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界门之外,风声雁痕

“师傅,靠边停吧。”车辆拐过一个弯后,谨杰说。

三人下了车。

“我们不回去吗?”

谨杰狡黠一笑:“法师是不用那么麻烦的。”

冰歌立刻意识到,谢姨口吐的成了另一种语言,而她竟然毫无障碍地听懂了。

“您说的怎么成了另一种话?我为什么还能听懂?”不等谨杰回答,她又说,“我之前,不,是我在山外界的几年从没听过这种话,这是什么法师的血脉天赋吗?”

谨杰笑道:“你很敏锐嘛。猜得差不多,不过这东西是分地区的,巧国法师有巧国法师的语言,别的洲、别的国家也有她们的语言。母父都是山外界人的小法师,到了灵界相应的国家,得适应个一段时间才能掌握那儿的语言,短则几天,多至几个月。”1

“也有顽固的家伙几年也掌握不了。”空明说。她已经恢复了之前的装束和本貌。

“这也是实话。”谨杰拉起冰歌的手,“多亏了一百多年前,江平明先辈发明的转译羽,语言不通才不再是什么大问题了。”

正说着,谨杰揽住冰歌闪入一个无人的小巷,空明殿后。空明抬手向巷外施了个符咒,一道蓝紫色的光闪过。谨杰亦二指并拢,绘符,一挥手,流淌着紫光的符咒化为光点消散。

杰、空二人各退一步,背靠背而立,谨杰侧头叮嘱冰歌:“挨着我们,不要乱动。”冰歌点头照做。谨杰指尖舞动,须臾间又成一符,这回是蓝光。光芒犹在,她俯身,单膝落地,以画符的两指绕三人画圆。一个很标准的圆,活像用圆规画出来的。

围住冰歌三人的圆圈光芒大盛,蓝光向上喷涌而出,遮挡住了冰歌的视线。视野陷入黑暗,伴随着轻微的失重感,不过只有一瞬。缓过神时,眼前已景象大变。

放眼望去,只见茫茫白雪,灰黑山石,和日光下亮得晃眼的白头尖顶。奇异的是,冰歌丝毫不觉得缺氧,也一点儿不觉得冷。

她觉得头晕、恶心、想吐,耳朵里嗡嗡响。像刚被人捆住脚脖子,使劲在空中抡了好几十圈似的。

喉咙口一阵翻涌,冰歌忍不住一个干呕,突然脚底有白光亮起,光芒一起一灭间,她一下子什么难受都不见了。

谨杰拍着她的背轻笑:“还没发育好的小法师第一次过传送阵,总会有些后遗症。以后就不会像这次这么难受了。”

她们继续向前。

冰歌忍不住问道:“谢姨,我们这是在往哪走?”

“我们在沿着道路走,去往两界之门。”

“道路?”冰歌向四周张望,“我只看到雪。”

“你再仔细看看?”

冰歌睁大了眼睛,眨了眨,一股轻微的触电感从她的四肢一路传到指尖、脚尖。

眼前的景象果然又变了。

一条由流光织成的道路现在她眼前。白光、绿光、蓝光、紫光,各色光芒交织、缠绕,组成各式符文,组成她们脚下的,能容六人并行的道路,以及上方包围道路的,高高的拱形穹顶。

穹顶之外,风卷雪粒,猎猎狂啸。穹顶之下,清香阵阵,温暖如春。冰歌回首望去,只见道路拐角,一个蓝白两色的圆形法阵静静流淌,正是她们来时脚下所踏之处。

“前面便是界门了,一会儿只要跟紧我就好。”谨杰说。

冰歌加快步伐,紧随其后。

三人依山而行,又绕过一个弯后,冰歌抬起头。

缤纷灿烂的光彩跃入她眸中,如一场微缩的盛大烟火。

一道高耸的拱门自上而下俯视着她,几步之遥,流光溢彩。

谨杰上前,伸出一指,轻轻相触。门上的符文立刻开始变幻、运转,像是某种严丝合缝的机关。几息之后,符文停歇,现出一个椭圆形包着多边形的阵法。谨杰握着冰歌的手走了进去。

