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芝兰咆哮起来，但他的怒吼在成百上千的鬼怪中间微弱得像是一只萤火虫，刀枪剑戟吞没着他的力量。

成玉树发着抖站着，他帮不上什么忙，徒劳地挥舞着一根树枝，企图逼退那些恶鬼。某一刻他忽然发现地面涌动着一层黑樾樾的鬼气，它们像河一样在地表游动，吞噬一切生命的气息。一株小花被那鬼气淹没，那一瞬间它像十二岁的少女苍白成百岁的枯枝。

鬼气已经游了过来，逼近两兄弟的脚踝。成玉树急得直跳脚，尝试着想爬到杆子上去。

成芝兰大喝一声，竟生生将成玉树提了起来。是“提”，他甚至只用了一只手。咒术赋予他媲美猛虎与雄狮的力量，成玉树的视野陡然颠倒，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台塔吊悬了起来，而后一只有力的臂膀将他甩了出去，他像鸟那样腾飞了起来——

“金戈铁马——振！”成芝兰嘶吼着，声音里含着孤注一掷的绝望，他陡然又低声喃喃：“神啊，求求你，给我力量......”

念毕，他全力起跳，跃入花车。

这是个高阶咒术，他曾在无人之处反复尝试，却没有一次成功。就在刚才，他在满是骷髅的岩洞里尝试使用，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生死攸关之际，他不得不再次尝试这个承载了无数次失败的咒术，但自己其实并不抱期待。家里请来的先生说，就算他日夜修炼勤学苦练，至少也还要一年才能勉强召唤这个咒术。

然而奇迹就在他灰暗的瞳子中发生了。那车在他双脚触地的一瞬间变成了坚不可摧的钢铁战车，他的体表迅速变异，附上蛇一样的双层鳞甲。只是他的鳞甲比蛇更加强大，大而坚厚，闪动着钢铁一般冷冷的青光。他的四肢也进入二次兽化，双手粗大成虎熊一般的巨爪，掌骨从拳锋处突出青黑的骨刺，五根尖刀轻而易举地将企图登车的鬼怪开膛剖腹。

没了成玉树这个大拖累，成芝兰原地起飞，左右开弓四处嗜血，打退一众鬼怪。

成玉树从来都不知道，和他日夜共处的哥哥居然是这么凶悍的人。男孩望着他英武的哥哥目露惊艳，然而威风都是别人的，剩给他的只有无尽的狼狈。他飞过大街摔到地上，滑行的时候还被两个投掷物击中，磕破了手和脚。他晕晕乎乎地爬了起来，望望周围迅速涌来的鬼怪，巨大的恐惧升上心头。而成芝兰离他越来越远，看起来像丢掉一个累赘那般越战越勇。

正自彷徨之时，成芝兰的吼声仿佛野兽的咆哮在他面前炸响：“傻逼，把脖子扭过去，旁边就是高跷！”

成玉树醍醐灌顶，连滚带爬地摸了过去，扒了一副高跷踩了上去。

还要多亏他以前好玩，什么都要试试，把高跷踩得很好。成玉树踩着足有半人高的高跷，飞快地越过那些流动的黑气。幸好这里的鬼气只侵蚀有生命之物，成玉树的高跷点在地上，他又踩着高跷，一人一跷毫发无损。

他回过头去想要看看哥哥，脚下却忽然一震，整个人立即向后歪倒。成玉树一惊，将左腿抬起拼命全力向后支去，总算在跌倒之前稳住了身子。他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几步，抬身向前看去。

有了高跷的帮助，他虽然避免了被鬼气侵蚀的下场，却依旧是鬼群的目标。整个鬼群自动分成了三份，三分之一的鬼被驾着铁车横冲直撞的成芝兰吸引过去了；三分之一的鬼跟在红色狮子后面围困长安；最后三分之一的鬼挑中了成玉树这个软柿子，在他踩着高跷躲避鬼气之时渐渐凑了过来，隐隐呈合围之势。

