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永二十九年,天子沉迷酒色荒淫无度,不理朝政。
重用宦官,民心不稳,各诸侯国紧盯大永最后一丝气息,虎视眈眈,狼子野心。
山河江倾。
——
十五年末,京中,长安街。
宣板上挂着今日刚添上去的新鲜事,从沧永建国开始就有了这块板子,建国初时总能在上面看到不少歌颂新朝的词句,字迹潦草,当有兴头至上之意,如今这块宣板早已老旧的发黄,腐朽感从上至下蔓延开来。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围在宣板周围,议论声嘈杂不断。
“哎呦,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一贼眉鼠眼的细条男人毫不费力的挤进了拥挤的人群之中,眯着眼睛像是在极力辨认着还未干涸的墨汁留下的消息。
“永治帝......时隔...再得一女?”话罢,那细条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搞笑的事情,面色扭曲,当众大叫起来。
“又得一女?我想想,这后宫之中永治帝怕不是再无一子吧?那这大永的江山未来让谁继承,是各地的诸侯,还是亲王?”
他低低笑了几声,像是神经错乱,继续道:“又或者是那十个公主?哦,不,应该说是九个。”
“大胆!天子脚下长安街中,怎么能容得你一醉汉当众胡言乱语!”一道充满怒意的女声放从人群外围传来,众人纷纷为两位主人公让开了位子。
视野豁然开朗,那细条男人满眼堕落的看了过去,拖着像是站不直的身体歪头立着,满面不屑的看向来人。
只见是一个穿着素白的女孩在不远处站着,手上指着他的方向,而她身后斜侧方站了一个唯唯诺诺的小侍女。
春泷此时正躲在柳万殊身后,见对面比两人高了一个头的男人看了过来,连忙拽了拽自家公主的衣袖,小声喃喃道。
“公主,今日出院未跟先生说过,如今身旁并没有侍卫同行,我看......”
“有何可惧?”
随后她暗眸垂下,又小声喃喃道:“若是让我来当这个皇上……”
春泷神色大惊,急忙靠近自家公主,小声急促耳语道:“公主!”
柳万殊不理她,上前一步,竟是想要跟他面对面硬刚,充满韧性的目光紧盯着对面的男人,像是要将他盯住出一个窟窿。
男人耳朵敏锐,动了动,听到了春泷嘴里吐出的关键字,脸上满是嬉笑和不可置信,搓着手上前几步。
“原来是九公主啊,要是庶民没有看错,公主这一身行头可能不值多少银子吧,我猜猜,是不是因为不受宠所以这生活有些拮据啊。”
“你......”柳万殊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自从搬出宫来,她最在意的便是此事。
被瘦高男人问的气不打一处来,但又偏偏被说中了小心思。
男人眼珠子灰溜溜的转着,目光黏腻的盯着柳万殊,心里打起了另外的主意。
而不远处的马车里,长相俊美的人挑开了帘子,坠玉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冲散了前方的对话声。
“未揽。”杨天权唤道。
“公子。”坐在马车外的人低声应道。
“前方发生了何事?”
名为未揽的侍从观望了一下面前的场景,思考过后答道:“好像是有人起了争执。”
杨天权垂眸,放下了帘子,手中盘玩着一个小物件,眸中似如一潭深水让人看不真切。
未揽勒着马,却迟迟没有等到自家主子的再一次开口,他不解的回头望了过去,只见半遮半掩的垂帘后杨天权正摩挲着一枚白皙的玉佩,他出声提醒道。
“公子,今日是书院开学的第一天,阿母特地吩咐过不许晚到。”
杨天权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目光透过半遮的垂帘,过了一会儿才出声道:“未揽,你且去将那位女子请过来。”
未揽虽心有顾虑,不解自家主子意欲何为,但仍旧是听从着她的话,跳下马车向那群人快步走去。
此时柳万殊见男人眼光不对,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危险,眼见那细高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带着春泷后退几步,戒备着面前的人。
却未想到身后有人突然说道。
“小姐,我们家主子有请。”
柳万殊回首闻声望去,看了未揽一眼,又迅速撇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头也不回的就抓着春泷的胳膊往马车的方向前去。
细高男人眼见公主要走,而自己的计谋未得逞,正欲发作想要追上前去,只听到周围的人一阵阵惊呼,面前的路被那唤人的小厮挡住了。
他的声音埋藏在嘈杂的人声中,听得不真切。
“如此地步,你还要追?”
