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林桑又一次因为沈听原而失眠了。

睁开眼睛捞起手机一看,已经快十二点。

这还是她第一次起床这么晚。

她洗漱完出房间发现家里静悄悄的,奶奶闲不住,不知道又和家里的阿姨去哪了,林景昨晚没少喝,楼上没动静,看来没醒。

厨房有阿姨留的早点,林桑拿了一份出来,在餐桌前坐下,刚喝了口粥,一旁的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

【Banana:早上好。】

【Banana:不对,这个点应该是中午好。】

林桑准备回复,那头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Banana:那个……我昨晚说的话是认真的,不是醉酒后胡言乱语,是真的想考北城外国语大学。】

昨晚……

回忆如狂浪一般凶猛,顷刻间淹没了她。

沈听原说完那番话后,林桑心跳窒了一瞬,随后疯狂加速。

她说不出话,做不出任何动作,只能任由晚风吹过她通红的脸颊,任由那剧烈的心跳声响彻空寂的街道。

这时,沈听原的声音压过一切,落在她耳边。

“但这个问题我搜过很多次,神通广大的网友们都表示无可奈何。”

“所以,能辛苦林同学给我一个标准答案吗?”

林桑眼神呆愣地看着他,几次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许久后,街道两旁的树叶不停翻动,卷起一阵清风。

为街边的少年带去了他渴盼的标准答案——

“是。”

沈听原怔愣一瞬,迅即欢喜若狂,露出一排干净整齐的洁白牙齿,脸颊上的酒窝随着他的动作出现了它从未有过的弧度。

他微微躬下身,伸手捂住压抑不住的心跳,闭了闭眼,看向林桑。

“能说一些细节吗,我想听。”

林桑没想到她简单的字眼会引起沈听原这般猛烈的反应。

更没想过他会询问细节。

细节。

乍一想,好像有很多,多到她不知该从何说起。

细一想,好像又很少,少到她三言两语便说完。

比起沈听原这个人,林桑最先认识的是他的名字。

沈听原转到云亭四中是初二那年,刚开学一周。

当时班上不少人说楼下有个班来了个转学生,从隔壁榆城来的,又白又高还特别帅,拽着一张厌世脸,走起路来懒洋洋的,浑身上下透着股说不上来的痞劲,就是这股劲,从办公室到教室那么点路就迷了不少人,有人甚至老师一走就直接跑去要联系方式。

吃瓜群众的速度往往快如火箭。

人是午休结束后来的,一节课结束后和他相关的信息就已经遍地都是。

在那个青春懵懂热衷八卦的年纪,林桑自然也不例外,她和其他人一样,听着那些杂乱的议论好奇他究竟长什么样。

所以,她偷偷记下了“沈听原”这个名字,并在那之后有意无意地留意和这个名字相关的信息。

第二次听到关于他,是他转到四中一周后。

据班上男生所说,是在厕所抽烟被人人都惧怕的教导主任给撞到,当时还有其他几个男生,别人藏得快,他是嘴里衔着烟和教导主任来了个脸对脸。

由此被教导主任判定为故意挑衅,当场将缴获的所有烟递给他,让他将那些烟生嚼后吞下去。

男生说起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说是根本不敢想象将烟在嘴里跟嚼口香糖一样嚼完后又咽到肚子里是多么的折磨。

沈听原倒跟个没事人一样,愣是面不改色地嚼完了一包,还想继续的时候,教导主任怕出事给拦了下来。

后来背了个很大的处分,就贴在荣誉榜旁,对比鲜明。

那次的处分只是一个小小的开端,后来上面又贴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处分,要么只有他的名字,要么他的名字夹在一群人中间。

转到四中短短两周,他就超越林景,一跃成为处分榜榜首。

人好像总是会被和自己完全相反的类型吸引,林桑路过宣传栏的时候,总忍不住驻足看一眼,愈发好奇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学校不算大,统共也就六百来号学生,林桑经常能从别人口中听闻他的名字,却从未见过他。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那之后的月考上。

