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顾仇心里奔腾而过一万头草泥马。

但是面上他却拿手背挡了下眼睛,笑了:“我日……”

顾仇笑起来没声音,但是肩部往上却止不住地颤着,眉眼也变得生动。

笑了好一会儿,间隙里,他垂手看了习忧一眼,见他唇角微微提着,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止了笑后,桌底下,顾仇用脚腕蹬了下习忧的小腿肚:“这梗还能不能过去了?”

习忧被他蹬了个猝不及防,小腿反射性地弹了下。

冷面习忧哪有过这种愣愣的反应,当即脸垮了三分:“不能。”

顾仇理论:“灰姑娘这仨字我他妈占哪个了?”

“你占了后妈。”

“……”

顾仇的脸也跟着垮:“后个屁的妈,我又不跟着我爸还有他老婆一起过!”

习忧没跟他继续纠葛“灰姑娘”这个词,扬了扬下巴示意台上:“开始切蛋糕了。”

顾仇声音凉下去半截:“关我什么事。”

“有人上去送礼物了。”习忧看了眼刚才随手被顾仇放在椅子上,此刻被他的后背压得有点扁的礼物盒,“你不是也要送么?”

“一会儿他自己下来拿。”

习忧点了下头,没再说话,转回脸。

*

蛋糕切完后,仇庆平和他老婆一起下到宾客席分发蛋糕。

仇庆平推着个滑轮小餐车,他老婆怀里抱着三个月大的小婴孩。

上了年纪的人不怎么爱吃甜食,长辈们的席位很快就轮完一圈,一碟碟切成三角块的蛋糕却没发出去多少。

小孩们却望眼欲穿,都急红了眼。

仇庆平刚推着小餐车停到顾仇他们这桌桌前,桌上的半大孩子们兴冲冲跳下椅子,拥在小餐车前一顿哄抢。

仇庆平拿起一碟缀着好几颗猩红樱桃的蛋糕,走到顾仇身边,在他头顶弹了一脑瓜崩,才把蛋糕放下:“找你半天,怎么坐这儿了?”

顾仇揉了下脑袋:“不坐这儿,等着被你们家那俩长舌妇生吞活剥么?”

“什么你们家我们家,那俩也是你姑姑!”仇庆平纠正完,自以为了解儿子道,“她们俩还生吞活剥得了你啊?”

顾仇没搭这句的腔,用叉子扎了颗樱桃咬进嘴里。

仇庆平给这桌的其他晚辈们发完蛋糕后,从老婆的怀里把仇恩抱过来,又绕到顾仇边上:“小仇,来,看看你弟弟。”

这是避无可避的事。

顾仇把叉子扎在蛋糕上,手肘搭上椅背,侧了侧上半身,瞧了仇庆平怀里那奶糯的小团子一眼。

小团子脸蛋通红,小嘴努着,一双大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他,圆圆的脑袋和肉肉的身体之间找不着脖子。

顾仇对孩子冷不下脸,但也逗不来,便敷衍着来了句:“你这儿子怎么这么胖?”

仇庆平:“……”

仇庆平老婆梅晴闻言也愣了下,没忍住笑出声:“昨天刚给他上了称,7.45kg,是比同龄的一般幼儿重一点。”

仇庆平拍了下顾仇的脑瓜:“你三个月大的时候,都快8kg了,一圆滚滚小肉球。”

顾仇脑袋往后仰:“别老拍我头。”

许久未谋面,仇庆平看着自家儿子哪儿哪儿都稀罕,一脸笑眯眯的:“我儿子这么大了,脑袋咋还这么毛茸茸的呢?”

礼物在顾仇身后搁半天了,硌他后腰。他反手抽出来,递给他仇庆平:“给你儿子的。”

梅晴从仇庆平怀里把儿子抱了过去,仇庆平接住顾仇递来的礼物,有点意外:“不是不让你买东西了么?”