细高男人愣住了,面色土灰,精神恍惚,等到他反应过来时那小厮已经回到了马车上面。
“诶,你们快看。”
“是吧?是吧?就是吧……”
细高男人看向周围的人皆是用手指着那辆马车。
他随便抓了身旁的一个人,眼球赤红问道:“你们在说什么?那个马车上的人是什么来历?”
竟然能将公主请走。
被抓的那位大娘一脸不耐烦挣脱开了细高男人抓着她的手。
“白玉坠帘,红鹤封窗。那不正是离平公子的马车吗?”
身旁一位年轻的少女靠了过来,羞涩道:“我曾听说,不少见过离平公子的都夸他长相俊美,颇有女人之范。”
一阵阵嬉笑声传进马车,杨天权叹了口气,知道又是在议论自己。
“若有时间,是该换换这些配饰了。”她自言自语的看着坠玉道。
面前的帘子突然被人从外面挑开,一张素面的干净的脸探了进来,柳万殊好奇的目光在面前人的身上上下打量,随后挑起帘子坐了进来。
“多谢公子相助。”柳万殊微微倾了头,以示感激。
“不必,路见不平,倾身相助,应当的。”杨天权正色道。
刚刚从马车下爬上来的春泷看到此等上卑下尊的场面,怒气横生,正准备大喝一声,却被眼疾手快的柳万殊捂住了嘴巴。
“大胆!你知不知道……呜呜呜”春泷一脸不理解的看向自家公主。
杨天权看向春泷,一双淡漠的眼睛直视着自己,明明毫无感情,但春泷却感到了一丝威压。
此人,来历定不简单,春泷心道。
杨天权闻言微微笑着,但却一丝情感也没有,她问道:“知道什么?”
春泷坐了起来,唯唯诺诺道:“这个马车很难爬啊……”
“无妨,若是需要,明日我便可找这城中工匠修整,敢问小姐是要去何处,既已来之,我等当行待客之道。”
杨天权虽然说着话,但目光却从未落在一旁的‘小姐’身上。
“京中书院,劳烦公子了。”柳万殊并不在意,也只是学着杨天权刚才的样子笑道。
“未揽。”
“在,公子。”
“走吧。”
“是。”
马车摇摇晃晃开始缓慢行进,车厢里气氛沉静,只能听到外面行路的声音和街坊间贩卖物件的吆喝声。
杨天权能感受到左侧的人在打量自己,那道灼热的视线不停的在自己身上各处扫动。
等了半天,对方终于开口了:“敢问公子姓甚名谁?”
杨天权移回视线,跟柳万殊对上,常言道:“在下杨嵇,字天权。”
柳万殊原本笑着的嘴角一僵,瞳孔微颤,随后笑道:“原来如此。”
杨天权不置可否。
“公子,难道不好奇我吗?”柳万殊身子前倾,微微低头直视着杨天权,其眸光中饱含笑意。
“萍水相逢……”杨天权淡淡的看了柳万殊一眼,随后装作很难为的样子。
“那还是不说了。”只见面前的人退了回去,靠在窗楞旁,顺手挑开了帘子。
她问未揽道:“还有多久到书院?”
未揽朗声道:“不久了,拐过前面那个弯儿就是书院了。”
柳万殊缩了回来,朝杨天权笑道:“那公子,我在这里下去就好,多谢你捎我一程。”
杨天权并未多言,微微一躬身,意在道别。
只感到一阵晃动,柳万殊与春泷一同下了马车,杨天权等了一会儿,确认人走远了之后才挑开了帘子,直直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公子为何要捎她们一程?我记得公子通常是不爱管这些闲事的。”未揽探头好奇的问道。
直到两人消失不见,杨天权才收回了手,将手中的小物件放在了一旁,顺势拿出了藏在衣袖里的信条。
‘明日午时,九公主将出现在长安街。’
落款阿母。
她将手中的纸条认真的撕毁,直到揉搓变成纸沫才放心的将它抛出窗外,眼神状似不经意的撇过了那公主最后消失的地方。
“看来,朝中要变天了。”
书院拐角处,柳万殊脱下了外衣,里面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春泷接过了自家公主递过来的衣物,叠好后装进了布袋中。
看着柳万殊簪发,春泷压低声音凑近问道:“公主,离平公子还未离开,此时动作会不会......”