云亭四中考场安排向来是按成绩,那是第一次,也是后来一年多的时间里,唯一一次随机安排座次。

林桑看座次的时候,习惯性看了眼前后的人,和她一人之隔的名字,是沈听原。

去了考场后,林桑前面坐了人,再前面的位置,是空着的,按座次推测,那里坐的人应该是他。

离考试还早,来得早的人都在聊天,还有人肆无忌惮地商量着暗语,坐在林桑前面的女生在她的隔壁班,两人打过几次照面,还算熟。

女生和她聊着这次可能会考到的题型,门口忽地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

林桑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一个长相出众的男生被人簇拥着站在门口,旁人指着门上贴着的座次表不知道说了什么,男生哼笑一声,在那人肩上锤了一下。

那时,他身后是远处延绵不绝的山,旭日悬在上空,发出耀眼的光芒,照在他身上。

少年唇角微扬,左侧脸颊牵动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不过浅浅一笑,竟令人觉得他身后的光暗淡无色。

林桑一时失神,那人偏过头,微微一抬眼,两人视线猝不及防撞上。

他们都忘了移开眼。

“哎,林桑,你刚刚说的那个知识点我记不太清,你再跟我说说呗。”

“万一一会儿考到。”

“哦,好。”

女生的话将林桑的注意力唤回,林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慌了神,更不知道砰砰跳动的心脏究竟是因为考试还是因为什么,她只知道她在每场考试开始前都会下意识看向那道清瘦的背影。

那之后,林桑忽然发现自己在学校见到他的频率高了起来。

那种感觉很神奇,一个过去从未见过的人,不经意一次之后,开始频繁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像是一种天意。

起初,因为他的教室在楼下,她会在放学后刻意放慢速度下楼,只为在楼梯口和他来个偶遇,然后将自己的脚印落在被他踩过的地方。

亦或是在课间操和开校会时,玩一个独属于她的小游戏。

这个小游戏的名字,叫做“发现沈听原”。

慢慢的,意识和行为开始不受控,偏移正轨,她像个失去依赖物的孤独者,频繁地四处搜寻他的身影。

走在路上时,去食堂打饭时,到小卖部买东西时,在走廊看风景时……

甚至。

她会忍不住跑去看他打球,混在人群中,大胆地将视线完完全全落在他轻盈的身姿上,他动作间目光偶尔会往她在的方向轻飘飘扫过,明知他不会在意,更不会捕捉到自己,她还是会慌乱到手脚不知如何安放,会下意识整理头发和衣摆。

这些寻常的瞬间,足以支撑她一天都是春风满面。

她不擅隐藏,内心那点想法全部写在脸上,除了汪亿涵,开始有其他人察觉到她喜欢沈听原。

林桑一直不觉得那是喜欢。

但看到汪亿涵分享过来的Q/Q号时,汪亿涵没明说,她却知道是谁的,光是看着那串数字,心脏就砰砰狂跳,倒背如流后才敢打在搜索栏点添加。

沈听原设置了自动通过,林桑紧张地看着添加好友成功的消息,擦去满手的汗点开他的空间。

空间访客量超百万,让她感到望尘莫及。

再一看留言板,上万的留言,点开一看,基本都是女生留的,中间穿插着几条他朋友的留言,说他的留言墙全是女生,打趣他魅力不浅。

林桑每隔一段时间去看,留言就会涨几百条。

有些留言背景用了自拍照,那些女生,各有各的漂亮。

她下意识审视起自己的外貌,脸部线条好像没她们流畅,眼睛好像没她们大,睫毛也没她们卷翘,她在镜子前端详半晌,总觉得哪都不太顺眼。

也是因为他,她第一次有了自卑的感觉。

她逐渐意识到这个与她素不相识的人,竟能影响她的情绪。

饶是这般,她还是不愿承认自己喜欢他。

毕竟,喜欢上一个和自己从未有过交集的人,实在是匪夷所思,不合常理。

直到后来,学校组织户外拓展训练,为了方便管理,将两个班级组为一队一起完成任务。

好巧不巧,林桑他们班正好和沈听原他们班组队,临出发前进行了动员大会,过去开校会时他们之间总隔了很多个班级,林桑只在空隙里偶尔捕捉到他的身影,这会儿组了队的两个班级并排站,难得的机会,集队时汪亿涵特意带着她放慢了速度站在后排,让她和沈听原站在了一条平行线上。

因为有的班级一直很懒散,有老师拿着话筒站在台上开始整理队形。

“每个班女生站前,男生站后,两两对齐,速度快点,后面的同学跑起来!”

