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笞致死?”朱元元大吃一惊,追问道,“当天的事吗?”
“正是,就在浣衣局当中行刑。”
“这——”朱元元一时无语。
声音说的是客氏,客巴巴原本的死法。她从私宅中被带出,押解到浣衣局,经严刑审讯得出,她曾带8名怀孕婢女入宫,如此祸乱宫廷的行为,罪不容诛,在浣衣局受笞刑,死后于净乐堂焚尸扬灰。
“这样的人,惜命得很。直接打死她有什么好处?”朱元元摇头道,“打死倒是能泄愤,不过没有充分利用她的价值。”她没有经历过魏党客氏专权的时期,又不是真正的崇祯,自然也不会产生那种因皇室蒙羞而欲置之死地的想法。
“那你说,如何处置?”声音饶有兴致地反问。
“魏忠贤不是快要到京么?”朱元元狡黠一笑,“当然是留着互相举证,互相揭发,让他们狗咬狗啊。”
相互举证,相互揭发啊。
声音无形,朱元元便见不到他摇头叹息。声音想的是——她就不知道这其中牵扯过多吗?
那日撞见咸安宫宫女,知晓内情后,高起潜便感知了危险。不仅是知道皇室丑闻的危险,更有可能牵涉进皇权斗争的危险。
是以即便是王承恩得知此事后,也是建言,“皇爷,奴婢以为,宫闱之事,由六宫之主处置更为妥当。”
朱元元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六宫之主,不就是皇后?周皇后年纪尚幼,涉及到客氏,先皇的奶娘,又有祸乱宫廷的可能,这种事情恐怕她还担不起来。而王承恩不会不知道这点,那他指的只能是慈宁宫和慈庆宫的刘太妃及张皇后。
刘太妃手握皇太后印,历经三朝,如今没有太后,她身份至高。
张皇后为前任六宫之主,此事与熹宗子嗣有关。若是从前事嫂如母的崇祯,定会让她知晓此事内情。
直到因为客氏也属魏党一员,而召李国普入宫,听到他劝言,朱元元才明白背后隐忧。
“陛下,要避嫌呐。”李国普并不顾忌,直言道。
避嫌?有什么需要避的?
然而当朱元元将此事翻来覆去地再想了一边后,这才明白王承恩和李国普这两个古人的担忧。
朱元元好笑地摇摇头,“李大人担心什么?是皇兄子嗣而朕说不是?不是皇兄子嗣而被人误认为是?”当初天启就是因为没有子嗣,而传位于弟。而此刻面临新皇即位之初,又传出可能存在的先皇遗腹子,那又要引发无数震荡。
身为近臣,王承恩和李国普认为,如果皇帝不请来慈宁宫和慈庆宫做此主事,那就算真是客氏祸乱宫廷,那也就再说不清楚,从而引人诟病。
在朱元元看来,二位臣子虽然过于谨慎,但依旧是出于好心,以及长远的计较。不过在此事上没有半点私心,加上专案组刚刚成立,各项准备仍不充足,便决定听从建议。
“太妃掌皇太后印,客氏之事,必然要告知太妃。不过太妃毕竟上了年纪,精力不济,朕也不想让她老人家过于操劳。专案组,可临时成立客氏专审分组,由懿安皇后参与并监督,李大人以为如何?”
李国普一时语塞。
专案组是何其重要的机构,让女子来参与,哪怕是素有贤明的懿安皇后,他也不知该作何想,只是本能地想要反对。
“懿安皇后身为后宫女子,恐怕有诸多不便。”不仅是张皇后身为女子的缘故,另外明朝自□□起,后宫不得干政乃是惯例。
一听这话,朱元元一贯的好脾气瞬间消失。
你是女孩,干嘛这么辛苦……女孩子嘛,考得好不如嫁得好……女人嘛,毕业回家当个老师,考个公务员坐坐办公室才好……
这些从小听到大的,定义女性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话又涌入脑海。
然而她瞥向两道浓眉都纠在一起的李国普,告诉自己这是古人,货真价实的古人,和那些身在新社会,满脑子封建残余的人不一样。沉心静气片刻后才道,“客氏在后宫多年,朕听闻她手段毒辣,即便是妃子都胆敢谋害。苦主在后宫,有懿安皇后主持,反而更方便才是。”
这……
确实如此。
有了懿安皇后,不管是人证还是活着的那些苦主,都更容易安排出宫,而非让专案组入后宫。
李国普这般想着,只听皇帝又道,“李大人,真先前说过,专案组所有事宜,以审案伸冤为要,为的是肃清朝政,重振朝纲,严明律法,从而清除积弊。其余考量,都可以放一放。”她所说的考量,不只是懿安皇后身为女子是否适合参与专案组,还有先前那些所谓因事涉先皇皇嗣而避嫌的担忧。
再听这些话语,李国普心中一震,连忙应下。
关于西三所宫女之事,让王承恩安排,特令不可走漏风声之后,朱元元终于能前往慈宁宫。
慈宁宫内。
刘太妃从正殿回到自己偏殿的内室,由秦尚宫扶着坐上软塌半倚着歇息,“益华,你说我是不是如今舒坦日子过多了?”
