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谷雪峰。

一身落雪的德拉克抬手，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房门：“卡杰，我来了。”

大门无人自开，高大的男人走进房子，在生着壁炉的客厅旁看到昏昏欲睡的卡杰列兹。

对方慢慢睁开眼：“德拉克？”

德拉克把滑落地面的厚绒毯重新给卡杰盖好，回身坐到了另一张单人椅上，他神色有些疲累，更多的是面对卡杰的不安。

他不得不带来一个坏消息，无论霞谷还是暮土的巡防队，都寻不到那孩子的踪迹。

德拉克为此又去请了一次预言者，预言者只表示，急于求成恐怕会酿成更大的灾祸，最好再等一等。

这一等就是近三个月，无论他怎么请求，预言者都不开口透露更多，只说他一意孤行，一定会后悔。

德拉克想到一直牵挂此事、休息不好的卡杰列兹，听到这个消息的心情，他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卡杰列兹看着老战友的脸，什么都没问，只是说：

“德拉克，你过来。我的腿太冷了，炉火也暖不起来。”

德拉克起身，把卡杰列兹打横抱起，自己坐在沙发上，再将卡杰放到自己身上，盖上毯子。

他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无奈地说：“太冷？你应该说腿在痛吧，大队长。”

卡杰列兹闭上眼：“不许质疑你大队长的话，副队，我就是冷。”

德拉克光速投降：“是是是，我再也不敢了。”

“你的心跳声又变重了，”卡杰列兹听了一会，说，“你来霞谷，胸口还是会钝痛吗？”

德拉克：“嗯，比世纪之战刚结束那时，感觉好多了。”

“当初那剑矛从你胸口穿过去，留下的痛苦并不比我轻，”卡杰慢慢说，“哪来的好多了？”

德拉克摇头：“我至少还能行走。但是你……那怪物只对着面前挥了一剑，我甚至没看到剑光抵达，你的双腿就被斩断了。”

卡杰轻声说：“是啊，他拥有那般超凡的怪力，王国做再多抵抗也只是徒劳。”

“副队，我时常感觉现在的一切只是梦。我们当初受了那样重的伤，没有一个人还能拿起武器，催动魔法，那怪物却连衣角都没有破损。”

“那明明是必败的局面，可我们怎么就活下来了呢。”

“……”

卡杰列兹已经说了太多话，他肉眼可见地虚弱下来：“德拉克，我的双腿仍像刚被斩断那一刻痛苦，至今不能长久站立，即使再拿起剑，威力也大不如前。这些后辈和新生的孩子还上不了战场，去面对真正的敌人。”

“倘若末日再降临一次，又或者，如我多年噩梦那样，那个凭一己之力打碎裂谷屏障、制造了世纪之战灾难的怪物再度回来，”卡杰低声说，“我只能以燃尽心火为代价，最后保护他们一次了。”

消瘦的男人沉沉睡去，德拉克抬起指尖，将燃烧将尽的炉火再次点起。

“卡杰，你已经为此牺牲够多了。”他对着倚靠在怀里的人，轻不可闻地承诺，“我绝不让那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

前任暮土首席披着厚重的斗篷，迈入屋外的大雪中。霞谷即使在深夜，天空也闪烁着如梦的浩瀚星光。

德拉克捏碎手中光棱，使那一缕光芒势不可挡地向上而去，刺破天穹，驱散云层。

随着这光芒的持续释放，天穹逐渐泛起一阵阵浩荡的涟漪，并于下一刻睁开一只无比庞大壮阔的金眼，其中那一点燃烧的刺目白芒，比悬于白昼的恒星更加炽烈，无声地注视下方的光之子。

德拉克低下头，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抵于心火前：“此世的守卫者，荷提亚的始祖，光之子的母亲——我为履行我和卡杰列兹的誓言，不得已唤醒您。”

“您的目光无处不至，请为我指明方向。”

·

深夜时分，屋内沉睡的两个孩子被突如其来的叩门声唤醒。

Caleb仅是睁眼的第二秒就意识到不对劲，把爬起来的Alef一把盖到被子里，沉默地看向敲门声传来的方向。

Alef从Caleb警惕的反应里察觉什么，却非常冷静，用气音询问：“是他们吗？”

少年听了一会，眉头皱起，同样低声说：“只有一个人，是我老师，但是……”

