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汤蕴看得痴,汤黎一把拍上她的肩膀:“别看了,去用饭。”
汤蕴悻悻抬头看门上的牌匾,分明是水云间,引路小厮犯糊涂,让她赶上场好戏,倒是有缘。走进雅间,四个女使和一个小厮分别在角落候着,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烤漆红木八仙桌,桌面放着四干果、四蜜饯、四糕点、四热四冷的菜,看着挺热闹。
汤蕴径直坐到谢泠身旁,温声道:“嫂嫂久等了。”
谢泠是汤黎的结发妻子,乃是个珠圆玉润,端方大气的美人,生于陈郡谢氏,自幼饱读诗书,知情识趣;与相貌古朴,品行正直的汤黎堪称天造地设。二人两家相看后,初次相见便一拍即合定了终身。
嫁入汤府三年,夫妻恩爱,婆媳和睦,如今正逐渐从主母王氏手中接过管家之权,在府里的姐妹之中,与汤蕴最亲近。
谢泠听见声音,回头一把揽住汤蕴的胳膊:“刚来。”而后对她扫视一番,打趣道:“这是母亲那位旧识,博陵崔氏的侯夫人送你的罗裙?”
汤蕴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好看吗?我喜欢这身月白和孔雀蓝的样子,可惜襦裙上的绣花我不认识。”
谢泠用手摸摸了料子,是上等的缎纹天丝,光滑柔软。满意地嗯一声:“裙子好看,不过我家妹妹也是容色倾城,怎么穿都是美人一个。”
此话不假,汤蕴生有一对细眉杏眼,鼻子挺翘凌厉,嘴唇微微上翘,天然一副笑脸,在寻常美中带有英气。更兼有祖上几代养出的书香灵气和不俗的服饰审美,也算一个恃靓行凶的妙人。
说到美,汤蕴自然想到宋蔺的脸,随即用戏腔做个道谢的声调:“多谢嫂嫂夸奖!”
谢泠乐不可支地拍着汤蕴的手背,汤黎推门而入:“姐俩聊得美着呢?”
“美着呢!”谢泠手一抬,招呼汤黎坐下,凑过去问道:“外面发生何事?方才乱了一阵。”
汤黎捻了捻须,面容苦恼:“宋蔺狎妓被抓现行,明日早朝免不得一番唇枪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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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朝会,圣人一连收到数本奏章,均是参昨夜四名官员狎妓一事,由于其中三人位卑言轻,是故上奏官员想将宋蔺拉去重重处罚,以正法典。
圣人对此左右为难,只好将正在城内当值的宋蔺召来两仪殿问话,希望能从他嘴里听到真相,因为此子素来性情耿直,不会说谎。
宋蔺到后,将昨晚之事原原本本交代一通,的确是朋友从青楼之中带走一女,五人通行,再问具体做了什么,他却说什么也没做,但因前头供词,其狎妓罪名就此成立。
圣人铁面无私,下令罚其三个月俸禄,廷杖二十。
九原侯宋邯戎马半生,折了两个儿子,受足死别之苦,因此繁殖**极其低下,年近四十意外得个宋蔺,那时有人笑话公主老蚌生珠,但夫妻二人一合计,仍然决意让这孩子降生。
宋蔺五岁上,宋邯满心欢喜,因为发现他是根好苗子,无论什么兵器拳法,一看就会;八岁上,亲自教他兵法战阵,也是一点就通。直到十岁,这个十全十美的儿子才显露缺点,心眼少,说话直,宁折不弯。
别的孩子撒谎不过脑的时候,他只会说是或者不是。
这毛病不算毛病,宋邯急也没用,只能对其言传身教,时刻纠正,让他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经过无数心血浇灌,终于从根源处断绝了他染上恶习的可能。
出于了解,宋邯相信自己这个听话的乖孩子一定没做那些污糟事,因此对打板子的处置异常不满,但碍于孩子主动坦白,满肚子的话只好憋着。
宋蔺被太监领到朱明门外卸甲,单剩一身中衣。
负责廷杖的侍卫没动,太监慢慢蹲身下去,几乎贴上宋蔺的耳朵悄声道:“奉旨,陛下说脸在江山在,等你好了,给你物色个漂亮体贴的小娘子。”
宋蔺叹了一声,是自认倒霉的意思,又气又恼地一拳锤地!
太监起身,两只脚呈外八字站开,侍卫心领神会,一顿板子噼里啪啦下去,打得宋蔺疼痛不已,出了一头虚汗,哪怕口中呕出鲜血,也是咬牙死撑,没有喊叫。待到行刑完毕,那娇臀已然皮开肉绽,裤子也被血浸得鲜红刺眼。
两根廷杖从宋蔺腋下穿过,将他半身抬起,只听得他“嘶嘶”两声。
太监上前查看伤情,很是关切:“中郎将是去后殿还是回府?”