艳阳高照,一片美丽的草地。

丛丛簇簇的野花铺展,鲜绿、嫩绿、墨绿、灰绿、银绿、翠绿、黄绿、蓝绿、紫绿、红绿,长形、尖形、钝形、心形、圆形、锯齿形,坚硬的、柔软的、扎人的、带棱的、光滑的、有绒毛的、结穗的……各样丰茂的草酝出沁人的香。

晴空万里,山陵绵延。

一个黑、红、白相间的大家伙从冰歌头顶掠过,发出响亮的桀桀怪叫。

冰歌回头望去,不远处的坡顶上,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后,一栋长长的、流线形建筑里走出一个人,那大家伙——原来是头大鸟,盘旋一圈,落在那人肩上。那人看着不高,竟没被大鸟压扁。那鸟,那鸟……冰歌一下子有种刀片刮过头皮的感觉。那鸟竟然有两只头!

鸟主人昂首、挺胸,笔直地站在那。谨杰、空明一左一右,带着冰歌上前。待冰歌站定,那鸟歪过一只头,盯着冰歌,微微咧开黑色的喙,又发出一连串的、轻轻的桀桀叫声。它的两个脖子之间,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翻涌,向上伸展……

它竟生出又一个头!这黑身、白脸、红尾、三头的家伙站在主人肩上,看着冰歌,轻轻晃动着它的三个脖子,不时做出点头的动作。

“请出示身份证明!”穿海蓝色劲装,头系同色抹额,胸别徽章的鸟主人说。声如洪钟,字正腔圆。她说的正是谢姨和空明前辈的语言,巧国的语言。

谨杰竖起左手的中指。

空明慢慢地竖起左手。

鸟主人举起右手的拳头,拳上箍着指虎。

冰歌呆在原地,眼珠子左右打转,一时不知道该先拉哪边,还是该先下手为强,或者干脆就地趴下。

鸟主人的拳头越发地近了,她把拳头对准了谨杰的中指——

对准了谨杰中指上的戒指。冰歌敢发誓,那戒指绝对是突然出现的,之前从没在谢姨手上看到过。

鸟主人的指虎发出“滴——”的一声,说:“认证成功,准许通过。”鸟主人松开手,对着自己的手心确认了一下信息,然后“啪”地一个立正,“唰”地举起右手,向谨杰行了一个军礼。谨杰以同样的姿态,立正回礼。

鸟主人——或者应该说是边境军人,又如法炮制地认证了空明,这次没有行礼,只是颔首。

她又转向冰歌,冰歌不由得把背挺得更直了些。她对冰歌小小地微笑了一下,将指虎对准冰歌两眼之间。

指虎开始唱起歌。几秒之后,说:“录入成功,准许通过。”

“跟你家大人过去吧。”军人说。

冰歌对她浅鞠一躬,跟随两位前辈走进那栋建筑。

不知道哪来的一只纸鹤直朝她们飞来。

它停在她们面前,张开纸喙,口吐人言:“您好,欢迎来到大巧共和国,官方两界交汇处事务办理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是一个温和稳重的女声。

“不需要,你自个儿玩儿去吧。”谨杰挥了挥手。

“好的,祝您万事如意。我是小千18号,如有任何需要,请呼唤我的名字,我随时都在。”说完,纸鹤翩翩飞走了。

冰歌眼睛还追随着纸鹤,谨杰拉住了她的胳膊。

她们继续往大厅里面走。

深色的墙壁,曲面的、高得像太空的天花板。头顶上方,不少飞舟在空中行驶,流畅、有序,似乎沿着特定的轨道,有的上面载了人,有的盛着物品。不时有一些冰歌看不懂的文字和几何图案流过墙面,划过道道微芒。大厅的中央立着一根旗杆,其高度接近棚顶。旗杆顶端,一面旗帜无风自扬。这旗帜和建筑外的那面别无二致,一半黑,一半白,黑白交界处盛放着一朵血红的花。其花形状规整,中心对称,九瓣,瓣瓣似燃烧的火焰。

“两位前辈,请问刚刚那个三头的是什么鸟?”