他听出来了，门外的人就是德拉克。

问题是德拉克一般不会在这个时间找他，从这不紧不慢、持续不断的敲门声来看，对方一定是得到某种确切的情报，笃定人就在他这里。

难道是塔妮拉？不，要是塔妮拉撑不住压力松口，他们不会两个多月都没被巡防队找上门。

他的老师动用了级别更高的搜寻手段，Caleb想到。

德拉克现在选择敲门，等他来开门，而不是直接破门而入，既是给Caleb提醒，也是警告。

——我知道他在这里，我也知道他能藏到现在，是你暗中协助，现在过来开门，我不和你计较。

Alef也能想到这一点，他此时却在想，太可惜了，自己的眼睛还没好全，只能看到近处物体模糊的轮廓，还不够他看清和记住Caleb的脸。

他不想让Caleb为难，掀开被子准备下地，但

Caleb伸手挡住他，快速而坚定地说：“躲在这。只要听到巨响，就从窗户跑，不要回头。”

Alef呼吸停了一瞬，抬起头看着少年，什么都没有再问，点了点头。

少年动作如常地穿鞋，穿衣，合上卧室的门。

他走到大门处站定，拧动门把，和门外高大的暮土长老、自己的老师对视。

Caleb连“晚上好”这类缓和氛围的废话都不用说，他们已经从彼此的眼神里，得到两方不想要的答案。

——我现在要把人带走。

——不行。

德拉克在下一刻毫不犹豫出手，挥臂想要挡开Caleb，没想到龙崽子根本不后退，选择和前任暮土首席的力量硬对抗。

Caleb双手格住德拉克手臂的瞬间，身体就往下狠狠一沉，但他仍然成功挡住了这气势汹汹的一撞，没有被迫让开半分。

德拉克虽然知道自己收了力，仍惊讶于Caleb身体素质成长的惊人速度。

他在世纪之战爆发初期，作为副队天天给队员特训时，许多比Caleb大几轮年纪的壮年光之子，都顶不住德拉克随便一撞。

Caleb怎么会不知道老师想什么，嘴角上翘：“比起暮土那些暴躁的……呆头龙，挡住您这一下不算难。”

德拉克俯视他，目光一瞬凌厉：“你觉得，只是这种程度就够了？”

前任首席开始前进，他走得轻松，仿佛身前空无一物。

挡在他身前的Caleb，则是完全相反的吃力模样，被迫随着对方的脚步后退，脚下的地面因二人的角力，一寸寸爆裂崩毁。

“你们当做首席是游戏，”德拉克冷冷说，“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再躲，能躲到哪里去？”

他猛地甩开手臂，Caleb也被他甩飞出去。

少年在空中翻了一圈，像兽类那样四肢着地，双手在石质的地面留下十道深深抓痕，双腿跪滑出去，直到他的身体撞到另一端墙壁，才止住被甩飞的巨大惯性。

Caleb猛地抬起头，那双与光之子截然不同的紫眼，瞳孔皆缩成极具攻击性的竖针状。

“有没有人问过，我们想不想要这份职责？”Caleb反问，“如果首席当真那么重要，第一时间难道不应该提拔符合资质的备选，维持制度正常运行，何必兴师动众找人？”

“首席那么重要，他又怎会被逼到这个地步，需要你做到这个地步，告诉我，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别？我们与其他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德拉克动作一顿，他缓缓转过脸，金眼凝重：

“Caleb，这个问题，你心里已有答案，无需我再回答你。”

Caleb撑着墙起身，他的颈部、小臂至指尖，都开始泛出黑鳞的虚影：“好。请您告诉我，那为什么不干脆让我们离开？”

前任首席沉默许久，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如果真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德拉克去开卧室的门，Caleb的黑尾狂甩，蹬地飞扑过来，一把扣住前任首席的手臂，阻止老师开门，再次被振臂甩开。

卧室内被子凌乱，空无一人，只有卧室的窗户大敞着，冰凉的夜风不断灌进来。

德拉克抬眼盯着那扇窗户，却没有多少情绪波动，这反应在少年看来，简直平静过头了。

Caleb意识到不好，老师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外面还有人在守！

他急忙转身朝门外冲，德拉克看出他的想法，一抬手扯住Caleb的尾巴，随手拽回来，摁着头压制在地上：“别去碍事。”

他有意要给龙崽子一个教训，下手的力气稍重。

这小子长得够结实，德拉克心里有数，这样伤不着他，换成其它小孩就不一定了。

此时，死水港东面。

金发的星海王子站在Alef前方，无数玫瑰藤环绕在他们周围，一旦有谁想要越过这些柔软无害的花蔓，它们就会立刻生长成一堵不可撼动的高墙。

“第二次见面，我很抱歉用这种方式阻拦你，”亚历山大看着眼前的雪人，语气温和地问道，“Alef，也许你还抱有怀疑，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霞谷从来不能缺少你，对于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前辈们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处理结果。”

“你的老师卡杰列兹，也一直在担心你，能否请你先和我们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