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5.

光和三年,庐江郡。

岁末寒深,雪落无声,两株红梅娇俏在风中,惹人怜爱。

庭院屋檐下,云行身穿淡蓝直裾,外罩着一件黛色棉袍,腰间悬着枚半月玉佩,见窗边墨竹泛着青,雪洒林声,淅沥萧萧。

忽尔回风交急,折竹一声,与雪同色的刘明游跌入眼帘,他笑道:“云弟,今日带你见兰芝。”

云行想到阿兄家的幼子,一天啼哭不止,恼人心绪,没想犹豫,道:“不去。”

想来云行与兰芝初相见,还是刘老爷大丧那日,然未睹其貌,亦未闻其声,只见素袄为人抱在怀里。

远处,四七在击打冰爿,抬手发出清脆悦耳之声,冰块如同破碎玉屑飞起,玩得不亦乐乎。

刘明游不容他拒绝,趁雪停几近,便拉着他往白地里跑,急得四七冰爿也不玩了,在后面边喊边追,心想着:“若是把公子折腾出风寒,那可就不好了。”旋即又呸了两声,“哪有这么咒自家公子的,自己实在该死。”

方入刘府,慧萱见两人莽莽撞撞奔来,细雪濡湿肩头,留下片深色,赶忙道:“杞竹,端两碗姜汤来。”

云行喝完姜茶,待身子暖和不少,才见到了刘兰芝,白净中透着点粉,肉乎的脸蛋看上去意外的柔软,一副憨态模样,比兄长家子可爱多了。

兰芝许是见他一身蓝新奇,笑容可掬,嘴里咕噜着愉悦的声音。

云行看了良久,兰芝就咧嘴笑了多久,倒不是有多好看,他只觉得有些傻。

刘明游在旁乐道:“再看,兰芝口涎就要流出来了。”

云行这才暗暗收回目光,听他道:“今日兰芝满百日,我同你阿兄说了,让你过来吃午饭。”

午饭做了一桌好菜,却不过五人团坐一桌。刘夫人、慧萱、兰芝、明游和云行。

此后,刘明游常喊云行来家中玩,实则给他带妹。

6.

是九月中旬,秋分。院中的木芙蓉开得正盛,艳红一片,在枯黄秋意间很是好看。

经馆授业放暇时,刘明游约云行来家中斗蛐蛐。庭院石桌上,放置着一个木制斗盆,镌刻着浮云花纹,两只蛐蛐蓄势待发,一只通身金黄,一只头脚满绿,触须抖动,抵头浑打,互不相让。

与此,两人对桌而立,神色紧张而专注,手中各拿着根草棍,随时引着自家蟋蟀向对方发起进攻。

兰芝身着绛紫夹袄,下面露出粉罗裙,足踩翘头履,鞋面绣着兰花。

刘明游喜欢拿新鲜事物逗她,就好比方才道此蛐蛐一蹦三尺高,咬人痛如麻,吓得兰芝好奇却不敢靠近,在木犀树下呆站良久。

云行察觉时,她双髻上点缀淡黄,满脸可怜样子,他腾出只手,笑道:“这是蛐蛐,兰芝别怕。”

话毕,兰芝扫了眼自家亲哥,两眼恨不得黏在蛐蛐上,大抵又思忖着云行可信几分,这才小步走到他身旁,一片桂子清馥。

少顷,兰芝便聚精会神地盯着木盆,也挪不开眼。两只蛐蛐大战八百回后,仍平分秋色,终以杞竹喊去用午膳告终。

待二人复回,狗尾草编制的笼子不知何时漏了个洞,里头已不见了蟋蟀踪影,只好陪兰芝玩。

任明游百般示好,一下午兰芝都未曾搭理他,围着云行唤哥哥。

刘明游嘟囔:“妹妹一点都不可爱了。”兰芝瞅了他一眼,自顾自弯腰鞠了一捧残花,肉乎小手凑到了云行面前,眨着眼睛道:“哥哥,木芙蓉。”

云行平生初次获花,竟是此番模样,大片的红谢在手心。他接过,他乐意,他哈哈大笑:“妹妹分明最可爱。”因明游没有。

自兹,每逢花朝节,集市热闹,云行信步于间总得半春,却不及此木芙蓉。

7.

初平四年九月,金城寺火。

时至秋时,随处可见木犀青松,凛冽空山,芳香馥郁,忽见几点珠英,便迷了眼。金城寺钟鸣,声悠韵长,似从上传来,直冲天灵。

因云夫人病弱不能行,云行随兄长上金城寺祈福,一路作伴的还有云锦,白氏,亲侄云澄、云河。

每逢此节,来金城寺的香客络绎不绝,混合着檀香、沉香芬芳,让人心神宁静,就连祈福诵经也低沉起来。

一声熟悉声入耳,见兰芝一抹绿沉襦裙,款款而行于石路前,身后杞竹急道:“姑娘,慢些走。”

兰芝瞧见了自己,不再似幼时晃然一笑,颔首浅笑:“云郎,今日也来祈福?”

