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川早在石泉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察出了叶平安的身上有些许的死气。

他本来以为这些死气是在叶平安查探屋子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没想到在石春花的家门口，他竟然清晰的感觉到了叶平安身上有鬼魂跟随，而且很明显她是知情的。

很多同道中人都有小有养小鬼的习惯，沐川并不赞同，但从从小到大的修行都告诉他要包容。

但是，他还没有包容到要去治疗一个鬼，尤其这只鬼还是一只黄鼠狼吧。

但但是，迎着叶平安期待的目光，拒绝的话卡在沐川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掏出一张符，食指做笔在上面画了几下，按进了黄鼠狼的身体。

大黄的身体轮廓瞬间清晰了不少。

“他没事儿，只是失了神智而已。休养几天就好了。”沐川说。

叶平安大喜，随手把大黄的魂魄摁进随身携带的小兔子玩偶里。

沐川看的眼角直抽抽，再确定他没事之后，赶紧去起来查看释然和可悟的情况。

叶平安掏出手机打了120，紧急联系联系王竹善后，随后也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了沐川的身边。

可悟躺在地上进入了昏迷状态，而释然大师的情况不太好。

他的胸口不自然的凹陷着，满脸金黄，豆大的汗不停的从脸上滑落。

纵使叶平安一点医学常识都没有，也能清晰的认识到，释然大师要不行了。

她愣愣的站在那里，脑子里突然浮出一句话。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如果她没有打电话叫申大师来，沐川不会跟来，释然大师不会下山，也不会遭此劫难了！

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捏住，叶平安满眼都是老和尚急促微弱的呼吸，她下意识的捂住胸口，这种自责让她也觉得喘不过气来。

沐川比她更自责，他揽着释然，喃喃道：“大师，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不！是我！叶平安无声的呼喊，她心里后悔极了，如果时光能够倒回，她一定不会拨打那个电话。

释然手里还攥着佛串，微微扯起嘴角，艰难的说：“两…两位小友不必难过，今日果，昨日因。生就是死，死就是生。这一切都是虚妄。”

叶平安脸色惨白，紧紧的攥着拳头：“大师，对不起…”

谁又能想到一个小小的失踪案会牵扯这么广呢？

叶平安本身就是一个将死之人，当初接案子也是为了给自己续命，可是现在，自己为了续命导致一个无辜的人惨死，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释然接着说：“这么多年我一直后悔，当初一念之差导致今日诸多孽障。如今，我能在临死之前了结这桩因果，也算是了结一桩心魔。说起来还应该多谢两位小友。”

说到最后，释然突然间好像又有了力量，他举起手里的佛珠递向叶平安：“平安，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能再见你也算是有缘，这串佛珠就留给你吧。希望能保佑你一生平安…”

叶平安含着泪接过佛珠。

释然笑了笑，心满意足闭上了眼睛。

“大师！大师！”沐川的心猛地一沉，轻轻的晃了晃释然，他把手放到释然的鼻下，手握成拳，低下头说了句。

“大师已经去了…”

叶平安含在眼底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随后的一切像是发生在梦中，她跟着沐川把释然的尸体放到了停尸间，又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到了手术室。

可悟大师还在里面抢救。

叶平安看着手术室顶闪烁的红灯，意识也随着灯光一闪一闪，闪动的频率越来越慢，最后归于黑暗。

再次睁开眼睛，还是熟悉的病房，旁边还是坐着打盹的王竹。

叶平安突然有种恍然入梦的感觉，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肠胃由于许久没有进食紧紧皱成一团，带来些许的痛意。

王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见她睁着眼，起身倒了一杯水。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叶平安的声音沙哑：“释然大师…”

她用力的咬住嘴唇，想要止住眼底的那股酸意。

王竹微微叹口气，把杯子递给她：“释然大师已经去了。”

叶平安平静低下头喝水，眼泪顺着脸颊落进水中。

王竹佯装没有看出她的异样，接着往下说：“申大师和周邹只是吸进了些许迷药，现在已经醒了。可悟大师也已经没事了，申大师正陪着他呢。”

“至于你…”王竹又叹了口气：“你不知道自己中了尸毒吗？”

叶平安举起被包扎成一个球的食指，恍然想起她似乎被周杨咬了一口。

“你晕倒在手术室门口时，已经是尸毒攻心了。好在就在医院，医生过来抢救也方便。”王竹伸了个懒腰：“沐川给你拿药去了，看时间也该回来了，我要回去写报告。”