成玉树急得直冒汗，眼睛转来转去希冀能找到一个救星。鬼怪们嘶吼着，咆哮着，眼瞳中的赤色血光晃得他一阵心慌。

短短几瞬之间，成芝兰的面貌变化极大，已经很难再说他是个人类了。他在战车上挥舞高旗，怒发冲冠，所有企图近身的鬼怪都被他枪挑下马。以兽之身，守人之心，他宛若狂龙杀入虫潮。

成玉树心慌意乱地踩着高跷，背后群鬼步步紧逼，面前之鬼拦住去路。他进退维谷，不得不举起手中那根紧握的木棍，堪称笨拙地向前劈砍。

拦路鬼龇着牙笑了，它甚至都没有抬爪，任由成玉树的木棍落在身上。看它脸上的表情，那一棍的效果可以用不痛不痒来形容，成玉树大惊失色之时，拦路鬼抬起爪子握住木棍，轻而易举地将它掰成了碎片。

成玉树握紧了手里的半截断棍，面皮紫涨，说不清是惊恐还是愤怒。

这鬼的行为让他想到一件很小的往事。实在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原本已经记不清了。可他看着对面鬼怪那双红赤如电的嘲弄眸子，一瞬间又想起来了。

他也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嘲弄和羞辱。

他曾和一个同学因为一件玩具的归属权斗嘴，最后发展成了动手。两个人扑倒在地上，野兽一样滚来滚去，泥巴涂满他们的衣角。成玉树没打过人家，躺在地上粗重地喘息。

那男孩在他肚子上锤了一拳，爬起来站在他的面前，低着头，眯着眼，手里晃荡着那个他向往了很久的玩具：“成玉树，废物。”

成玉树弓身捂着剧痛的肚子，疼得连打滚的力气都没有。在他的头顶，嘲弄的目光犹如烈烈盛夏的暴雨降临。

因为弱小，他被太多的人欺负，被他哥欺负，被他爸欺负，被路边的野狗欺负，被学校的男孩欺负。因为天生没有灵力，他在行鬼课上比那些女生还弱，尽管她们中很多人拥有的咒术都没什么攻击性，但指尖的灵光犹如小鹿在林间跳跃，她们脸上的欣喜耀眼得让他抬不起头。

“成玉树，废物。”

“成玉树，废物。”

“成玉树，废物！”

他握着那半截断掉的木棍，仿佛握着他全部的自尊。成玉树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脚下的高跷不详地晃动。

拦路鬼欣赏着他的情绪，仿佛比吃了他还要开心，它一跃而起，转瞬间挟着腥风近前，对准他心脏的鬼爪如刀如箭。

成玉树沉默地站在高跷上，像是已经被钉透在地一样。

拦路鬼露出得逞的邪笑，它正要将手爪插入面前这个男孩的心脏，后心里却一阵寒凉。经验让它立刻放弃了目标，黑气在原地一炸，拦路鬼乌贼一样放墨跑了，出现在高高的房梁上。

鬼气墨汁一样喷了成玉树一脸，他茫然地抬起头，他的哥哥近在咫尺。

成芝兰已经翻上了铁车，他的身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然而他像愤怒的雄狮那样张口咆哮，手里的兵器标枪一样朝着那拦路鬼投掷出去。这次拦路鬼闪避不及，被钉在身后的瓦片之上。

“哥？”成玉树喃喃道。

回答他的是一声怒吼。成芝兰居然又召唤出一个高阶咒术。

画地为牢·囚是比金戈铁马稍微简单一些的咒术，赖于此成芝兰能够顺利在潜能爆发的时刻将它召唤出来。这个咒术的作用是能够利用自身释放一种特殊的信息素，其中具有强大的集结信息。一时间除了那只红色巨狮和他身后的一小群鬼怪，绝大多数的鬼都冲着他蜂拥过来，像终于嗅到花蜜的蜂子。