“那是三首乌,乌鸦的乌。你别怕,那东西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很温驯。”谨杰说。

“它曾经也是猛禽,后来被人砍去了思考的脑袋,带回部落,代代驯化,就成了现在这样。不过,野生的三首乌并未灭绝,你若遇到,需要十分小心。”空明说。

“我该怎么分辨野生的,和家养的呢?”

“很简单。野生的三首乌遇到人可不会傻乎乎地在那打量、嘀咕,它会抻着脖子,翅膀微耸,死死地盯着你。从眼神就可以看出,它是吃人的。而且,野生三首乌绝不会轻易伸出自己的第三个脑袋,思考的脑袋。”

“你空明前辈说的不错。三首乌有三头,一个捕食,一个感知,一个思考。砍掉一个,一段时间后还会再生,肢体也是如此。只有同时斩断它思考的头和另一个头时,它才会死,不过这可不是容易事。”谨杰笑道,“小冰歌,说说看,如果你在野外遇到试图攻击你的三首乌,会怎么做?”

“它们只有捕食的头会攻击吗?”

“思考的头也会,只是很难叫它们把那个头伸出来。感知头的嗅觉像猎犬一样灵敏,但鸟喙是张不开的。”

冰歌沉吟片刻,说:“如果我只是路过,就砍掉它捕食的头,然后马上用传送阵离开。”

“如果你必须通过它呢?”

“那就先示敌以弱,并激怒它,再砍断它捕食的头,然后近身抓住它。等它忍不住伸出思考的头攻击时,就一举杀了它。”

谨杰笑道:“都是好方法,看来我不用担心你哪天被三首乌吃掉了。你的策略没错,记得,一定先砍它捕食的头,小心它思考的头。”

空明也颔首。

三人一路畅行到一扇门前。

几个多边形法阵,一面柜子似的长桌,桌后是几个穿着正式,正襟危坐的人,她们每人都注视着自己面前的一张光屏,手部被与桌子一体的架子遮挡住,只露出头、肩膀和左衣领下佩戴的,与那位军人左胸所戴的一模一样的徽章。徽章是金色的,上面刻着一些浮雕,冰歌看不真切,但有一样十分显眼——徽章中间偏上的位置,是一朵赤红的,仿佛正在燃烧的花,其一形一瓣,与旗帜上的那一朵毫无分别。

见三人走来,桌后有几人抬起头,其中一人微笑道:“您好,请问您是自山外界归来,要去往中都吗?”

“是的。”谨杰说,和空明各站到一个多边形法阵中心。法阵上的一个图案依次亮起绿光。问话的那人打了一个响指,两只纸卷、两只竹子样的笔凭空出现在二人面前。纸卷自动打开。

“请两位填写表格。小朋友,你也站到安检门中心。”

冰歌照两位前辈的样站到法阵里,脚踩中心的六边形。法阵亮起绿光,冰歌注意到,自己的法阵亮起的图案比两位前辈的少。

两位前辈填好表格后,纸张又自动卷起,和竹笔一起消失了。

问话的人在桌后操作一番,几秒之后,说:“安检完成,几位请进。”

三人走进门,又是一个法阵,圆形,和她们来时,雪山路上的那个很像。

“别担心,这次不会很难受的。你过界门的时候难受了吗?”

“没怎么难受。我不怕。”

“那就跟我来吧!巧国的首都正向你招手呢。”谨杰笑着揽过冰歌的肩膀。

又是一圈蓝光闪耀,眼前事物再次变换。

冰歌又呕了一下。

“中都欢迎您。”一个低沉的,分不出女男的声音说。

冰歌四处张望,想找出声音的来源,可这儿除了她们三个,一个会动的都没有。

她们在一个六角亭里,外面的景物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水幕,看不真切。亭里立着六个白色,玉石一般的柱子,支撑着绘满浮雕壁画的亭顶。壁画色彩鲜艳,笔触极细,看上去讲的是两支军队驭使着各种异兽打仗的故事。亭中还立着一个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的猛兽铜雕。它的头正对着冰歌三人,虎目圆睁,似乎马上要扑过来。

就在冰歌的目光还停在这猛兽眼睛上的时候,这铜铸的家伙突然张开了虎口:“身份认证通过,未携带违法违规用品,准许通过。”正是那个不女不男的声音。

“它是活的?”