林桑跟着汪亿涵往前走,临走前视线克制不住地朝他所在的方向偏移,汪亿涵察觉到她的小心思,特意带着她站在女生的最后排,他们班男生少,因此林桑身后的人不多,能借着和汪亿涵说话借机看他一眼。

忽的,身侧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林桑看了过去才发现沈听原他们班的女生是单数,有个女生落了单,站在女生身后的男生一脸坏笑地推了推身旁的男生说:“喂,两两对齐,快上前补空位啊你。”

“去你大爷的。”被推的男生说,“女生站前,男生站后没听到,老子是女生?”

“……”

青春期的男生没那么美好,总以捉弄女生为乐,为此沾沾自喜,他们肆意地开着玩笑,完全不顾及那个女生的感受。

“照你这么说,那她站这,岂不是不男不女。”

不知谁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一时间引起一阵哄笑。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是敏感,女生头埋得很低,窘迫地用双指搅着衣角,脖颈和脸颊都红透了。

林桑看了看女生,蹙着眉朝那道声音的方向说:“你是不是有病,她一个人站这怎么了,话这么多。”

一个微胖的男生一脸不爽地探出身上前几步,语气不悦:“咸吃萝卜淡操心,这是我们班的事,关你屁……”

后面的话,被一道一晃而过的高大身影给撞了回去,有人上前站在女生身侧,补齐了空位。

沈听原嚼着糖,姿态慵懒地站在女生身侧,没有半分撞了人的愧疚感。

方才开玩笑的那群男生见状,玩笑道:“呦,原哥,你要改性别啊。”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喜好啊。”

“原姐好原姐好,哈哈哈哈沈姐好像也不错……”

沈听原闻言,拧眉转过身,脸上带笑,却透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压迫感。

“很好笑?站这怎么了?”

“会折寿?”

他慢条斯理地抬起手放在说话的男生肩上,冷嗤了一声才说:“变性手术要是跟女生站一块就能做,那你别活了,建议你就地投胎。”

“换个没有女生的星球生活。”

男生龇牙咧嘴地扶着肩膀,一脸不爽地说:“我他妈哪说错了,刚矮冬瓜在台上说的你没听到啊,女生站前男生站后。”

“你站这,不就把自己当女生了么。”

“是吧?”男生仰着下巴朝身后说。

“对啊。”有人附和。

沈听原挑挑眉,视线轻飘飘地在他们脸上来回巡睃,“那正好,你们几个组队一起,省得你一个人孤单。”

他说着,刻意停了停,随后下巴往那个微胖的男生一点,“尤其是你。”

“你他妈……”

男生捏着拳头一个箭步往前,沈听原岿然不动,低眼睨着他,“怎么说?”

眼看快要打起来,台上也传来校长的声音,担心吸引老师的注意力,有人立马出来打圆场将两人拉开。

沈听原轻描淡写地站了回去,女生低声和他道了谢,他从兜里摸出糖递给女生说:“别听他们瞎说,好不容易有个不用上课的机会,开心点玩。”

话罢,他又在兜里摸了摸,重新摸出几颗糖,微微侧过身递给林桑。

“抱歉啊,抢了你们的活。”

“吃糖吗,挺甜的。”

林桑原本是站在左侧的,中间隔了个汪亿涵,看清来人是沈听原时,方才发现自己要面对的是一个体型力量都胜她一筹的男生时都没出现的慌乱竟一下子涌了上来,但一瞬即逝,快到没来得及发酵为紧张。

可他们说话的间隙里,汪亿涵悄然拉着她换了位,此刻她和他只隔了一臂的距离。

上一秒还气势汹汹像一只小花豹替女生说话的她,这一秒气焰全消,成了雪地里懵懂地蹦跶着的小白兔。

林桑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笑,如同夏日的光晕,夺目,令人晕头转向,以至于她完全沉浸其中,一时间无措到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回应。

还是汪亿涵不动声色地碰了她一下,她才懵然地接过他手中的糖道了谢。

林桑将这次失神归结为他的举动太过突然,太过出其不意,她完全没有准备,所以才会反应不过来。

可没想到,下一次来得很快。

活动的任务很多,有一轮是每个组派出三个男生三个女生抢气球,气球一共只有四个,光抢到没用,还得保护好,最后哪个组手里的气球多就获胜。

林桑趁乱捡了个漏,抱着气球躲避的时候,胜负欲当前,总归会把握不好分寸,另外一组的一个男生扑了过来,抢走了气球不说,还推了林桑一把,让她摔了个人仰马翻。

沈听原一把扶起她,确认她没事后,留下一句话给她就起身离开。

“等着啊,我给你抢回来。”