鬼怪们兴奋地嘶嘶叫着，眼睛里的红光像炽烈的火严。它们闻到了鲜美的血腥味道，围绕着成芝兰涌了过去。

“成玉树，走！”成芝兰怒吼。

很难想象一个刚上初一的男孩身体里竟然会有如此大的能量。

成玉树呆住了。

周围声音鼎沸的时候，他居然在想如果成芝兰不是他哥就好了。

他其实不需要哥哥，不需要会在生死关头为他舍命的人，他这么废物，就让他去死好了。

上千只鬼涌了过去，蚕丝一样层层叠叠地围住了他。

成玉树想要去救他的哥哥，然而他的身体像一尊雕像那样凉。他拼尽全力想要将两脚从地面上拔起来，身体却僵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跑啊！”成芝兰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目眦欲裂地朝着成玉树大吼，仿佛那样就能让他动起来似的。他的声音几乎被鬼怪们兴奋的尖叫吞没。

“快跑！！！”

成玉树抬了抬脚，发现自己又能动了。他逐渐远离了那个以自身作为诱饵的代价换取他生之机会的人，逆着汹涌的鬼潮拔足狂奔，脸上无声无息地流下泪来。在那个龙穴面前他屈辱地丢下哥哥逃跑，事实上他语文不好，却无师自通地理解了“怯懦”。

＊

成芝兰孤注一掷送弟弟出去的时候，长安正在跟红色巨狮缠斗。她属于控制位的咒术师，擅长远程作战，面前这狮子却十分聪明，不断地用长长的尾巴将她圈回原地，逼得长安难以施展。长安几次突围未果，不禁焦躁了起来，想要知道成芝兰成玉树两兄弟的情况。这时狮子仰天一跃，竟扑入了太阳。那日轮不知何时已经降得极低，光晕一张将狮子吞了进去。

明明狮子已经不见，长安却没有半点轻松，神情甚至比先前更加紧绷。她警觉地环顾四周，眼瞳中光华闪动。日光暴涨，红色巨兽一跃而下，刀锋一般的爪尖直指长安。

腥风刮乱了长安的头发。在巨兽的利爪将要落到她头顶的前一秒，长安脚跟一错，撕裂空间闪身到旁边的建筑物中。

巨兽落在地上，足有水盆大小的爪子轰然拍下，将她刚刚立足之地抓出一个大洞。这兽身披熔岩，目盛太阳，连爪尖都滴下滚烫的岩浆来，嘶嘶拉拉地将地面炙烤得焦黑一片。在高温之中，领狮人已与舞狮彻底融合，经过那轮“假日”的洗礼，实力提升到了可怖的境界。

红色巨狮失去了目标，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乱转，嗓子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可怕声响。它在原地转了两圈，庞大的爪子焦躁地刨着地面，在砖石上犁出巨大的沟壑。

巨狮在原地转来转去，某一刻正好背对长安。在巨狮背后，平静的空气中忽然微微波动，出现了一丝裂痕。转瞬间光华耀目，空间再次被撕裂，长安错身而出，披着星云的光辉念道：

“扑朔迷离，幻。”

她的双瞳已经变成了两道幽深的漩涡。瞳术开启，幻境生成——

狮子看见了她，咆哮着跃了起来。长安微微一笑，面前的空间旋即扭曲。巨狮撞入一面镜子，转瞬消失不见。

周围复归平静，幻镜却没有消失。长安睥睨下方，众鬼皆畏缩，惶然溃乱四散。长安转身也跃入幻镜，这次镜面消失在空气之中。

她在扭曲的色彩中不断下坠。当黑夜降临的时候，她出现在一座大学宿舍楼里，周围空无一人。面前的宿舍门没锁，她推门走了进去。

宿舍里也是空无一人。桌上的作业还摊开着，床上的被子胡乱卷成一团。长安随便挑了把椅子，拉开坐下闭目养神。窗外数十公里外，那头猛兽在钢铁城市中横冲直撞。

长安坐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睛，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黑夜中的大厦沉默矗立在远处，银行的标志在黑夜里闪着鬼眼一样的红光。

