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被遗忘的巴伦

空中传来令人战栗的鹰唳,沙海的阳光刺辣辣的让人睁不开眼睛,却没想到九羽鹰格外的适应,迎着日光飞的很欢。

九羽鹰一改之前拼命将自己缩小的唯唯诺诺,将尾羽处重合折叠起来部分全部展开,根根分明,红色的羽毛和尖锐的喙在日光下泛起炫目的光泽。

昂首挺胸的模样,仿佛是在宣誓着————它是一只鹰,而不是弱小可怜亲人的小麻雀。

艾曼和林明臻约定碰面的地点是一处山洞深处,阳炎沙海的地域里,有不少沙丘也有不少由砂石堆积而成的山岩。这一处山洞却是与众不同,它的壁岩明显与荒漠的沙砾毫无关系————是相当坚硬的岩石。常年风沙的打磨下,山洞洞口的石壁已经被打磨的相当光滑。

越野车也只能开到这里了,剩下的路只能步行前进。

天空中盘旋的九羽鹰此刻也是蹦蹦跳跳的扑腾到了艾曼和许延之的跟前,像是带路似的,往山洞深处一蹦一飞的前进。

“到这里是干什么?”许延之有些不解,但还是顺从的拿过了艾曼递的手电筒。

看到九羽鹰,艾曼唇角几不可觉地勾起,说: “来看看呗,我也想知道,这里的壁画算不算的上是有参考性的线索。”

向山洞深处行走了约100米,周围已经完全黑了,外面的风大约是很强,在山洞内也清晰可闻,空气开始慢慢变得湿润,肉眼可见处只有艾曼与许延之一前一后的手电筒的光。

前方传来微弱的光芒,不同于手电筒冷硬直接的白炽灯,洞中的光格外温和柔软。许延之定神看过去,是火光。

对于南岸文明的科技,林明臻虽然接受能力很高,但是毕竟了解时间太短,并没能十分准确的为对应的场景匹配对应的工具。

好在,针对同一件事,各人有各人的门道,林明臻虽然没能想到手电筒能解决眼前照明的困境,用山洞外干枯的灌木绑几捆火把还是很容易的。

林明臻在山洞里也有一段时间了,手中的火把剩下的并不多,他好像也并不十分在意,兀自看着壁画,抚过墙壁的手力道很重,像是在确定着什么。

九羽鹰收起羽毛,稳稳地落在了林明臻的肩头。感受到有人逐渐靠近,林明臻并没有回头,很自然的开口寒暄道: “你们来了?”

九羽鹰被称为意识的碎片,最重要的原因是,如果能像林明臻一样,有能力让部分意识主动的脱离身体,那么就能与九羽鹰共享五感。

现下的红羽小鹰,眼神清澈,一点也找不到上周晚上在许家别墅里瞪着许延之时候的犀利。

确实是栩栩如生的壁画,选址也非常合适,温度和湿度都刚刚好,坚硬的岩石也是这一整套壁画能流传下来最直接的原因。

把故事刻进石头里。

透过这些沁入山脉的颜料和雕刻,似乎还能感受到最初刻画的人一笔一划里注入的心血。

绝对不能遗忘的事。

哪里都好,愿有一日,能再次忆起,能再次重逢。

看到壁画上自己的模样,林明臻忽然理解了艾曼领主每一次接触时浓厚的尊敬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白泽他们,把他画的太写实了;且这壁画的故事很美好,只有成功,不见任何挫折和败北。要他自己是艾曼,恐怕会比艾曼更加的诚惶诚恐。

只可惜......

壁画蜿蜒过几个来回,按着顺序慢慢浏览,讲述了一个就算是十岁小孩子都能够理解的童话故事:一位自天而降的小将军带领着追随他的人们,从零开始建立国家,一统盘大陆的故事。

故事停留在,小将军完成了对于盘大陆的统一,自信满满的望着遥远的星河的那一瞬。

熟悉的核动力飞船的形状,永远站在身边的旧友,即使有无数狼狈不堪的时刻,即使有着巨大的忍耐和牺牲,也没有人能磨灭他们曾一起时的意气风发。

那个时候,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毫不怀疑的相信着,他能够带领他的部下和臣民们,逃离这片监狱。

......

“......将军去哪我就在哪,我哪也不去......”

“别揉我的头,会长不高的......别笑啊,师父,等下次见面时,我肯定个子比你高,拳头比你硬。”一个小男孩眼眶通红,强忍着难过笑的一脸开心,像是要增添说服力,还挥了挥并不强壮的胳膊。

“放心吧放心吧,本小姐守着你,天塌下来你躺着我顶着,ok?”

......

恍惚间,坚定的约定,带着哭腔的笑声,有些心疼的拥抱,在风和日丽的一次午后,一切都归于了寂静。

但是,没关系的。

这是他们的选择,这是他们的反抗。

“滴————通天塔计划启动————”

意识逐渐淡去,红灯亮起,急促的警报声响起。

......