宋蔺被摆一道,委屈至极,哪有心思在宫中养伤,从眼角滑出两滴眼泪:“回家。”
将人送至九原侯府时,云安公主正在厅上会客品茶,贴身女使闻风来报,她放下手中的瓷杯:“蔺儿挨板子了。”
云安公主正是九原侯府的主母,亦是天子的姑姑。幼时灵巧华贵,年纪越长越是雍容。
碧玉年华时,她住深宫之中,因受二老宠爱而时常共同用膳,偶尔见到当值的千牛卫宋邯,便对他高鼻深目的异域长相多有留意,时日一长生出爱慕之心,后知其出身陇西宋氏,亦是名门,寻到机会就处处提拔,不久后下嫁。
其时,宋邯之妹通过采选,入宫为昭仪,诞下一子。六年后先帝急病暴毙,未留传位诏书,使得朝中动荡。
其时宋邯兵权在手,在众皇子中一番挑选,最终听从妻子的意见弃长立幼,力排众议拥立当今圣人登基,并与太后共同摄政十四年,直到圣人加冠之年方才还政。
也因如此,成就了今日位极人臣的九原侯和威名赫赫的侯府。
崔夫人听罢,啊呀一声,很是不忿:“就为昨夜那事?不见得是真的,宋蔺这孩子情窍未开,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板子都挨了,真不真相已然不重要。”云安公主起身,前去揽住崔夫人的胳膊:“我看啊,你最疼他了,随我去看看。”
崔夫人从善如流地接受邀请,向云安公主笑道:“殿下不必忧心,宋蔺身强体壮,好得快。”
云安公主一拍崔夫人手背:“真是,说你什么好!”
宋蔺被放置在书房的榻上,医官正在上药。他将头埋进自己的双臂,对板子之事越想越气,这世上没这么巧的事,一定有人从中作梗。而后想起昨夜汤蕴总看着自己,思绪忽然被疼痛打断,倒吸一口凉气。
“小侯爷,殿下和崔夫人来看您了。”
宋蔺眉头一蹙:“还有吗?”
伴读宋燃想了想:“现在没有,也许再过一会儿就有别人了。”
“帮我把伤盖上。”宋蔺想到母亲的教导,见客时要穿戴整齐,保持体面亦尊重客人,只有在亲近之人面前,才能随心。崔夫人是姨妈,那便不必拖着身体起床折腾了。
屋外传来女使小厮请安的声音,云安公主与崔夫人快步入内,人未至,声先到:“伤势如何?”
宋蔺疼得呲牙咧嘴,仍然不忘抬起双手交握,朝着门的方向行礼:“母亲安好,姨妈安好。”
医官站立一旁:“回殿下,小侯爷伤势不重,只需每日按时换药,饮食忌口,伤处忌水,月余即好。”
云安公主就此放了心,一挥衣袖:“赏。”左右退出门外。
崔夫人凑上前去,从袖中抽出一张藕色丝帕给他擦汗:“小可怜见儿的,你不会说你没去呀!”
“姨妈,那女子是朋友带来的,他们逼她喝酒,我坐着看。”
崔夫人没成想他这般坦诚,一时语塞:“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云安公主自寻了张红木太师椅坐下,释然一笑:“他都这么说了,这顿板子挨得也不冤。”
崔夫人见公主有个笑模样,也就不瞎操心了。
云安公主细细询问昨夜之事,宋蔺讲得清楚,说到汤蕴制止他们时,忽然问道:“如果没有那个什么狼,我是不是就不会挨打了?”
崔夫人和云安公主眼神一对:“什么狼?”
宋蔺挠挠头,几撮碎发从发冠里飘出来:“汤府的三娘,叫,叫......”
一听汤府,崔夫人一拍手掌:“那姑娘我认识。”走到云安公主身旁落座:“单名一个蕴字,小字青琅,青色的青,琅琊的琅。”
说话时,屋外有仆人请安的声音,宋蔺被这声音打了岔,在心里记下,青色的色,狼牙的狼。暗自咀嚼几遍,色狼,色狼?好好的清流人家,怎么给女儿起这种名字,读书人真怪。
云安公主见宋蔺已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大抵是没事,索性邀崔夫人回厅内叙旧。
二人边走边谈,崔夫人将近来相看儿媳的事情和盘托出,一时兴起,对各府姑娘的评价都脱口而出,东家小娘子太瘦没福气,西家小娘子性子软不能管事,南家小娘子牙不漂亮,北家小娘子只会绣花云云。
云安公主听来听去,最终得出一个疑问:“你相中了汤公的小娘子?”
崔夫人被参破心事,对公主会心一笑:“汤公虽与侯爷不和,但殿下也认为他人品不错,是也不是?”
“汤公是纯臣,你两家结亲甚好。”云安公主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羡慕:“平陆的婚事能自己做主,我家这个不说也罢。”
崔夫人眼神向上一抬,随即压低声音:“不成?”
“依着他们的意思,还想再留两年。依我的意思,是该相看相看了,最好是你说的那般聪慧伶俐,坚刚不改其志的女子。”云安公主叹一口气:“这孩子看着与常人无异,其实是块石头,七情不通,我和宋邯花了多少心思才把他养得这般体面懂事,若由得他们拿去赐婚,保不齐往后能把日子给过到沟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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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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