一只针尖大小的猛兽跃了上去，在五十层高的楼顶站定。它几乎立刻察觉到了长安的存在，隔着数公里和她对望。下一秒那猛兽就虎扑而下，四肢在空中强而有力地腾飞，利箭一般朝长安直扑而来。

猛兽瞬息而至，撞破玻璃与黑夜。碎片像被镜子折射的光辉一般在空中溅射，长安立在窗前眉眼不眨，脚下的楼板忽然分崩离析，她在巨狮愤怒的吼叫中再次坠入黑夜。

这一次白昼降临，她落在森林草地。周围莺啼燕鸣，花草芳香，幻境的边缘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巨狮也落了下来，身上插满了上一层幻境里的玻璃碎片。最尖锐的一片刀一般地插入它的心口，那巨兽走路时便也仿佛摇晃了起来。它依旧巨声吼叫着，嗓子里含着血块一样。

长安居高临下地望着它，冲狮子招了招手。巨狮极为愤怒，两眼吊了起来，朝着她全力一跃。

一道声音在它头顶轻笑：“我可是幻境的主人啊，就算你融合了烈日，又有什么胜算呢？”

巨木落下。

整个世界都活了过来，一切死物都被注入了生气。天上的日头射出一道令人无法注目的耀目光柱，不止息地围着狮头旋转，将那巨狮晃得几乎无法抬头；地上的石头“嗖”地一下飞了起来，阵列拱卫在长安周身；就连水里的鱼虾都齐心协力地聚在一起冲敌人龇牙，如若人类能够听到它们的声音，那一定是一场世所罕见的大讨伐。

而其中担任主要攻击任务的无疑是林间的千百棵树木，在长安的召唤之下，整个林子里的树木都活了过来，挡在狮子面前。它们的枝条变得像皮鞭那样柔软，夹着呼啸的风声甩向巨狮。

鹿群也在森林面前集结，威武的首领缓步而出，眸光所到之处，群鹿无不臣服。它低首微微晃动头颅的动作像是正在用空气磨砺着那副巨角，鹿群望见了它们的王所发出的战令，齐齐仰天嘶鸣。

长安伸出手来，让环行的飞燕停在她的掌心，燕子两腿前后交错，冲她低首行礼，而后亲密地将脸颊贴在她的掌根呢喃。

长安望着为她而战的千军万马，心中百感交集：“还有你们，真好。”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来很多事。

她上一次使用这个咒术的时候，还是在上一世。那也是她死前最后一次用“幻”，在四位好友的帮助下，她创造出了有史以来最为宏大的幻境，上有九霄，下有黄泉，其间灵幻极其完美，无可匹敌。

最后杀死的却是她最爱的人。

长安心脏一紧，一念至此她忽然想起堕天使之心曾在她面前展示出的幻象，刀从她手里飞出，穿入桃北的心口......

＊

在幻境里，长安乃是所有元素的主人。狮子愤怒地在林地间吼叫，腾挪跳跃着躲避那些树枝。巨树粗壮的枝条毒蛇一般左右缠绕，狮子再敏捷也难以敌过数十条树枝，被其中两条抽中了尾巴。

巨狮狂怒地吼叫起来，张口吐出一道日光般的黑色烈焰，引燃了挡路的树枝。黑焰一路蔓延，顷刻间就烧到了树冠之上，着火的树颓靡下去，有气无力地挥舞着焦黑的枝丫。

幻境之主就站在燃烧的树下，不断有掉落的树枝树叶夹着恐怖的黑色烈焰从她身边擦过。长安岿然不动，微微笑道：“一江春水东流。”

林间鹿群依旧静寂。它们的王静静地站在群鹿之前，缓慢地在空气中摩擦着它那两柄堪称完美的金色巨角。江水奔涌起来，透明的水墙铺天盖地地降下。长安在其中注入流转的金光，使那江水能够浇灭黑炎。停在长安掌心的燕子大声叫了起来，天空上盘旋的人字队一头扎下，头尾相接，翅膀叠连，为长安撑开一把伞。它们的羽毛是那样的光滑稠密，以至于那能浇灭黑焰的江水只是从它们背上滑过，像优美的绸缎。