“它可不是。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呃……一个处理器,接收信息,做出反应,并把信息传向中枢。”谨杰说。

“就像一个神经元?”

“是的,就是这样。”

说话间,三人穿过了柱子,冰歌只觉得,好似穿过了一层薄薄的水膜,细腻、清凉。

一座巍峨的城市侵入她的眼帘。

高楼危遮日,鳞次栉比。飞扬的金顶、蓝顶、红顶、黑顶,光华璀璨,煌煌层列。飞檐之上,神魔酣战,异兽镇守。虽是雕塑,怒目激斗,闲庭信步,动如活物。

高墙上,街道边,不时闪过符文、阵法的流光。街上行人匆匆,不时有奇怪的动物窜过、蹦过、跑过、跃过,从行人脚底,于房檐、高木之上,在街路之间。

马路上,各种车辆穿行——冰歌本以为法师的世界不会有汽车。不过,她心想,想必这些家伙的燃料不会是油。

这些车辆的形状和山外界大有不同,以船形和中间是一个半球的碟形居多。也有不少奇怪的形状——比如刚才窜过去的,漆成亮橘色,弄成碉堡造型的车,还有那辆左突出右进,活像一大块刚凿出来的银黑色矿石的大家伙。

几艘飞剑箭矢般掠过。

“编号都·A19888的飞武低空超速行驶,扣6分,予以警告一次。重复:编号都·A19888的飞武……”一个不女不男的机械声,嗓音嘹亮。

“骟!凭什么就抓我!”刚落地的青年哀嚎。

“就是,凭什么就抓我们高姐?”她的同伴嬉笑道。

“让你火烧屁股一样,被抓现行了吧。”

“啊——我就超了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

一伙持着各式武器的青年在冰歌三人前面勾肩搭背、大摇大摆地晃荡着。被逮到扣分的那个又是抓头发,又是伸手朝天,捶胸顿足。冰歌渴望地盯着她们手里、腰间、背上的武器,脸颊发热,心跳得很快。

“御剑飞行看起来很酷吧?”谨杰凑到她耳边说。

冰歌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看向谢姨:“我……我可以学这个吗?会不会很贵啊?”

“担心这个干什么!最好的飞武又能贵到哪里去。不过你得等到11岁以后才能学,10岁小法师的灵力还不稳定。”

“带这孩子回家吧,我就不送了。”空明说。

谨杰看向空明,拍了拍她的肩,神情似在叹息:“嗯。你多保重,照顾好自己。”

空明回拍了下谨杰放在她肩上的手,抬眼看向冰歌:“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用心学习。”

金色重瞳的眸光,流连在冰歌脸上。

“是,前辈。”

她走了,墨黑的袍角在身后翻飞。女人并指画圆,毫不停留地穿过法阵,消失了。

“就不走传送阵折腾你了,咱们飞过去吧,我记得我们冰歌之前想飞呢。”谨杰说,没等冰歌道谢,就拉着她走到一根杆子下,杆上是一个绿底的牌子,正中是白色的小船图案。

一叶尖头方尾的空船从上方降落,停在她们面前。

两人登上船,谨杰将中指比在船头的一个小方块上。

方块发出机械声:“支付成功。”

谨杰坐到驾驶位上,喊了一声:“坐好,开船咯!”

小船底部略略倾斜,尖头朝前,缓缓升空。冰歌抓住了船两侧的扶手。

谨杰哈哈笑道:“不用那么紧张!有符咒保护,你想摔也摔不下去的!”

冰歌慢慢松开手。小船一个加速,疾射出去。

她们飞驰在错落的楼宇之上,风在耳边呼号。小船内很温暖,只闻风声,却没有风铺盖在脸上的感觉。

“要来点儿风吗?”谨杰大声问。

“这也能来一点儿?”