柳万殊又向身后退了几步,直到被阴影遮住,她随手从腰间撕下了一片衣绸挂在自己面部。
盯着外面的光,她似乎像是一条豺狼,沉声道:“离平王的孩子,并不单纯,怎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春泷突然微微颤了一下,右耳有微小的幅动,柳万殊见状赶忙问道:“怎么,秋泷那边有消息了?”
春泷点了点头,她的听力异于常人,从小跟在柳万殊身边长大,自然是对对方都互相了解的。
“秋说火势大了,在场的人不多,就现在。”
“好。”
今日书院中人比往日要多,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匆匆忙忙搬书的书童,从书库一路走到后院,竟无一人是闲下来的。
杨天权刚走进书院,见状顺手拦了一位书童,问道:“今日是有什么大事吗?为何院中人这么多?”
谈话间,杨天权快速斜撇了一眼身旁匆匆经过书童手上抱着的卷轴。
“《上经录》?”杨天权奇怪道,这还是前朝留下的遗卷,平时都被藏在书库最底下,除了皇室中人可借阅,今日怎么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
被她拦住的书童身体微微发抖,直视着地面,竟是一句也不肯透露。
想来是有人下了封口令。
空气中淡淡的传来了火药味儿,杨天权瞳孔骤缩,也顾不上面前害怕的书童,抬步直往书库的方向前去。
越到前方人就越多,杨天权一路走过大概已经了解了这场事故的起源。
临近书库,火势已经被压下,只有少部分地方还残留着灰烟。
杨天权站在书库外面,看见书院的李先生立在被焚毁的书堆前,忙着唤人过来救书,而他还在弯腰挑挑拣拣出其中尚未完全焚毁的书籍,平常代表着皇家颜面的李先生此时衣冠不整,面容憔悴,活像一只枯黄的野草。
“先生,弟子来迟了。”杨天权唤道,躬身作了一揖。
李儒闻声回头,眼球里布满了血丝,宛如饥渴的人看到了水源般,他立马招呼杨天权过来道:“不迟......不迟,天权你来的正好,你快来帮师傅看看,挑些还没有烧完的书回去。”
杨天权抬步走了进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狼藉,还有些燃着火苗的卷轴在深处埋着,她的目光在寻觅着什么。
“别愣着了!”李儒见杨天权进来半天一个动作都没有,催促道。
闻言杨天权才动了起来,在一堆废弃物里面翻翻找找,挑了几本还算完整的卷轴抱在怀里,她转头看向李儒,问道。
“先生,可知是何人纵的火?”
李儒此时的耐心早已耗尽,他被烟熏得咳嗽了两声,转而看向杨天权,微怒道:“不知道......若是让我找到那人……”
杨天权并未接话,只是默不作声的埋头继续找书。
她淡淡的继续道:“书库被烧可是大事,先生如何向皇上禀报此事?”