在伞沿，群燕的翅尖引下水柱。巨狮接连受挫，发出极为恐怖的吼叫，它缓慢地仰起了头，嘴越张越大，最后只能看见它血红的喉口。在它的喉咙深处，有一团黑色的火球不断膨胀，似乎要变成飞射的炮弹。

“日月如梭。”长安念道。

天上日□□涨，太阳破空急射，狂暴的气势烧毁万物。

鹿群和燕群都睁大了眼睛，等待那一击必胜的终局。

巨狮将已经开到极限的嘴巴张得更大，竟将太阳一口吞了下去。

一瞬之间，林间所有的生灵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望着狮子。狮身膨胀起来，到最后它像气球一样被不知名的力量吹了起来，悠悠浮在空中。狮口再次张开，巨狮大吼着吐出火球，这次火球周围的黑色火焰混着斑驳的红，看样子竟是将太阳融合了进去。

火球直直冲着长安飞了过来，吞噬太阳使它的力量更加强大。无数树木张开枝条，层层叠叠地护在长安面前，它们不断被洞穿，焦黑的洞口里流出绿色的血液来，发出垂死的哀鸣。

炮弹上的火焰也逐渐熄灭，穿过最后一层树木时威势已经大不如前。长安伸出手掌，黑洞忽然出现，让它飞入无尽的黑暗。

她甩了甩手，掌心被烧得一片焦黑。黑洞并不是完美的空间，其中能够容纳的能量和主人的灵力相关，那火球力量之大竟将虫洞整个炸碎，余波也波及到了她自身。狮子仰天长啸。

重新占据了主场的狮子威风凛凛地站在空中，火红的鬃毛如日中天。虽然火球并没能攻击到长安，但它看起来是那样的不可战胜，空气都微微震动了起来，这是幻境即将消失的迹象，长安的力量终究难以长时间地维系另一个空间。

那即将战败的幻境之主却站在扭曲的时空之中叹息道：“要不怎么说，兽化很危险呢，你连神志都不清楚了。我的咒语是日月如梭啊。”

出现的只是日头，可月亮并未露面！

狮子僵在半空。

一轮圆月破海而出。它占据了整个视野，颜色像没有感情的冰雪，恐怖而妖冶。白色的月亮在世界的背面运行，与金红的太阳相对。当咒术出口，圆月在整个世界之上飞行，最终跃出了地平线。它带来了黑夜，却也照亮了地面，银白圆月像炮弹一样飞向狮子，速度快得像是球状闪电。狮子在感受到它的时候就跃了起来，但还是被迅猛地击中，它静止在半空，像被电死的大鸟。

“明月如霜。”长安命令道。

月光暴涨，阵阵寒芒将狮子冰封。它身上的熔岩和寒冷的月亮起了巨大的反应，皮肉片片爆炸，火焰彻底熄灭。它变得像可怜的纸骷髅。

圆月再次飞了起来，只是这次升上了夜空。巨狮缓缓落在地上，它一瞬间就消瘦了下去，如同被烤焦的野兔，巨大的骨架突出皮肉，显得十分可怜。

群鹿之王忽然埋下了头，扬起四蹄朝着巨狮冲去。它冲锋的姿态犹如横空出世的剑侠，四蹄扬起雪崩一样的尘烟。在它的头顶，无形的剑匣轰然裂开，月光闪过金色大角，无数名剑森然阵列。

狮子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吼叫，它再也无法召唤巨大的火球，只能用森严的爪牙抗击鹿王的大角。然而它的牙被那副角硌断，爪被那副角刺穿，它被钉透在地面，如同肉块被人家加以刀俎。

狮子口中涌出大片血沫，它瞪着居高临下的鹿王，眼珠几乎被鼓爆。它发出怒吼，居然再次召唤出熊熊烈焰，如同死亡之前的回光返照。群鹿尖叫起来，它们的王却岿然不动，浑身的肌肉像岩石一样坚硬地绷紧。它身子前倾，四肢挺立，金色大角在烈火之中熠熠生辉。