“法术的作用可是很丰富的!”谨杰说,在前面摁了两下按钮。

风声一下子变小了,与此同时,股股清风穿过,拂过冰歌的面颊,吹起她卷曲的头发。她趴在飞舟边缘,心想:从高处看,这座城市多像一个大积木啊!

突然,呼呼的大团风声从侧后方向前滚来。冰歌忙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一大片金黄的绒羽,然后是白色,再然后是那赤红的、遮天蔽日的两对翅膀。

“崔家的小纨绔不好好在家反省,又出来瞎晃。”

“崔家?”

“嗯哼,整个中都,契约了这家伙的也只有崔家了。”

那大鸟飞远了,阳光洒在它斑斓的尾羽上,折射出绚烂的光彩。

“谢姨,请问……”

“请问那是什么鸟?”谨杰笑道,“是双翅落日鹦鹉,漠洲的物种。漂亮、聪明,亲近火元素,声带非常发达,在野外经常靠模仿猎物的叫声诱捕猎物,当然啦,这个‘猎物’里也包括人。”

“那,那个崔家还挺厉害的。”

谨杰嗤笑一声:“她们算什么!她们家主连做我们几个的手下败将都不够格。”冰歌觉察到,说“家主”这两个字时,谢姨的语气尤为挖苦。

小船的速度慢下来,开始向下滑行。

谨杰挽着她下船。

“再走两步就到啦。”

她们走入一条步行街。街道低空没有飞行的冷兵器、飞舟,街上也没有疾驰的大型动物、船只和那些奇奇怪怪的车辆。而且,冰歌注意到,街道的入口立着一个红色的标识,应当就是禁止驶入的意思。

街上铺白色石砖,有的砖上还刻有雕花。街两旁的商铺五花八门,每家都卯足了劲地收拾自己,试图在一众同行中脱颖而出,冰歌看得目不暇接。

她一一记下几家格外吸引她的店,准备之后再好好逛逛。那家卖各种小仪器的就很有意思。虽然她看不懂这些精致的小东西都是干什么的,但那些复杂的纹路,精密的几何图案,漂亮的闪光和材质本身的光泽已经抓走了她的眼球,牵住了她的心。

不过前面那家也很有意思,一看就是书店,里面却传出尖叫和嚎叫声。还有橱窗里展示着各种矿石的,张贴着各式图纸的,扑腾着各种奇异动物的……突然,左前方发出一声巨响。

滚滚黑烟从一家店铺里冒出。一个留着满脸络腮胡的矮壮男人左脚绊右脚地冲出来,摇摇晃晃地转身站定,高举两指,在空中画了个鬼画符,操着把像是被烟熏坏了的嗓子大喊:“蓝斯森温顿!”

什么也没发生。

他一拳砸在自己的左掌上,又举起两指,画鬼画符,喊:“蓝斯森温坦!”

大股清水从鬼画符处喷出,浓烟立刻被扑灭了。

谨杰歪过头对冰歌笑道:“又是乌老弟。他那药铺十天里得炸八次。”

那位被称作“乌老弟”的络腮汉转过身,一见谨杰,立时眉开眼笑地张开双臂,迎上来:“谢大姐!”

谨杰哈哈笑着拍了拍他。

“嗯?这小姑娘……我的老天呐!这是,这是君廉的……”他的小眼睛开始变得湿润。

“是的,这孩子就是君廉和云卿的女儿。”

络腮胡抹了把眼睛:“她和她妈妈长得真是一模一样!下巴和鼻子像君廉!”

“冰歌,这是你乌叔。”

“乌叔好。”冰歌一副乖巧有礼貌的样子。

“你好你好。你这些年都藏哪去了?可真叫人好找!行啦,这孩子刚找回来吧,快带她回去歇着去吧。有空多来乌叔这玩!喔呦,”他突然一拍脑门,发出“乓”的一声,“这孩子跟我们家小子一般大吧?”

谨杰称是。络腮胡子又嚷嚷道:“那更得多来了!说不定她们还能交上朋友呢,就像咱们当年那样!”