然而,他没能带回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他不确定他是忘记了,还是忘记了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现在的他只是付出了重大牺牲,什么都没能做到的败者。

林明臻并不打算隐藏什么,相反,他很感激艾曼能向他展示这里壁画的内容。

只有曾经与他熟识的人,才能完整的讲述这个故事。

很简单的故事,跨越的时间超过7300万个日落。

白泽他们确实往这个方向出发了。

回想起莉莉在许家寓言石的留言,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林明臻也想要相信,通天塔计划成功了。

将火把放在了最后一张壁画的旁边,这里有一处可以固定火把的烽台。举着火把的时间有些久,林明臻右手有些脱力地颤抖着,尽管如此,他还是伸手将火把绑好,系了一个死结。

东方调香水味,右手传来熟悉的温度,一双大手将林明臻的右手合拢,稳稳地握住。

是许延之。

壁画雕刻的颇有章法,沿着道路缓缓而入,就能将整个并不复杂的故事了解。

林明臻用力想要从许延之的手中挣脱出来,但是许延之的手很稳,丝毫没有松动。林明臻也不是真想伤了许延之,只得作罢。

身后,艾曼的表情似乎有些惊讶。看到林明臻略显抱歉的眼神,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表示理解。

火光下,这一刻,仿佛穿越了时空,壁画中身穿长袍的少年与林明臻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重合。

“这个画上的人的确是我。”林明臻说的很确定,感受到许延之的手微微用力,林明臻将指头弯曲,搭上许延之的掌背,带着些许安抚,继续说道: “看到这个流苏了吗?跟我腰上绑的是不是一模一样?还有这个平民身上的小鹰,你们看,红的。”

林明臻用左手从肩头取下九羽鹰,捧到许延之和艾曼跟前,挑挑眉,问道: “跟画里的,像不像?”

艾曼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如今得到了确认,心下更为安定;许延之却是眼神复杂地看着林明臻,又看了会儿壁画,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壁画描绘的十分精致,华丽的服饰和装饰的珠宝,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褪色,有林明臻的流苏带做比对,更能清楚的知道这个壁画精准到了何种程度。

壁画中,重叠交织着许多建筑物、动物、植物,有些事物许延之见过,更多的是没有见过的。其间有些事物甚至占据了一面壁画的绝大多数的空间,但许延之根本猜不出它有什么用处。

许延之原本以为,林明臻不穿南岸的鞋子,因为南岸的鞋子工业性太强,做工过于粗糙了些,有些磕脚,所以才那么不喜欢穿鞋,逮着机会就把鞋子给蹬了。为此,生怕不小心让林明臻着凉的许延之,还亲自挑选了相当柔软的鞋子,将鞋里的每一个针脚都藏的很仔细。

看到壁画,许延之才终于接受了:这个小祖宗,是真的不喜欢穿鞋子。每一个有他出场的画面,就没有一次穿过鞋子,永远是没有任何拘束,自由潇洒的样子。

战争,瘟疫,饥荒;抗争,反抗,重头再来......一路走过来的这些画里,除开林明臻以外,有两位人物的出现频率非常高,基本上只要有林明臻出现的壁画里,一定有这两位的身影。

比如,最后的这张壁画里,林明臻抱着类似书本的东西走在前面,这两位便是一左一右,紧紧跟在了他的身侧。

他两的服饰相似,白色的长袍上装点着繁杂的花纹和颜色艳丽的宝石,颈部被红宝石和绿松石交错串成的项链围住,在任何一张壁画里,辨识度都极其高。

但这两位的不同,也非常明显。

左边这位,明显是一位男性,举手投足之间总带着些内敛的模样,壁画的气氛热烈洒脱,他却是有些格格不入;明明是低眉浅笑的样子,却又能让人感觉到他是在真的开心。

右边的这位女性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样子,最后的这张壁画里,如果说林明臻是整幅画的方向,那这位女性就是这幅画生命力的源泉本身;绝大多数人都注视着林明臻,只有她,注视着林明臻望向的前方,带着不顾一切热烈奔放的模样。

许延之想,他也许已经知道谁是白泽了。

但是,这位女性又是谁?

还有这一群,一大群,鲜活存在过的,人。

仅仅只是壁画,都能深切的感受到他们之间割舍不断的羁绊和所向披靡的自信。

他们,现在,都在哪?

许延之一时五味陈杂,有许多问题,一时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恭喜林先生,看来您寻找方向是正确的。”艾曼眼底染上了真诚的笑意,一边说一边恭敬的俯了俯身。

林明臻将九羽鹰放在了许延之的肩膀上,偏过头,示意二人看向壁画: “同喜,看到这个核动力飞艇没?以此为代表,我文明的技术突破你们南岸的地理封锁,应该是绰绰有余。只是没想到,白泽他们跑的那么远......”

