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并肩朝外走去,或许是节庆的轻松氛围,少年脚步轻快,打开话匣子就叽叽喳喳停不下来。
“裴兄吃粽子了么?虽说这等佳节家中必备,但总是那些口味,歪腻得很。我先前在街边看到一家鲜粽,排队排到了巷尾,你猜猜用的什么馅料?没想到吧,是胡荽!”
裴若挑眉:“胡荽?莫非是去年西域传来的菜肴?”
“对,也有人管它叫香菜。”元澈道:“虽然味道不错,但它用在粽子里也忒奇怪,裴兄爱吃吗?要不咱们一起去尝个鲜?”
他想在前面引路,又想跟裴若聊天,干脆背手倒着走,一点也不怕摔跤。
经过了陆天权和陆九渊那俩,他再看裴若,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就是这双桃花眼含笑时怪多情的,叫人面热。
元澈目光闪了闪,不自然地往下游移,落到青年的手腕上,奇道:“裴兄今日怎的没戴五彩绳?”
裴若闻言,不露声色地以衣袖掩住腕子,淡笑道:“忙忘了,不妨事。”
“既然想起来了,不如我替你买一条系上。”
不等裴若拒绝,少年几步跨出林泉馆,往外张望几眼。
外头还支着的小摊皆售卖粽子艾叶等物什,也怪地段太偏,一时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元澈想了想,把自己手上的五彩绳褪下,回身拉起青年的手腕:“来。”
裴若眸里闪过惊讶。
他指尖微动,一条五彩绳已系了上来,丝丝缕缕,犹带少年的体温。
“好啦,小心些不要弄掉了,辟邪纳吉的呢。”
这句话似骤然敲开了记忆的某块砖瓦,里头空无一物,却涌入了满地日光。
裴若低垂着那双桃花眸,薄唇轻抿,看不出喜怒。
记忆里的某个身影也曾这般,早早编好了五彩绳,只等端午那日替他系上,语气温和:“出去小心些,莫要弄丢了趋吉避凶的东西,知道吗?”
今日又逢端午,为他织五彩绳的那人早已化作了山间黄土,碑林清风。
——可因缘巧合般的,上天再次向他送来一条五彩绳。
凉风顿生,带来林间簌簌低语,宛如谁的叮嘱。
元澈笨拙地系好绳子,正要松手,忽然被面前的人反手圈住了手腕。
“?”
少年抬头,目光发出询问。
裴若眸底恢复清醒,放开手,低声笑笑道:“某唐突了。”
元澈摆摆手,道:“没事,本来还有个小东西想送你,可惜今日出门没带。”
说好的木偶,曹家二公子终究还是没赔给他,库房白烧了,一家子下了大狱,也不知这会儿吃粽子了没有,过节开不开心。
二人到少年说的那家鲜粽店门口时,店家已打了烊,正在收拾蒸笼和散乱的粽叶。胡荽气息分外浓郁,还有许多没能买到的客人长吁短叹。
“啊,来晚了。”元澈眨巴着眼睛:“怎么办?明日再来?”
裴若此时已收拾好了心情,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淡淡而笑:“若要食粽,馅料还是以艾叶糯米、白果、红枣与柿干为佳。再煎一小碟玉荷花,配紫苏饮,甘甜香糯,亦可行气和胃,夏初食用最好不过。”
“话是这样说,但甜粽吃多了总归腻得慌,要是有雄黄酒就好了。”
说到酒,元澈想起什么,摸了摸鼻子,问:“裴兄,你给我点的那壶药酒……你自己喝过么?”
越品越觉得在大量药材里发现了少量的酒。
狗喝了都摇头啊。
不料,裴若却像误解了他的意思:“俞公子觉得好喝,某下次再点一壶?”
元澈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正要拼命拒绝,忽见青年眸中笑意促狭,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被逗弄了。
“?你这人真不地道。”
少年哼哼了几句,又道:“你可不知,那日还有人想强买那间食肆,幸好被我挡下,否则,咱俩往后就没口福了。”
他邀功似的挑起眉毛,得意的小模样愈发可爱。
想起海德禀告之事,裴若唇角微翘,道:“说来听听。”
少年笑意盈盈地凑了过去。
……
未时将过,行宫的端午宴终于结束了。
皇帝早在午后便精力不济,摆驾回宫。陆天枢身为太子,自然要替其招待宾客,安抚百官,席间觥筹交错,宾客尽欢,也因此饮了不少,太阳穴微微发胀。
回宫路上,陆天枢微眯着眼小憩,却总有几分心烦意乱。
他掀开帘子透气,随意一瞥,竟在不远处看见两道眼熟的身影。
陆天枢微怔,随后眯起眼睛,确认二人的身份。
那是……元弟和裴相?