后来,沈听原替她将气球抢了回来不说,还替她“报了仇”,之后更是一直护着她,林桑木然地跟在他身后,手里的气球就这么完好无损的待到了游戏结束。

游戏结束后,林桑失神看着他离开,他挺阔的肩膀和令人莫名想要依靠的安全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忽地想起一些细碎的事。

她过去在路上无意间撞见过他几次,有时候是他一个人,有时候是和朋友一起,她会情不自禁地跟上去。

至于为什么会跟上去,林桑也说不清,因为最初她也觉得莫名,每次都告诫自己没有下一次,结果有了无数个超出她掌控的下一次。

久而久之,她开始为自己开脱,只是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那时,她隔着远远的距离,看他在公园陪大爷下棋唠嗑,看他一个人蹲在街角喂流浪猫……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个很平常的午后。

街道上总会有些无家可归的人在闲晃,前不久多了张生面孔,听何爷爷说是县城边一户人家的儿子,早些年出了场意外伤了脑袋,精神不太正常,不认人到处跑,刚被家里从外地接回来,县上的人都管他叫老憨。老憨除了会跟路人要吃的没做出过什么过分的举动,这种事见怪不怪,大家都习以为常,时不时还会逗逗他解闷。

那天林桑买完奶茶出来,为了躲避太阳,她将伞放得很低,走了没一会儿,前方传来一阵动静,举起伞一看,把她吓得够呛。

烈日当头,酷热难耐,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出门,街道上空落落的,她一眼便瞧见不远处的角落里,老憨手持一块锋利的碎玻璃将一对母女堵在那,嘴里叫唤着什么,让人听不真切,周围没有能求助的人,林桑边思索着对策边轻声摸出手机准备报警。

这时,一侧有人大喊了一声,林桑循着声音看了过去,是沈听原和他的朋友。

他们的叫喊声吸引了老憨的注意力,沈听原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自然地搂住老憨问他抽不抽烟,老憨傻愣愣地朝他伸手,沈听原象征性地在身上摸了摸,说身上烟没了带他去买,并趁机将碎玻璃拿走递给朋友,男生扔了碎玻璃后和沈听原一同带着老憨往前面的便利店走。

而剩下的几个男生,则在安抚完那对母女后送人离开。

原来,狂妄不羁的人,也有柔软细腻的一面。

联想到这一天的经历,林桑发现,越是了解他多一点,内心的悸动就会抑制不住地多一分。

她才开始承认,承认她喜欢上了这个和她交集少之又少的人,承认她抵挡不了他的魅力而被他吸引。

事实上,追溯源头,她或许,在那不经意地一瞥后,就喜欢上他了。

这一切太不可思议。

可一想到她喜欢上的人,是个不赖的人,她便坦然接受。

至此,她才真正懂得了。

什么叫做,一眼万年。

……

身边的人都开始劝她放手去追,她犹豫了。

一方面是看到了班上那个女生是如何从高处跌落,一方面是他不认识她,恐怕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她贸然表白,莽撞,令人莫名其妙。

林桑以先考上高中再说为由婉拒了帮她制定追人计划的几个女生。

也开始学着将溢出的喜欢悉数收回。

她那时有个习惯,将老师留下的任务和作业都记在便签上,那些便签的右上角写了日期,日期后总会有个一,有时候是个缺了笔画的正字。有同学跟她借便签看作业时,会好奇地问她是特意标记了什么吗,林桑每次都答只是笔不出墨的时候随手画了两笔。

只有她知道,那是她每天见到沈听原的次数统计。

她隐藏得越来越好,好到偶尔几次和沈听原打照面,她都能宛若她对他从未有过过多的想法,好到除了汪亿涵以外的知情人都误以为她当初的喜欢只是一时兴起。

自然无人知晓,无数个深夜里,那个藏了满怀心事的少女,在月光下,小心翼翼地掏出宝藏盒,寥寥无几却珍贵的相遇瞬间迅速涌了出来。

少女爱不释手地捧着宝藏盒,将那些瞬间反反复复观赏,如珍馐般细细品味。

林桑脑子里混沌不堪,断断续续说了半晌才发现,都是很寻常的事,细节真是少得可怜。

沈听原听了一半后便一直将脸埋在手肘间。

林桑舔了舔干涩的唇,又讲起转到一中前误会他和杨思怡是情侣,后来又误会他和他帮助过的那个女生。

讲完这些,林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好像……也没什么细节。”

沉默许久的沈听原终于在这时出声:“对不起。”

他声音闷闷的,林桑不解地问:“为什么说对不起?”