满月宴那回,顾雅芸托顾仇带了个礼物过去,一对六位数的卡地亚镶钻黄金亲子手镯在送礼环节直接艳压全场。

顾仇知道他妈在物质上向来大方,但礼物被仇庆平打开的瞬间,他还是有点惊讶于顾雅芸对待前夫的大度。

背地里声音芜杂,说顾雅芸这是用钱在羞辱仇庆平。

他当时觉得这个世道挺离谱的,不送礼说你耿耿于怀放不下,送便宜了说你小气,送贵重的又说这是用金钱在辱没一段无缘的感情。

总归怎么样都有一套说辞。

顾仇便懒得跟着环节随大流,反正仇庆平自会来找他,到时候也就随手一递的事。

眼下递了,仇庆平瞧着明显感觉有点烫手,担心自己跟开盲盒似的开出值一套房的玩意儿,拿在手里打开不是,推回去也不是。

顾仇揉了揉太阳穴,有点烦躁地说:“这次是我挑的。”

他没说的是,在顾雅芸决定一掷千金来一套宝格丽项链时,他才不得不自告奋勇把这活儿揽了过去。

听顾仇这么一说,仇庆平脸上的犹疑瞬间一扫而空,一边乐乐呵呵地揭礼物盖,一边问:“哟,我儿子亲自给他小弟挑的礼物啊?选的啥啊?”

“长命锁。”

顾仇这么答的时候,仇庆平正好把盖子揭了下来,一条正中琢着一个“福”字,左边一个“长命百岁”,右边一个“吉祥如意”,头顶还跃着两条锦鲤的银质长命锁映入眼帘。

“别嫌寒碜,我上网查了下,周岁以下的小孩戴金可能破坏命格,就选了银。也不是什么牌子货,找的一个老银匠打的,说是这种东西出自老人的手最好。”顾仇见他爸有点凝滞,少见地多说了几句。

他说完这段,一旁一直兢兢业业当着背景板的习忧突然侧头看了他一眼。

习忧本打算看一眼就收回目光的,谁知这么无意识地一瞥都能被对方正好兜住。

他也不好熟视无睹地转回去,便清了下嗓,脱口而出一句:“你还挺迷信。”

结果他说完这句后,顾仇并没搭理。

习忧疑惑一秒后,发现端倪,顾仇刚才并没有看他,只是透过他看向他身后的虚空。

他又迷惑了一瞬,很快就明白了点什么。

顾仇方才那段话里释放的善意太多了,对于一个惯来以冷漠示人的人来说,表达这些多多少少有些不大自然。

习忧无意识弯了下嘴角,摆正身子坐好,指尖扣上杯壁,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

仇庆平低头看着手里的礼物,听着儿子的话,着实愣了一会儿,片刻后,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想到送这个了?”

顾仇敷衍道:“正好就看到了。”

“我儿子真有心。”仇庆平说着又伸手去拍顾仇的脑袋。

顾仇不喜欢别人对他的脑袋下手。

他爸也不行。

还小的时候,仇庆平经常用手祸祸他脑袋,那会儿他不怎么在意,因为他作为儿子,可以本能地感知到那双压着他头发的手是承载着父爱的。从仇庆平和顾雅芸离婚开始,抑或是更早之前从仇庆平产生和顾雅芸离婚的念头开始,那双经常压着他头发的手就多了些别的东西。

歉疚、补偿,以及偶尔的无奈。

所以仇庆平伸过手来的时候,顾仇偏头避了下,闷声道:“你想多了。”

仇庆平哑然片刻,收回半空中的手,似是叹息地说了句:“也不知道你这嘴硬心软的毛病像了谁。”

像谁?

谁也不像。

老子是变异物种。

顾仇心里吐槽完,轰人:“招待你的客人去吧,别光杵我这儿了。”

在没和顾雅芸离婚之前,仇庆平陪伴顾仇的时间是更多的,所以他自以为足够了解这个孩子。面皮薄,口是心非,经不住磨,旁人多哄上两句,劝上两句,他就容易软下来,哪怕嘴上还犟着。

而在仇庆平眼里,顾仇也一直都是优秀的。在和顾雅芸的那段婚姻里,仇庆平一直被顾雅芸的方方面面碾压着,家族、事业、野心、能力,他都被衬得灰蒙蒙一片。唯有这个儿子,在他被顾雅芸的阴影笼罩的那些岁月里,给他添补了一些引以为继的小自豪。

他给予了顾仇比顾雅芸更多的陪伴和教育,所以顾仇在学校拿到的好成绩,受到的追捧,他深以为自己占了大半功劳。

如今自己摆脱了顾雅芸,可是和儿子的关系,他却是不想放任着由它冷下去的。

于是仇庆平侧身,对梅晴说:“把孩子给我。”

从梅晴怀里接过仇恩后,仇庆平抱着儿子往顾仇跟前送了送:“要不要抱抱你弟弟?”