秦尚宫连忙道,“娘娘这是哪里的话,您心地善良,仁善宽厚,如今是菩萨特地回报您多年善行呢。”
“那我怎么看她愈发地不顺眼呢?”
秦尚宫噗嗤轻笑,“那指定是别人讨嫌,与娘娘没关系。”
她这才明白,刘太妃意指方才来慈宁宫的李康妃。
刘太妃是神宗的妃子,而李太妃是万历皇帝儿子朱常洛,也就是光宗皇帝的宠妃,辈分上差着呢。在自己宫内说几句嘴,她毫不在意。
李康妃住在哕鸾宫,位处外东路。每次来刘太妃位于西面的慈宁宫请安,只能绕北边夹道走,比横穿内宫的距离还要远。即便是这样,时不时地也要过来与太妃说话。
“这都是命啊。”想到李康妃为什么在宫中不肯安分,刘太妃道,“就她偏偏不服。”因为受宠,当时还是选侍的李氏使出各种办法要光宗给她封皇后,结果光宗只愿意封她皇贵妃。偏偏临册封前夕,光宗驾崩,她依旧只是选侍,没有封号。
事涉光宗、熹宗两位皇帝,秦尚宫再是与刘太妃亲厚,也不不敢多言。只是轻轻替太妃捏腿,岔开话题道,“那都是从前的事情。如今哪宫不是安安分分地。她日日请安,一日倒来两回,也不怕累着娘娘。”
“她还年轻着呢,体会不到我这上了年纪的苦。”刘太妃身体不算好,这段时日腿有些浮肿,太医来瞧过开方,刘太妃自觉好多了,便压着不让告诉皇帝,怕皇帝分心。
“我看她这架势,和前几年又差不多少。不知是为了什么而忙碌。”若是为李康妃自己,秦尚宫知晓,娘娘是决计不会帮忙的。
李氏在天启初立时,刻意巴结魏忠贤和客氏,几乎让天启帝忘记了生母王才人死于李氏之手,还尊封康妃,连带着女儿朱徽娖受封乐安公主。
刘太妃心下也有计较——自今上即位,对她往年的过错暂且放过。然而李氏贪恋权势富贵,如今这样不咸不淡的日子自然令她不满,又想像天启时期一样,在后宫寻找靠山。
不过她自奉承她的,刘太妃不会因为李氏的巴结,而给她提供什么。
说到底,皇帝坐拥天下,后宫也在其中。真正决定李氏命运的,永远是皇帝。
正这般想着,便听到外间通传,皇帝来了。
刘太妃刚见完李康妃,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首饰,因此出来见皇帝时,倒比往常还隆重些。
朱元元一见太妃衣着,便问,“娘娘今日穿着与往常很是不同。”她是女子,对于这些事情更为敏感。如果是真正的崇祯,恐怕就不会留意了。
秦尚宫也就笑着将方才李康妃前来的事情说了。
“我瞧着陛下,已经比从前瘦了不少。听说陛下还要亲自去御马监练兵?可要注意身子,保重龙体啊。”
朱元元笑着道,“娘娘说的是,朕一定注意。再说,去栏场操练,也是锻炼身体呢。朕看着瘦,但是精神可比从前强。”
在朱元元有意引导下,刘太妃高兴地说了会话,她这才让宫人退出,将咸宁宫宫女有孕,专案组要审客氏的事情说出。
刘太妃大吃一惊,半晌没能回神。多年在后宫的生活,让她忍着没有唾骂客氏,不过狠拍了几下桌子而已。
可是她除此之外,也实在是清楚,客氏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根源在于皇帝纵容。正如从前神宗皇帝纵容郑贵妃,光宗皇帝宠爱李选侍,与前朝闹得不可开交。偏偏客氏不是宠妃,只是皇帝的乳母而已。这样造出事端,与郑贵妃李选侍都不一样,是真正的丑闻。
只是皇帝胸有成算,她便不再多说什么,“既然如此,只能让你皇嫂辛苦些了。”
皇帝顾及她身体,也让刘太妃心中熨帖。
等秦尚宫亲自送皇帝到宫门口时,朱元元这才沉了脸色,“太妃是听何人说起朕要亲自去御马监练兵的事情?”
秦尚宫不敢隐瞒,忙道此事为李康妃来时所说。
方才与刘太妃说话时,朱元元便听出了问题。只是引着太妃多说了几句,便知晓太妃也是听旁人说起的。不料一问,竟然是李康妃。
要去御马监亲自练兵这话,只是上午从英国公府回来换衣服时,接到消息才顺口说的。现在还未晚膳,便经由李康妃口中传到太妃那里。可见自己的乾清宫也有管理漏洞。
看来捉拿客氏,刻不容缓。再拖下去,宫外就该传遍了。
朱元元当即回到乾清宫,召来锦衣卫骆养性及英国公张维贤,发出查封客氏私宅,带客氏入诏狱严加看管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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