沈听原缓缓抬起头,眼眶通红,声线微颤:“让你那么辛苦。”

对上他水雾朦胧的眼睛,林桑手足无措,顾不上想什么,下意识抬手替他擦泪。

林桑勉强扯出一抹笑说:“你不也一样。”

林桑在和沈听原诉说过去时,潜意识里冒出了一个想法,在她只敢偷偷看他而感到满足,偷偷因为他身边有女生而多想,然后独自难过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沈听原脸色认真地看着她,喉结轻滚:“不一样。”

“你是女孩子,心思要比我细腻敏感,同样的角度上,你一定比我更难受。”

林桑心里像是往一片海洋里掷了一颗细小的石子,以为激不起任何波澜,却收获了一片史无前例的猛浪。

她手还停留在他温软的脸上,泪水已从温热变得冰凉。

仲夏夜的街道,平息的虫鸣又热闹起来。

他们坐在街道旁,眼里只剩下彼此。

须臾后,林桑包里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平静。

林景到家后才发现掉队的林桑,吓得酒都醒了大半。

林桑随口扯了个借口说在附近的店里买点东西,马上就回家。

挂断电话后,林桑收了手机,气氛有些说不清的微妙。

两人都有些不自在,尽量避免对视。

林桑把沈听原的手机还给他,顿了顿:“那个……我哥催我回家了,要是还有什么事的话,我们明天再说?”

沈听原手撑在地上起身:“好。”

“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无言,到门口时,林桑回过头指着里面说:“那我先进去了,你也快回去吧。”

“晚安。”

沈听原点点头:“好。”

没等到他的晚安,林桑站了一会儿才转过身,脚步迈出一半时,被沈听原喊住:“林同学。”

她转头:“怎么了?”

沈听原一手拎着外套,一手扶在后颈上:“光让你说了,也没能让你知道我的。”

“我好像也没什么细节,但公平起见,感觉还是得跟你说点什么,不然我怕你当我只是一时兴起。”

“我比你要晚一些,你经常上台演讲,我是那个时候才开始注意到你。”

“你很优秀,所以为了靠近你,我努力把名字从处分榜移到了荣誉榜上。”

他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后颈,“我也会悄悄在远处看你,有时候还……悄悄买你的同款。”

“那天吃饭,我姐说我学着喜欢的小姑娘每次买饮料都买草莓味李子园,她故意说的,因为——”

他顿了顿,“她口中那个我喜欢的小姑娘,是你。”

“今晚说起这些,算不上表白,正式的表白,我想等高考后。”

“对不起,我知道你想先忙学业,过去跟你没什么接触,再难熬都能忍。”

“但现在,你每天在我身边,我真憋不到毕业。”

他紧张到语无伦次,笑了一下,有些懊恼地说:“不知道在瞎扯些什么,重点是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就是不太想只和你做普通的同桌,普通的朋友。”

“我想和你一起并肩努力,然后考北城外国语大学。”

“最后,在一起。”

他说最后一句话前,短暂地停顿了一会儿。

随即,林桑看到眼前的少年用无比坚定的眼神看向她,语气比以往都要诚挚地说出那句话。

林桑下意识往后看了眼,林景房间里亮着灯,但有段距离,他应该不会发现。

她走上前,缓缓吸了一口气说:“你想表达的,我都明白,只有一点,学校的事,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她来之前想要确认的事,答案百分之百符合她的预期。

因为有这个把握,她没有planB。

她的计划和他一样,不再像过去那样做个躲在角落里的胆小鬼,不再退缩,不再权衡利弊,坚定地和他坦露心声,然后一起往更好的未来走去。

和喜欢的人一起为了未来而努力,何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但这个更好的未来,她希望是他们各自理想中的未来,而不是谁为了谁妥协,谁为了谁放弃喜欢的学校。

“你想好了再告诉我吧。”

林桑说完,也没等沈听原说什么,挥了挥手,转身径直回了家。

*

林桑看着消息,心里五味杂陈,她关了手机开始吃早点,本打算冷静后再回复,却在接到何爷爷的电话过去守店后忘了这事。

林桑理完货架,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她猛地回头,身后的沈听原脚步顿住,有些惊讶:“我脚步放这么轻,你都能知道有人啊?”