她们告别这位大叔,谨杰悄声对冰歌说:“我们和他关系也没那么铁。他嘛,大节无亏,但也不完全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你慢慢就知道了。”

二人拐入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巷。

巷口狭窄,前行几步之后,豁然开朗。巷子尽头成一个开阔的圆形,里面种了丛丛的绿植,茵茵草地上,眨着星星点点的野花。葱葱绿意掩映里,一个可爱的三层小楼坐落其中,浅橙的墙壁,棕色的屋檐和大门,大门上有两个铜铸狮头,狮子张开的嘴里挂着两个门环。

谨杰上前,拉起门环,敲了两下。

门上的狮子嘴巴动了,发出一个慢吞吞、带着喜意的声音:“哼……还知道回来……”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女人迅速冒出来,将冰歌拥进怀里。

冰歌鼻间被一股草木的清香笼住,她僵硬了一瞬,而后慢慢回抱住女人。这时,她发现,抱着她的人瘦极了。这个阿姨难道就是谢姨的……爱人?不管她和谢姨是什么关系,她身体不好肯定是真的,冰歌心想。

谨杰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们两个,她一用力,怀里的两个人都双脚离地。

抱着冰歌的女人轻轻地笑:“阿杰,放我们下来吧。”

谨杰轻轻地将她们放下来,对冰歌说:“冰歌,这是你茗姨。我的爱人。”

她的眼神十分的温柔,是冰歌此前从未在任何人眼中见过的。

女人笑道:“刚刚,没有吓到你吧?是我太激动了。我叫邱茗,邱是山丘的丘加个耳刀旁,茗是草头底下加个名字的名。我和谨杰一样,是你母亲的至交,君廉的至交。”

女人身材瘦小,个子只到谨杰的胸口,一头略微泛棕的短发,面色发黄。她鼻梁上架着副琥珀色、大镜框的眼镜,上身是一件黑色高领衫,左肩膀处绣着一条银色小龙,下身是深灰色的长裤,裤脚垂到脚面上,脚上踩一双毛茸茸、白色小狗一样的拖鞋。

冰歌对她抿嘴微笑:“茗姨。”

谨杰揉了揉她的卷毛:“怎么还害羞了?我和阿茗可是你的监护人呢,这儿以后就是你的家啦。”她一手揽冰歌,一手拉邱茗:“咱们进去坐着说。”

三人走进客厅。冰歌张大了嘴巴。不为别的,只是这儿真是太像之前那栋别墅了,尤其是沙发和地毯,简直一模一样,墙壁的颜色也一样,只不过墙上的东西多了很多。陈列柜也更多了,落地窗前多了个大工作台,台子边上摆满了笔,画着一堆几何图形、写满公式的纸张,各种滴溜溜转的、冒着五颜六色气体的、奇形怪状的仪器。

她们在白色花朵状沙发上坐下,冰歌坐在谨杰和邱茗中间。

“谢姨,这儿和之前那个房子怎么这么像啊?”冰歌看向谨杰。

谨杰很没正形地歪在沙发里,微微仰着头,抓了把自己的头发,这一下立刻破坏了她整齐的发型,碎发凌乱地散开在她额前。她闻言笑道:“嗨,差点儿忘了,你就别叫我谢姨啦。这么叫怪生疏的,也太普通了。你就叫我……杰姑吧!正好和‘茗姨’对应!

“至于那个房子,我这不是为了让它更有家的味道嘛,捏几个家具还不是简单得很。”

“那,那个房子,是空明前辈的吗?”

“当然……不是。”

冰歌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谨杰哈哈一笑:“是我的啦!法师的旅行伴侣,可折叠旅行房,随身便携,外形内部皆可调。”

冰歌松了口气。

茗姨打了个响指,空中出现三个猫猫狗狗形状的杯子。又打了个响指,杯里便盛满了饮料。谨杰拿了一杯,喝了一大口。邱茗端起杯子,小口慢饮。冰歌也拿起杯子,尝了一口。

是不知道什么水果做的果茶,里面加了蜂蜜,喝到胃里暖暖的。

“怎么样?我上午刚做的。”