忽略掉强烈的违和感,压下心中莫名的忐忑,林明臻悄悄抚摸了一下手上的戒指,回答的十分轻松。似乎真的安下了心,只等着去荒漠走一遭,就能把白泽那群小子给逮回来。

“其实,我以前也没想过,类似于这个壁画,也许口口相传的神话故事,其实只是以一种我们不能理解的形式,记录了过去某段真实的历史。”艾曼擦了擦壁画上的刚飘上的灰尘,很是爱惜的模样。

“如果林先生能确认这个壁画曾经真实发生过的话,关于阳炎沙海、夏园以南,我这儿还有一些很像‘神话故事’的故事可以跟您分享。”

或许是壁画过于栩栩如生,亦或是艾曼的‘神话故事’让林明臻有了不好的联想。在前往金属弧带的飞机上,林明臻休息的非常不安稳。

像是陷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梦中,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本着对每一位成员负责的想法,雨宫葵用手试了试林明臻的额头。与林明臻发红的脸不符的是,雨宫葵感受到的温度十分凉。

雨宫葵试了试电子温度计,33.5°。

一时间有些不相信,雨宫葵从背包里找出水银温度计,重新试了试。

还是33.5°。

作为一名科学家,雨宫葵再一次调整了自己近似强迫症般的心态,对自己默念道:忍住,小葵,不能解剖,家主还在,尽管林明臻怎么看都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但记住,小葵,他不是人,不要以正常人的标准去评估他。

所以33.5°对于林明臻来说,是低温?高温?还是正常温度?

雨宫葵拿出了专门针对林明臻的观察笔记,有些踌躇如何记录。

整套流程下来,动静不大,特别是相较于飞机轰鸣的引擎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不协调的气息流动,还是惊醒了在林明臻身旁合衣浅眠的许延之。

对上许延之探究的眼神,雨宫葵有些无奈的眼神示意,看向了靠在许延之肩上的林明臻。

许延之向着雨宫葵微微的摇头,雨宫葵会意,点点头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直升机经过专门改造,能够最大限度的容纳相关物资,但是留给人休息的地方明显没有考虑过舒适性。

许延之倒是没什么不习惯,在西部防线时,环境要比现在恶劣危险的多。他只是有些担心,不知道林明臻能不能在这里休息的好。

将林明臻蹙紧的眉头抚平,回忆起艾曼的话,许延之心下生出许多不忍。

虽然官方的历史上,南岸与北岸整齐划一,口径统一,但是,各领主家族或者一些有着历史渊源的家族里,各式各样流传着一些与官方历史相悖或者没有被记录在册的故事和传说。

比如,许家世代相传的预言;比如艾家对于南岸以南文明的记载。

根据艾曼的说辞,艾家曾经的某位祖先曾经三进三出那个伟大的文明,最终,在第四次进入那个文明之后,再也没能回来。

真实有记载的历史里,艾家确实有位领主,消失在了南岸以南,没有能活着回来;没有任何记载的后代的真实里,千年之后某次疯疯癫癫回到南岸的越境者,带回了一本手抄笔记。

之后,那个绘有领主徽章的笔记本,就成为了艾家代代相传的‘童话故事’。似乎心中有秘密的家族都不约而同对精灵一族有着莫名的忌惮,连保存秘密的方式都是如此相似的口口相传,不敢留下任何凭证。

手抄笔记里,记载着被称为巴伦文明的伟大文明,那个文明有着南岸文明无法理解的强悍;全民皆兵,全民皆战,似狼般凶猛好斗,屡战屡胜,从不曾败北,是经历血与火淬炼的战争文明;在文明中生存的每一个人都是以一敌百的天之骄子。

但是,艾家的先祖,也在笔记本中描写到了战争的触目惊心与这个文明致命的短板:一般规模的战争之后,是足以带来毁灭的核战争,人死了一批又一批......最危险的是,这个文明的人们,无法生育。

这些人们不知道曾经活了多少年,如果没有战争,他们似乎可以永远活下去。但是没有关于巴伦文明敌对文明的记载,没有如果,也没有后续。

没有人知道,这个文明是否真实存在过,如今,是否还存在着。

记载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被血与泪浸泡过,但却没人知道这些故事是真是假,也没人能证实,那些可怖的战争,那些令人震撼的末日机甲,是否真的出现过在这个时空之中。

所有的故事,都安静的隐藏在了艾家孩子们的童年故事里。

故事带来思想萌芽的种子,时间使它发芽,最终长成了如今枝繁叶茂的模样,触到了同样存在于遥远时空中的林明臻。

许延之没有错过在火光映衬下林明臻陡然失去血色的脸,以及逐渐僵硬的指尖。

林明臻没有多说。

所以,大概,那些故事,也有可能,并不只是故事。

将林明臻的头轻轻移放在大腿上————这种姿势大约能使他睡得更舒服些,许延之挺直了背,撇过头,看向了机窗外茫茫大漠。

远方,微弱的光芒正沿着地平线向上攀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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