云行点头,温声道:“与兄长前来。”

兰芝同云家人问好,不再作何寒暄,二人会意,各自忙着上香而分。

不知何时,二人关系变得如此生疏,许是长大了,知晓男女授受不亲,又许是,自刘明游成婚后,一半心思落在了俞氏,一半心思落在案牍,无心再留意他俩。

云行上完香后,随方丈来到了内院,白云春豪在滚水荡漾开来,嫩黄叶明,他一嘬而尽,留余温绕指,呼出口气,又细细拈起杯底,凑近鼻尖一嗅,笑道:“此茶果真不负‘形似燕尾,清香带兰’一说,好茶。”

方丈乐呵道:“初逢时,云公子尚为襁褓,再相见,实乃飒爽英姿,风度翩翩。”

彼时,大殿内,一位青衣男子正搀扶着老妇在蒲团跪下,随即自己也恭敬地跪在一旁,眉宇间透着儒雅之气,朝佛殿前拜了拜,欲度起身时,无意瞥见绿黛衣角,心中不禁一动。

刘兰芝双手合十,紧闭双眸,专注而虔诚,不知心暗自浮动。实则她早就瞧见此人,这才靠近了上香。

恍惚间,两人昭然对视,不自一笑。秋意间,两点新绿生长。

几人闲聊过后,云家又与僧人同用山蔬野蔌。待云行再度出来时,已是黄昏,寺中人不见少,不见兰芝影,亦无妨。

就在方才,他已了确心意,归携数枝,浑身轻松。然未料此故事毫无先兆,已然而止。

8.

云行为太守家幼子,深得全家垂怜。其素日观之温良谦逊,然先生知晓,其性甚傲,聪明过人,情爱财帛皆未入眼。

自年后归学,春意无穷,云行心思尽不在此。

一日,课终,众人散去,只见云行呆坐桌前,嘴角含笑,待先生走近一看,桌上空无一物。

豁然,头顶一疼,唤回少年心思,云行见先生愠色,自知理亏,回房将今日课文抄了十遍,交予先生。

他想着,先生要的不过是个态度,定不会字字细看,然行文间零碎夹杂着多余的几字,凑齐便是:“三草无横,之草二人。”①

除“二人”连在一起,剩余六字各自分开。学生只知先生姓程,字守正,不知他单名“从”字。

自抄写交上去后,先生便给他提前放了假。云行恐为先生大怒,久立屋前请罪,春寒料峭,四七哆嗦。

然程先生并非此意,见二人惊然,邀进屋取暖,只道:“兰草、灵芝皆生于地,采颉道途坎坷。”

云行听后,欣然归家。

少年不知愁味,亦不畏路崎长。今岁,云行已至谈婚论娶之龄,媒妁几将云家门槛踏破,可他迟迟不做打算。

倒不是未遇欢喜人,只是何为欢喜?两颗真心不得愿,何为解?

说来好笑,之前阿娘怀着他去金城寺祈福,寺里的方丈道:“此子似云,来去自如,应慎之又慎。”

云家子不似云,应似何?

云太守诚然知晓此乃方丈所言悦人,大手一挥,道:“既然来去自如,那便取名行。”

云行不忆何时倾心于兰芝,许是金城寺一别,又许是含笑抄写十遍,他不知,却能确知兰芝不喜己于,他大抵是神思恍惚,俯下身去,见她眸中慌乱,急着将他推开,不觉心惶恐,唇间一苦。

只留心中一思,兰芝微涩。

豆蔻枝头,兰芝寻得所爱之人,此人姓焦,字仲卿。两人自金城寺一见,深深入了迷,非他不嫁,非她不娶,好一对鸳鸯蝴蝶。

再度清醒时,已是婚宴上,听她道:“云郎,早日遇良人。”

9.

兴平元年十一月,晚秋来得急,庭前阶上,点滴成洼,泛起微微涟漪。因先生不喜,经馆之中未植桂花,然却植二橘树,果酸,无人摘,挂在枝头黄彤彤。

云行将近毕业,他问:“何以挽一心,其本非我属?”

程夫子年近已高,抚着两鬓白胡,笑道:“莫挽莫止,云行自有所成。”

“承蒙先生教导,学生铭记于心,就此拜别,望先生珍重。”话毕,云行双手抱拳在前,躬身行礼遂离。

岁末,大雪纷飞,树木凋败。

家人团坐,灯火可亲,云家亦然。算算,云澄也已十七有余,生得一副好皮囊,却浑身泼皮,嘻嘻道:“舅舅,几时去长安?”

云行身穿元色缎锦袍,腰束丝绦,脚下粉底皂靴。他道:“待再暖和些,约莫三月吧。”

见少年满脸失望模样,云行猜其心思,笑道:“你平素安分些,莫给父母添烦扰,便给你带些吃食回来。”

少顷,云澄跑回房中拿了片木牍来,云行一看,其上写着:齐柿、燕栗、蒲桃、巫山朱橘、西极石蜜……”

云河较彼幼两岁,凑到旁一看,蹙眉道:“云澄,舅舅是去长安求学,不是去西天取经。”

云澄道:“没大没小,要叫哥。”

云河窃了他眼,淡淡道:“安有兄长之态?再过数年,你也该成婚了,到时莫为他人所笑话去。”

云澄哑然,瞥眼一看,遂大喊道:“舅舅不婚,我也不急。”

此言一出,云行气极而笑道:“谁说我不婚了?待我求学归,即结连理。”

年间,云行屡逢兰芝,次次皆有焦仲卿作伴。兰芝不复为少女之态,粉面含春,顾盼神飞,紧揽旁人臂膀,尽显缠绵之态。思来幸福至甚,不复相扰。

二人点头为礼,缄口无言,遂别。三月春暖,云行踏上长安求学路,一路云行。

①“三草无横,之草二人。”的谜底是兰芝夫。

这个借鉴了赵明诚写的谜语,“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拔草。”谜底是词女之夫,当时词女是李清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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