谨杰和冰歌都说好喝。

谨杰转向冰歌:“孩子,我给你看样东西。”她张开左手,里面现出张照片。

照片上是三个青年。

正当中的那个一袭紫色窄袖袍,一头和冰歌一模一样的卷发。年青人桃花眼微挑,柳叶眉飞扬,笑容恣意又张扬。她左手勾着一个伙伴的脖子,右手挽着一个伙伴的胳膊。右手边的青年紧紧依偎着她,水红的长裙裙角翻飞,长长的乌发如流墨、似丝绸,她扬着下巴,嘴角翘起,一双丹凤眼流光溢彩。左边的那位年青人是三人中最高的一个。她一身黑衣黑靴,双臂抱在胸前,肩膀打开,站得笔直,只有脖子被中间的那位带歪了一点。她短发至颔,剑眉星目,英俊无匹。青年嘴角平直,眼中却溢出不可忽视的温柔笑意。

“你看,这三个人,就是你妈妈任云卿和她的两个最好的朋友。”

冰歌接过照片,手指流连在中间的那个笑颜灿烂的紫袍人上。

“你猜一猜,哪个是空明?”谨杰把手搭在她肩上,轻声问。

“右边,穿红衣服的那个。”冰歌没有抬头。

“你是怎么猜出来的?她和现在的空明可不怎么像呢。”

“另一个,更不像……”冰歌终于抬起头来。是啊,照片里的这个人是长发,头发还全是黑色的,身形虽瘦,却比现在的空明前辈丰满得多。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还是黑色的,也没有四个瞳孔。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她们还在九覃附中读书——是巧国最好的大学的附属中学。三个人都是天之骄子,战争还没有发生,空明还没有做出那个预言,也就还没有生出重瞳,头发也没有变白。

“不过,我要和你说的是左边这个人。她就是姜锋,你的另一个监护人。确切地说,她才是你的第一监护人。”

“您不是吗?”

“不。她和你妈妈,还有空明,情谊极深哪。她们几乎就成为一家人了,只是后来……”谨杰笑了一下,“总之,无论是从法理还是情理上来讲,她都是你的第一监护人。”

“是的。只是她时常要深入险境,她不在的时候,就由我们照顾你。”邱茗说,“阿锋现在就在秘境里,上个月的任务。她本来不想接的,但是军令如山。我想,等你入学的时候,她差不多就回来了。”

冰歌又低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她说:“那个……那个预言,是指什么?”

谨杰揽着她,目光却看向别的地方。她向上扯动了下嘴角,眉头却不由自主地蹙起,她张开口,说:“这要从十九年前说起了。

“当时,有个该被千刀万剐的罪人崛起了。他大搞所谓的‘民族纯化’,大肆屠杀山外界出身的法师,意图□□,入侵山外界。整个巧国,乃至茂洲,甚至整个灵界,都被他搅得腥风血雨、民不聊生。

“这个狗贼犯下无数更甚于恶鬼的罪行,但他法力高强,到了诡异的地步。整个灵界只有两个人,合力后才能与之一敌,一个是当今的外交总理——季悯德,一个是当今的军部副总司令——池介。

“但那罪人不知修了什么邪法,灵界众人,包括两位前辈,无论如何也杀不了他。整个灵界风雨飘摇,山外界也危在旦夕,所有山外界出身的法师,以及反对他的人,随时面临着死亡的风险。战争打到第五年,空明做出了一个预言——”

谨杰停顿了一瞬,继续道:“预言的内容是——‘不死之魔将被执剑之人打败,她将是这场战争的终结’。那个执剑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你的阿娘,李君廉。一个彻头彻尾的山外界法师。她以身祭剑,杀灭了罪人的肉身,将他的恶魂封印在剑下。

“清缴罪人的残党又花了三年。局势清朗些后,你妈妈任云卿生了你。一年之后,你从第一人民医院的生命囊里出生。”

冰歌有些迟钝地抬起头:“生命囊……?”

“是啊。早在九千多年前,法师就不在体内生育了。”谨杰说。

冰歌沉默了一会儿,盯着照片,说:“那个罪人,叫什么名字?”

谨杰缓缓吐出两个字:“万箫。”

注:为方便读者计,后文所有巧国语,皆翻译作汉语,咒文咒语除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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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6 界门之外,风声雁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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