话音刚落，沐川已经拿着饭盒推门进来了。

王竹给他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房间里一下子沉默下来，只听到沐川摆弄饭盒的声音。

叶平安抱着杯子看着他背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她早就知道申大师和他在一起，当初打电话的目的就是想叫他来？

说对不起，她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释然大师没了。

她心里愧疚，可是沐川心里应该更加愧疚难过，毕竟当初是他打电话把释然大师喊来的。

也不知道他回去之后，掌门会不会责怪他。

叶平安正在胡思乱想，沐川拿过他手里的杯子，寄过来一碗黑漆漆的药。

“这是治疗尸毒的，快趁热喝了。”

要是平时，叶平安绝对会拒绝，但是此刻，她心中证愧疚，别说是一碗中药，就是一碗鹤顶红她也全干了。

叶平安憋着气一口喝完了药，沐川贴心的递给她一颗水果糖。

叶平安讪讪的把糖放进嘴里，心里的愧疚简直要溺死人。

沐川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早上的失控，他在病床边坐下，温和的说：“周杨已经尸变，身上还有尸毒，他咬了你，你当然也会中毒。都怪我没有及时发现。”当时他的心都在释然大师身上，没有发现叶平安当时已经脸色苍白，体温升高，直到她晕倒被送去抢救。

他才想起来，叶平安可能中了尸毒。

叶平安愧疚还来不及，哪里会怪他，连忙说：“不怪你，我自己也没什么感觉…”那会儿她们的注意力都在释然身上，哪里觉察到身上的异样。

想到释然，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沐川说：“释然大师的骨灰明天火化…”

“我也去！”叶平安脱口而出。

沐川在病房里呆了一会儿，见叶平安没事儿，便去可悟的病房里守着。

似乎这样就能够减轻一点心中的愧疚。

释然大师火化的时候来了很多人，有宗教部门的领导，还有燕京的很多同行，连可悟都坐在轮椅上被推了过来。

大家都穿着黑色的衣服，神情肃然。

火化并没有仪式，大家也没有说什么，似乎只是来简单的送释然一程。

火化完成后，工作人员捧着一个黑色的骨灰盒递到了可悟手中，同时递过去的还有一个用黄色布团。

“这是在大师骨灰里发现的。”工作人员低声说。

可悟突然想到了什么，激动的全身都颤抖起来，他哆哆嗦嗦的打开了黄色的布包，里面静静的躺着三颗黑色的石头。

“是舍利子。”

“释然大师居然修出了舍利子。”

人群中有人喃喃自语，叶平安下意识的转过头去。

这就是舍利子？

从得知释然去世的消息后，一直情绪还算稳定的可悟突然间捧着舍利子泪流满面。

“师叔…”

仪式结束后，可悟顾不得自己的伤还没好，一心一意要把释然大师的舍利子送回寺里去。

沐川不放心他独自回去，再三叮嘱三大事要好好照顾叶平安，订了张机票，陪着可悟回寺里。

当天下午，叶平安就悄悄办理了出院手续，大黄到现在还没动静，她要把大黄送回黄泉事务所。

回事务所的路上，叶平安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她。

她快走两步路，拐进一个小胡同里。

没一会儿，一个通身漆黑走路怪异的人出现在了面前。

叶平安随手从路上捡起一根木棍，指着黑衣人：“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黑衣人沉默的看着她，并不出声。

叶平安眯了眯眼睛，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是赵大宝。听王竹说，赵大宝和吴用都隶属于同一个□□组织。自那晚之后，吴庸身死，而赵大宝失去了踪迹。

她还特意叮嘱平安，吴庸和赵大宝都先后栽在她手里过，一定要小心他们组织的报复。

叶平安看着眼前的黑衣人，这就是赵大宝请来的救兵吗？

黑衣人并不说话。

叶平安神情一肃，化棍为剑打向对方的脖子。

就在棍子差一厘米插进对方脖子的瞬间，叶平安突然神情古怪的停住了。

黑衣人穿了一个大大的斗篷，长长的帽子垂下来，遮住了大半个头，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和一个涂满血的嘴巴。

叶平安越看越觉得奇怪，棍子轻轻挑起帽檐，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周杨？”叶平安瞪大眼睛：“你跟着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