顾仇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抬头往仇庆平老婆的方向看了一眼。

梅晴显然也没想到仇庆平要把儿子给顾仇抱,在仇庆平话音刚落的一瞬间,神情里闪过一丝犹疑。

很短的一瞬,却被顾仇捕捉到了。

顾仇从来不是粗神经,他好似什么都不在意的外表下,裹着一颗敏感的少年心。

敏感的少年心外包着一层壳,壳外扎了一堆刺。

他忽然觉得刚才自己那一瞬间的呆愣惊讶有点蠢,于是他压着嘴角想要扬起的嘲讽笑意道:“别给我抱了吧。”

在仇庆平下一个疑问句出来前,顾仇快一步道:“知道我为什么送你这位新儿子长命锁么?”

他没给仇庆平反问的机会,紧接道:“顾名思义而已,希望他活得久一点,最好长命百岁,别像我一样哪天说不定就嗝屁了。”

顾仇这话刚一落下,习忧伸着筷子在夹菜的手微微一顿,侧头看了顾仇一眼。

察觉到他的视线,顾仇目光一抬,和他对上,挑了挑眉。

习忧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有点纳闷一个和自己年纪一般大的少年哪那么容易随时随地就会嗝屁,瞧着也挺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

随即他就反应过来自己的视线可能透着一股八卦意味浓郁的探究欲,便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落筷夹菜。

顾仇并没有把和习忧这一眼短暂的对视当回事儿,他也没空当回事儿,因为下一秒,仇庆平就腾出一只抱娃的手,赐了他一记响亮亮的爆栗。

“胡说八道什么呢?!”仇庆平语气严肃起来,“都多大人了还说这种话,收回去,在肚子里揣烂了。”

站在他旁边的梅晴神情也有点复杂。

顾仇并不觉得自己刚才那话有什么错,无非就是情绪重了点,说话刺了点,但起码也表达了一种美好的祝愿,他觉得自己还挺真情实意的。

仇庆平还想继续说什么,顾仇哐啷一下猛地站起身:“礼物送到,任务完成,仇庆平同志,能准许你儿子功成身退了么?”

仇庆平看出顾仇没有要和新出生的弟弟培养感情的意思了,也不强求,把孩子送回梅晴怀里,然后回身摁着顾仇的肩膀让他重新坐下去:“谁说你的任务是送礼了?你给我坐好,吃完饭再走。”

顾仇脾气虽不好,但也不是全由着自己性子来的人,刚才他已经扎出去一根刺,现在没道理让情绪和场面往下发酵,便收住了,无意再和仇庆平反着来。

然而面上安分地坐着,心里却是另一番算计。

他装模作样地在仇庆平眼皮子底下往嘴里送了几口饭,等仇庆平一走,他把筷子一放,一刻也没逗留,起身就离开了这份不属于他的聒噪的热闹里。

对包括仇庆平在内的很多人来说,顾仇走得悄无声息。但顾仇其人,心火向来大得很,七分火气积在心里慢慢消化,三分化作奔腾的愤怒迁怒无辜。

走的时候,先是一个霍然的起身惊得同桌的人米粒横飞,接着又粗暴地一拽椅背上的外套,衣服下摆在空中一甩,拉链头子“啪”的一下掸在了离他最近的习忧的下颌上。

一条红痕立马显形。

始作俑者却浑然不觉,早已走远。

习尚禹坐在习忧另一边,只看到衣摆扫过他哥的左脸,以及听到拉链头子抽在皮肤上的声音。

他探头想去看习忧另一边的脸:“哥你没事吧?”

习忧似乎沉浸在什么思绪里,并不在意:“没事。”

他说没事,习尚禹便不再对此多问。他刚刚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半天,总感觉他哥和刚才离开的那位他哥的同学之间的相处有一点点不太一样,虽然方才那会儿他们的互动不多不少、不亲不疏,但他莫名觉得他们之间有种奇怪的磁场。

话在舌尖绕了几圈,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哥你们好像很熟啊,我之前怎么没在你们班上见到这个同学?”

习忧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你话太多了。”

习尚禹的脸瞬间涨得有点通红,他轻轻磨了磨后槽牙:“好奇嘛。”

习忧又快又冷地接了句:“别用在我身上。”

懈怠了。回家后对着天花板放空,某个瞬间突然一个激灵,想起来要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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