李儒翻书的动作一顿,随后才恢复动作,嘶哑道:“寻常禀报。”
杨天权没再多说,趁着李儒没注意,缓步朝书库深处走去,越进到深处,烟的味道就越大,书柜早已烧成焦炭,每走一步杨天权浑身的血液就冷上一分,直至走到尽头。
全是灰烬,焦炭。
杨天权握紧了发凉的手,突然在书库的角落处看到了一丝还在燃烧的火苗,她快步走了过去,踩灭了那株火苗,随后捡起了那一小条衣绸。
她眸色愈发深邃,不经握紧那锻特殊材料制成的布料。
未揽在书库门口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左晃晃右晃晃,时不时朝刚才自家公子进去的地方看看,他的动作都被一旁的书院管事看在眼里。
杨管事走了过来,一巴掌拍在了未揽肩膀上,厉声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
排查了今日辰时进入书院的名单,一无所获本就让杨管事心烦,碰上这么个行径怪异的人更是让他怀疑。
未揽吓了一跳,退后了几步,看清面前的人后才道:“杨管事,我在......等我家公子,帮他拿东西。”
“什么东西要两个人拿......你家公子是谁?”杨管事一脸不信的看着面前这个贼眉鼠眼的人,越看越像纵火凶手。
“管事。”一道虚弱的声音从杨管事身后传来,只见杨天权怀里抱着数十卷卷轴出来,原先进去时白皙的衣物此时已经发灰了不少。
未揽见此赶忙迎了上去,接过了杨天权怀里抱着的卷轴......和她手心里攥着的布料。
两人交换了一瞬间的眼神,未揽立刻明了。
“咳咳……未揽,你且去将这些东西交给李先生。”杨天权虚弱地吩咐道。
“是。”
杨管事看着未揽带着东西离开,又将视线移向了杨天权。
杨天权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做礼道:“弟子杨嵇,见过管事。”
杨管事并未说话,只是一直看着杨天权的手心处,杨天权只觉得自己呼吸都慢了下来,方才握过布料的地方不自然的发起了烫,明明什么都没有,但杨管事的眼神仿佛在审问她一般。
“本是抚琴握笔的手竟然做起了这种脏活,杨嵇,你不觉得很后悔吗?”杨管事的眼皮有些臃肿,应该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此时他正淡淡的看着杨天权,手指敲打着自己的衣摆,似是在考虑着什么。
“事关书院,而书院之事自然也是弟子分内之事,杨管事言重了,何来后悔一说?”
谁知杨管事突然笑了起来,用手指敲了一下杨天权的脑袋,笑道:“我难道还不了解你啊!”
“若是有心仪的书,趁此机会赶快拿走吧!明日朝廷就要派人下来查书了。”
杨管事走了几步继续道:“机会可不多,抓紧这次,我若是不了解你们这些读书人,那这天下还有多少人了解呢?”
杨天权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刚才的某一瞬间,她总觉得杨管事看出来了。
还好,还好,并未。
不过此次回书院,她的目标是盗取书库中的《候册》。
不过……
杨天权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还在冒着淡淡灰烟的书库。
看来还是有人抢先了。
那缎衣绸,不似京中铺人所作,但杨天权总感觉在哪儿见过,脑海似乎被一团云雾所笼罩着,抗拒着她的回忆。
“公子!”未揽跑了过来,在杨天权面前站定,他大喘气道。
“公子,我已经把卷轴交给了李先生,李先生嘱咐说让你今日不必去上课,暂休一日,明日报道。”
“好。”杨天权应道,随后她们走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杨天权压低声音道:“布料,你可交出去了?”
未揽紧张的也压低了声音,道:“是的公子,已经交给了接头人,若是有消息,明日便可收到。”
杨天权暂时松了口气,还好这次进京他们早有打算,若是……
“咔嚓。”
身后院墙上有树枝折断的声音。
杨天权迅速回头戒备,右手握住了一枚微型飞刀,低声喝道:“谁在那!”
一身青衣长发的少年尴尬的扶着书院的百年大树,挪开了踩断树枝的脚,不好意思道:“阁下,实在是对不住……”
随后他尴尬的神色在看到杨天权面容的时候愣住了,喜出望外道:“阿权?”
杨天权一听这声音就不对,面色难看,她飞快的换下飞刀甩出袖口中藏着的暗箭,暗箭直直插进了少年站着的那颗老树的枝干部分。
未等少年再度开口,‘咔嚓’一声,他直直的从几米高的树上摔了下来,硕大的树干砸在他身上,顿时没了声响。
杨天权冷静的回头对未揽吩咐道:“你现在去找杨管事,说是后院有人把书院的古树给踩断了。”
未揽听话的跑开了。
而杨天权上前几步,扒开了盖住树下人的叶子。
“杨天权……你好狠……”那青衣男子咬着牙道。
“闭嘴。”杨天权冷声道,一刃手刀劈在了少年的颈脖处,随后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还活着后才迅速离开了场地。
此时,远处山坡上站着的三个人目睹了全过程。
春泷看了眼自家公主:……
公主抱胸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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