林桑没隐瞒:“要是别人我可能不会察觉,但你不一样。”

“你身上有股味道。”

沈听原拉起衣领闻了闻,问:“难闻吗?”

“不。”林桑摇着头说,“很好闻。”

沈听原蹙着眉又闻了闻:”奇怪了,我就闻不到。”

“我也不用香水,难道是洗衣液。”

林桑很早以前发现他身上有股好辨认的味道时就好奇过他用的是什么洗衣液。

她顺势问了出来,沈听原说:“蓝月亮。”

这回轮到林桑忍不住疑惑地皱了下眉:“蓝月亮?”

“我用的也是,但味道好像不一样。”

沈听原:“我衣服都是自己洗,但晒出去后家里阿姨会帮我理褶皱,可能她帮我喷了点什么,回去我问问。”

林桑笑着应了一声。

话题终结,两人又陷入沉默,好在有人进门买东西,林桑忙碌了一会儿才有机会坐下休息。

她忙碌的间隙,沈听原自己坐在柜台前做题,她坐下后,他停下笔。

“我早上发的消息,你……看了吗?”

林桑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啊,我忘了回复。”

“没事。”沈听原说,“我过来就是想说,我没拿前程开玩笑,是真想考。”

“而且,北城外国语大学是211,我想考还未必能上呢。”

“所以,想和你一起努力。”

“这样的话,我会比较有动力,学起来也更有劲。”

林桑莫名有些羞愧。

她把玩着一枚硬币,看向他,一脸严肃道:“我信奉诺言许下就必须要履行,你再好好想想,不然……”

她停了一瞬才继续道:“你可没机会反悔。”

沈听原没有犹豫,笑着说:“我不需要反悔的机会。”

林桑右手轻握住,食指搭在拇指上,将硬币放在上面,轻轻弹起。

那枚硬币在空中旋转翻滚,稳稳落在沈听原掌心。

“它作证,由你保管。”林桑说。

“好。”沈听原应。

他捏起那枚硬币想要细看,林桑说:“这是你出生那年的硬币。”

自从知道沈听原的出生年月后,林桑对那组数字很是敏感,碰上1999年的硬币,都会单独换出来。

沈听原勾唇看着那枚硬币,扭过头问她:“有00年的吗?”

林桑一愣:“得找找。”

两人在一堆硬币里翻了半晌,总算翻出一枚2000年的硬币。

沈听原揣着两枚硬币离开了副食店,再回来已经是二十分钟后。

他往桌上放了两杯奶茶,坐下后拿出一杯戳开递给林桑:“抹茶奶盖,全糖,正常冰,要奶盖不要盐盖。”

“这次应该没错吧。”

林桑伸手接过:“没错,谢谢。”

另一杯和林桑手中的一模一样,沈听原戳开喝了一口,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他放下奶茶,从兜里摸出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是一卷红绳和四颗白玉小珠子。

林桑好奇地凑上前:“这是什么?”

沈听原拆开袋子放在柜台上,卖关子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林桑捧着奶茶,看着沈听原将红绳在她手腕上大致量了一下,然后拿起硬币编了起来。

他手很巧,速度也很快,不到十分钟就编好了。

硬币被麦穗似的红绳包裹在中间,两边编了朵小花,做完活扣伸缩结后,沈听原又在伸缩结绳子末端串了小珠子。

“伸下手。”沈听原说。

林桑下意识伸出右手,看了眼手上带的银手镯,又换成左手。

沈听原把红绳套在她纤细的手腕上,调整好大小后才拿起另一个套在自己手上。

林桑抬手一看,她手上的那枚硬币,是他的年份。

“说好了这个你保管的。”

沈听原晃了晃手,说:“互相保管。”

林桑低头喝了一口奶茶才小声应:“好。”

*

学生时代聊得最多的八卦无非就是谁和谁好像有点不一样,谁和谁又分开了之类的。

周围的同学都很敏锐,洞察力很强,很快便觉出沈听原和林桑之间有些不对劲。

某天第一节晚自习结束后,适珈蓝和鲁琳再也忍不住,缠着林桑盘问。

方倚霏是最早发现的,她没参与,只在一旁笑。

适珈蓝:“好啊,所以只有我和鲁琳被蒙在鼓里,还是不是朋友了。”

方倚霏低头抠着指甲,闻言看她:“她可谁都没说,我是自己发现的,你们俩竟然没察觉,平时在宿舍看那么多小说,都白看了。”

适珈蓝懒得跟她计较,一脸暧昧地碰了碰林桑的肩膀问:“什么情况,在一起了?”