火光黯淡下去，但依旧吞没着二兽的身躯。鹿王在其间坚若磐石。狮子哀嚎起来。鹿王很有技巧地避开了它的皮肤，可即便只是靠近都能感受到其上熔岩一样的热度。它被熏得浑身发黑却不松开头顶的角，直到狮子的力量完全枯竭。

浑身焦黑的鹿王缓缓站了起来，遥望着长安。它耗尽了体力，血肉也被岩浆烤干，却依旧屹立在鹿群面前，即使自己已经变成一截焦炭。群鹿仰天长鸣，呦呦之声饱含庄严肃穆，哀而不伤。

长街上的空间扭曲起来，幻镜再次出现。群鬼受惊退散，长安落了地，尚未说话先吐出一口血来。

众鬼望向她的身后，幻镜并没有消失。片刻后，那已经死去的巨狮也被吐了出来，干枯的骨骸跌落在地。众鬼神色惊骇，纷纷又向后倒退一步，然而那女生看起来元气大损，血腥气又吸引着它们想要上前，于是又十分躁动。

长安咳嗽两声，一阵天旋地转。她费劲地从裤兜里摸出块咖啡味道的糖提神，悄悄把流血不止的右手藏在袖中。那只手因为无法承受火球的能量已经开始枯化，皮肉溃烂，指间某些地方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她往前走，鬼群也往前走，她转弯，鬼群也转弯，始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谁也不知道这个独自杀死巨狮的女孩是否还有余力，虽然她脚步不算稳当，可她五官里透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杀气，狮子的血唤醒了她血管里深埋的一丝凶戾。

长安走不动了，沉默地停了下来，倚着一棵树坐了下去。鬼群慢慢聚集过来，已经完全看不到成芝兰存在的迹象了，整条长街上的鬼怪都围绕在那棵扶着长安的树前。

长安抬起头，望着周围的鬼群。她的力量已经在幻境中消耗殆尽，止不住的血也令她的精力不断流失。她不再隐藏，把焦枯的右手从袖子中伸了出来，费力地撕下一截衣摆缠上。这个动作她也做得极为艰难，虽然帮她暂时止住了血，可是见到血的恶鬼们也难以按耐，嘶声叫了起来。

长安拨开汗湿的头发，一双发亮的眸子盯着躁动的群鬼。被她直接凝视的鬼都挪开了眼睛，因为里面带着正神天生压制恶鬼的威严。她决定先发制人，在下一个鬼向前挪动的时候召唤了黑洞，让它在漫长的黑暗里湮灭。

这个行为无疑是战斗的开端，群鬼猩红的眸子被彻底点亮。空气不断在长安面前被撕裂，像扯开的画纸一样把上面的小人也一起撕裂。不断有恶鬼飞了出去，而后有更多的鬼补了上去。群鬼渐渐逼到长安面前，她伸长手臂就能够到。

长安不断地召唤缚空·斩，这对她自身的灵力消耗也极大。她身上的金光越来越淡，不禁有些焦急。其实她还有一样救命的宝贝，就是那棵宝树。长安想着已至穷途末路，于是提气唤道：“桃夭？”

周围毫无动静。

长安心中慌了一下，往日召唤宝树从无懈怠，忙又唤道：“桃夭？”

依旧无声无息。

长安心下越发慌乱，拼尽全力向后退去：“桃夭？桃夭？桃夭？”

她头一次感受到了绝望。两世为人，她身陷险境之时永远有宝树护体，就算遇到万雷阵它也未曾抛弃过自己。除了这次莫名其妙的重生，每一世结束时长安都有按照规定喝下孟婆汤。所以她其实不记得自己和宝树的因缘，对宝树如此舍命相护的原因自然也并不清楚。如今想来，也许缘分就到此为止了，宝树并没有什么义务做她的保镖。

“唉……你也不在。”长安长长地叹息一声，忽然好想念桃北，想念她甜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