而本人似乎从没把重心放在上面,自申请提交上去之后再也没询问过此事,对学校最终的决定也毫不知情,整个人就像是为自己规划好了所有路线,却压根儿没想过该走哪一条。
余庭对情人的学历不感兴趣,倒是有点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才会在如此青葱的年纪被扣上一顶私生活混乱的帽子,结果也的确比他想象中的有意思的多。
检举金礼年并导致其失去保研名额的那个人正是其在大学谈过的某个不学无术的男友,作为检举人,他所提供的证明材料竟全是床上那点事儿。
这无疑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余庭看了那个男人递交的原稿与列举出来的证据,彼时脑子里有个哪怕连自己也觉得惊人的想法——他被男人给毁了。
他惊讶于藏匿在这个想法背后的一丝怜悯,欲罢不能的吩咐手底下的人挖得更深,恨不得把人抓过来扒光了丢到自己面前,叫他的一切全都暴露在自己眼前。
余庭没有把人叫醒,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了烟,却迟迟不曾点上,而是由着自己的思绪飘远。
世界就是那么小,事情也就是那么巧。金礼年二十三岁那年跟过的一个交警队的,那人两年前连跨三级升到了副厅,升得太高调,早被盯上了,为了不被拖下水跑路搞制药去了,余庭这些天在外面,无意与其在一张桌上碰上。
此前余庭从未亲眼见过这个男人,对方举着酒杯过来,腆着脸来请他帮忙牵个线,他没拒绝,也没说答应,目光落在其身后跟着的小情儿上,不搭边际的说了一句:“谢部长一直都喜欢这个类型的么。”
对方先是表示自己早已卸任,倘若看得起他的话不妨喊他老谢:“余董说笑了,伴儿嘛,什么类型都一样,我这一把年纪了,横竖不过是找个人陪自己吃吃饭说说话。”
“这样。”余庭点点头,依旧看着谢部长身后的情人,俨然一副有兴趣的模样。
能在官场上连跳几级的人,不懂得人情世故是说不过去的。谢部长原本还在担心余庭不好讲话,才会搞得身边的人诚惶诚恐,谈虎色变,这下瞧见他盯着自己的人,眼睛都挪不开,油然而生一种事情手到擒来得出乎意料的快感,当即把酒杯塞到情人的手上,让他过去敬余庭一杯。
那情人算得上灵醒,也不扭捏,接过酒杯就往余庭的腿上一坐,那些惹得人心花怒放的话张口就来。
余庭不搭腔,任凭怀里的人怎样逢迎,始终没有过份的举动,只是似笑非笑的,又朝谢部长瞥去一眼:“谢部长挑人的眼光不错,这么年纪轻轻又有教养的,外边儿不多见。这是还在上学?”
谢部长真是奇了怪了,先不说余庭这人竟不似传闻那般拒人千里,男人好色,见了漂亮的就动情很正常,看上了要了去就行,聊这些有的没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心里如是想,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这年头学生都心高气傲得很,一帮象牙塔里的金丝雀,出了校门就两眼一抹黑,带出去都拿不出手。”
“这话不对吧。”余庭腿一颠,将身上的人给抖了下去,“学生拿不出手,刚毕业未必见得多听话,谢部长当初不还是给人买好车,连车牌都是人家的生日。”
“一百多万,对当时的谢部长来说,不是个轻易能够负担的数字吧。”
这段话透露的信息太多,谢部长一时惊慌——自己分明是被余庭调查过了!
走到今天这一步,多几分戒心不是坏事儿。可防备成这样,未免太过惊悚!
“初次见面,不知余董对鄙人的事那么了解,还真是有点受宠若惊……”
余庭自然是看出了谢部长脸色的变化,但他选择无视,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里面的液体:“谢部长曾经那般爱惜羽毛,能让谢部长在该坐的位置上做了不该做的事的人,想必也不会像是你今天带来的这个,想送给谁便送给谁,我实在好奇后来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谢部长如今带出来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
姓谢的找错了重点,还以为余庭这是在嫌弃他的人不够懂事,立马伏低做小地开口赔罪,谁料余庭重重放下茶杯,清脆的响声瞬间使得在场的人神经绷紧。
“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饭桌上还有其他人,只要自己不被牵扯,就全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谢山林是个倒霉催的,自己事儿没求成,反倒莫名其妙撞上了余庭的枪口,此时正欲哭无泪。
陈世美一朝高中,便将秦香莲的十年相守抛诸脑后;李甲娶得千金,不还是全不念昔日与杜十娘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从古至今,有多少男人懂得糟糠之妻不下堂,再富不忘结发妻的道理,他谢山林不过是做了件稀松平常之事,没有什么好回答的。
他将这层意思表示出来,尽可能把话说得好听了一些,说完悻悻的打量着余庭的神色,发现对方陷入了沉默。
只是沉默。
谢山林说的不错,男人就是如此,你用青春赌明天,他却用明天换新人;你与他同甘共苦,他却与旁人共享荣华。
这些**裸、血淋淋的真相无人不晓,余庭身为男人亦是心知肚明。
薄情寡义是男人的天性和权利,他十分清晰的意识到,当他允许自己的行为被预期之外的情绪所掌控时,距离失去这种权利也不远了。
他今晚不该因为金礼年的过去,刁难金礼年过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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