林桑摇头:“还没有。”

“等毕业。”

适珈蓝捂住心口,浮夸道:“哎呦喂,受不了。”

鲁琳轻声笑了一下:“我为之前怀疑你和你那个小竹马感到抱歉。”

“……”

她们站在教室外的走廊,聊着聊着,话题越来越远,连以后结婚买五金的事都聊了起来。

鲁琳摸着耳垂说:“我都没耳洞,岂不是亏了,等毕业了得去打一个,不然以后少一金。”

适珈蓝笑:“那照你这么说,林桑以后能多买一金呢,她有四个耳洞。”

林桑的耳洞是刚上初中那会儿被林景忽悠着去打的,林景那时沉迷《古惑仔》,想弄个陈浩南同款过肩龙文身,奈何怕疼,思来想去,决定打个耳洞,看上去好像也很酷,结果每次进店观望不到一分钟就龇牙咧嘴地跑了出来。

后来拉着林桑陪同壮胆,他忽悠林桑先打一个试试,林桑连打了四个一声没吭,林景觉得面子挂不住才咬牙打了一个,当晚发炎太痛受不了就摘了耳钉,没多久便封严实了,林桑的倒是长得好好的。

学校允许戴银手镯,但不允许戴耳钉,她已经快两年多没戴过耳钉。

“哪能啊,很久没戴了,估计都封严实了。”林桑说。

“那又怎样。”方倚霏说,“反正痕迹还在,就得买,不买不嫁。”

她说这话时没收着,话音落下后,适珈蓝轻咳了两声。

她们同频扭头看过去,沈听原扔完垃圾正好从身后路过。

对上她们的视线,他笑了一下,没停留,径直回了教室。

林桑心跳不自觉加速,慌乱过后尴尬地收回眼。

方倚霏瞪着眼睛,机械地扭回头:“不会听见了吧。”

“听见就听见呗。”适珈蓝说,“让他提前做准备喽。”

鲁琳扫了眼林桑通红的耳尖,拍了她一下:“要死啊你,才多大就想这些。”

“我这不是希望他们能从校服到婚纱嘛,多幸福,多浪漫啊!”

她们打闹着回了教室,林桑深呼吸几次,等耳上的热度都退却后才进了教室。

沈听原和旁边的人聊着天,见她进来,顿了一下,缓慢地勾唇露出一抹笑。

林桑怔松片刻,脚步凌乱地回到座位坐下,铃声在这时响起,任课老师打开电子白板,说让他们放松放松,放部电影给他们看。

林桑余光小心翼翼瞥了一眼,沈听原抬头看着白板,神情和平常无异。

他应该没听到。

林桑暗自松了一口气。

老师放的电影是《疯狂原始人》,林桑平时看时政新闻比较多,很少看电影,这个类型的更是没看过,有趣搞笑的开头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也顾不上思考其他事。

而她身侧的沈听原,只是看了眼片头就收回了眼。

再有趣的电影,也只在第一次看时感到新鲜,之后就会变得索然无味。

他手支着脑袋,偏头看着林桑。

电影开始前教室里的灯就已经关了,只有白板上透出的光亮时不时落在林桑认真的脸上。

她扎了低马尾,有几缕头发落在耳侧,沈听原强压住想要帮她整理头发的冲动,看着她小巧的耳朵出神。

他很早就发现了她有耳洞,但从未见她戴过耳钉。

忍不住想象起她戴耳钉的样子,却因为见过的耳钉和耳环款式太少,被限制了想象力。

电影声骤然放大,他失神碰掉了桌上的笔。

等他伸手想去捡时,林桑已经拾起笔起身。

指尖在她温软的耳垂一擦而过,沈听原滞了一瞬,恍如无事地坐正,看起了电影。

那个夜晚,脸颊和耳后的红,成了少年难掩却又说不出口的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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