陆天枢皱起眉。
元弟不是身体不适先行回府了么?
他本想挽留,少年咳得撕心裂肺,活像下一刻就要气绝身亡。
还有裴相,昨日朝父皇递折子悼念亡母,今日便与元弟在街上厮混,是个什么道理?
他面色微沉,开口道:“停轿,本宫另有要事,你等先行回宫。”
宫人不明所以,还是按照他的吩咐做了。
太子轿撵半路改道,跟在后面的轿子立刻察觉到了蹊跷。
轿中,男人听了宫人禀报,命令道:“跟上去,看看本宫的好皇兄要做些什么?”
两顶轿子一前一后拐弯,停在了僻静街角。
陆天枢知晓皇弟的轿子在后头跟着,也知道自家弟弟不是个省油的灯,便没有客气。
他自顾自地在路边茶水摊坐下,这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少,附近还有几间食肆与小摊,宫人马上以袖子擦了擦桌面,取出茶具,怕殿下吃了外面不干净的茶水,却被陆天枢制止了。
气质华贵的青年看向店家,温和道:“一碗清茶即可。”
紧邻着他的一桌也坐下一位男子,面容与青年有五分相似,嗓音低沉,故意唱反调:“来碗浓茶,越浓越好。”
二人看起来都非富即贵,店家不敢怠慢,连忙转身泡茶。
陆天权挑衅似的看了看邻桌的人,却见陆天枢并未在意他的动静,而是时不时瞟过街巷另一边。
他顺着方向望去,眼神一凝,半晌冷笑起来:“裴相?有意思。”
镇南王世子什么时候攀上了裴怀虚这棵大树?
看不出来,此人野心够大。
他敲了敲桌子,使唤侍卫道:“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别被发现。”
……
河坊边的街巷卧虎藏龙,规模虽不及正经食肆,却有十分多的小摊熟食。
元澈拉着裴若,从粽子吃到小笼包,再从绿豆糕吃到春饼,一只烤鸭下肚,还抿了点雄黄酒,直吃得酒酣耳热。
元澈摸了摸发烫的面颊,约莫是酒喝多了,浑身有些轻飘飘的。
好似终于能松懈去临州后绷紧的神经,他小小打了个喷嚏,脑子发晕,一个劲想闭眼。
少年呆呆坐在椅子上,柔软的黑发垂在颊边,本就微微下垂的眼睛这会儿一点一点地闭上,乖巧极了。
无端想让人揉一揉脑袋。
“困了么?”裴若轻声问。
像打开了什么莫名的开关,对面的人忽然嘿嘿一笑,末了,又傻笑两声。
少年快乐道:“对了,父亲答应我和你的事了!”
后桌客人烤鸭“啪嗒”一声掉在盘里。
侍卫刚做好乔装,支起耳朵,就猝不及防听到了这句话,表情几欲裂开。
——镇南王世子和裴相竟是这种关系?!
裴若把玩扳指的动作猛地顿住:“某和……你?”
少年从容点头。
青年维持着这个姿势,怔了片刻,喃喃重复:“某,和,你?”
少年耐心地再度点头,并补充道:“没错,我父亲同意了。”
他微微歪着脑袋,看向青年的眸子莹润,又黑又圆。
裴怀虚喉结上下滚了滚,握紧扳指,嗓音已多年未曾如此艰涩过:“会不会……”
太快了?
听到惊天八卦,后桌的客人端茶的手都颤抖起来,半口没喝着,全呛在喉咙里。
“咳咳!咳咳咳!”
元澈腼腆道:“是有点突然。”
他上身靠了过来,双眸晶晶亮亮,身后好似有尾巴在摇:“但是没关系,咱们以后就能光明正大地见面了!你觉得如何?”
裴怀虚沉默了一会儿。
他看着元澈,元澈看着他。
青年似乎还没消化这个现实,也没想到二人关系发展的如此迅猛。
良久,裴若收回视线,自言自语道:“似是有些过快,某……”
少年察觉到他的情绪似乎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高兴,小心翼翼地问:“裴兄觉得不好?”
裴若闭了闭眼,语气松缓几分:“某与你仅见过几面,你看上了某什么?”
元澈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合适。”
裴若反问:“只是合适?”
“那不然……你性情好?”元澈摩挲着酒盏,绞尽脑汁搜刮词语:“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他脑海里忽然闪过父王的嘱咐——大夏特有的一饭一搭制度。
是了,一饭一搭,给饭搭子最高的安全感!
少年抬头保证道:“放心,我只认你一个!”
元澈想表达的:唯一的饭搭子。
裴怀虚听到的:浪子收心,自己是岸。
皇家两兄弟耳朵里的:天杀的,他又踏了一条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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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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