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府四女眷出门,王娘子与汤楹同乘,谢泠与汤蕴同乘。上了马车,谢泠一把拉过汤蕴的手,以手指点她的额头:“崔夫人给你下帖子,你就这么让阿楹抢风头去?”
汤蕴一听这话,索性身体一倒,靠在谢泠肩上撒娇:“嫂嫂,我没想那么多。”
“崔小郎君我曾见过,长的白净周正,随身佩环首刀,似江湖少侠一般。”谢泠笑着拍了拍汤蕴的手:“你就真不愿给人一个机会呀?”
周正的江湖少侠多了去了,总得看个眼缘,若是光凭旁人说两句就点头,那这人生岂不容易糟透了?汤蕴坐直身体,满脸认真:“阿娘阿耶私底下都没跟我说这事,我又何必想太多呢。”说完放松身子,软塌塌地靠在马车上,脚丫晃来晃去:“崔娘子也没如何见过我,并不会非我不可。”
“那你的意思是,金蝉脱壳?”
要金蝉脱壳,也得她愿意啊!汤蕴被堪破心思,忙坐直起来笑了笑:“我可没有。”身上忽然一股寒意,她抖了抖身子。
马车一路顺利行至城外山脚处,车夫寻到一处平坦的地方才停下来,请女眷下车。汤蕴和谢泠挽着胳膊,前头的汤楹正站在王娘子身旁四处张望,只见前头停放车马的地方已经拥挤,后头官道上还有零零星星的队伍前来。
姐妹二人各自怀揣着心事,汤蕴感叹,人好多啊;汤楹则是胜负心起,不想被人给比下去,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抻直身体,从头到脚都起着范儿。崔夫人不愧是皇亲,崔家不愧是有钱,办个集会便有这般规模,若往后嫁进崔府,岂不是天天都能摆这排场?到那时我也算个皇亲,天天能跟着郡主公主吃喝玩乐,要是能带上我阿娘一起享福,那便更好了。
集会外围停着一辆华美的马车,马奴牵着一匹油光水滑的白马,如雄狮一般,只有脖子一圈生有鬃毛。汤蕴和谢泠眼神一看到,都赞道是匹好马。汤楹不识马的品种,凑到一旁问:“这是什么马?”
汤蕴骑术不错,亦算半个爱马之人,在脑海之中搜刮一遍以往看过的骏马图册,很是笃定地说:“看品相是玉兰白龙驹,据说夜间会发光呢。”
偏巧,宋蔺从马车上下来,听到这话,一边扶着云安公主,一边回头望马。要是找到机会,一定要看看这马在夜里到底会不会发光,要是它能发光,会不会是五颜六色的光?那为何我的战马不能发光。
宋蔺想得入神,加之新伤未愈,走起路来磕磕绊绊的,云安公主以为他难受,停下步子关切道:“蔺儿,不舒服就让人抬你进去。”
“母亲,我能走。”宋蔺见缝插针地想着发光的马,回头忽然看到那只狼正向自己的方向走来,生怕自己遇到她就倒霉。而屁股因为心灵的恐惧,也跟着隐隐作痛:“母亲,我想平陆了,我先进去。”便拖着伤体逃离此地。
“这孩子呀!”云安公主望向一旁的宋燃:“快跟去。”
“是。”宋燃疾步上前扶着宋蔺,只听他喘得厉害:“快跑,那个,那色狼来了!”
宋燃心想,您叫一个姑娘家色狼,要是公主和侯爷听到,该挨说了。然而被主子逗得想笑:“又不是她让人打的您。”
“就是她,除了她谁也没看见。”宋蔺忍着疼痛走得两臂带风,边走边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忽然脚下一滑,摔了个屁墩儿,只听啊哟一声,一个少年闻声而去。
云安公主缓步而行看山间风景,汤府女眷说说笑笑,步子稍快一些,待走到跟前,认出那是公主,遂行个福礼:“公主万福。”
“免礼。”云安公主尊敬汤生,连带着也尊敬王娘子,因此示意她与自己同行。谢泠出阁前随母赴过公主府宴,自己见过几回,还算熟悉。只是她身旁两个小娘子,年纪相仿,穿着打扮虽不同,但瞧着也差不多,都挺美,要是自己有个小女儿,想必也是这般青春动人。
云安公主想起崔娘子相看之事,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两位小娘子分别叫什么名儿?”
这句问候来得意外,王娘子眼神示意两个女儿自行回话,汤蕴微微迟疑了一下,只听汤楹忽然换个娇柔的声调:“回公主,小女名叫汤楹,花楹的楹。”
公主轻轻嗯一声,目光转向汤蕴:“你呢?”
汤蕴心里有些紧张,但还是语气如常:“回公主,我是汤蕴,小字青琅。”
公主对汤蕴印象不错,一来是崔娘子天天夸奖的缘故,二来是宋蔺的故事中,她替女子出头。今日一见,不卑不亢,无讨好之意,与其父汤生相似,正是人如其名,像诗书中孕育出的精灵一般。
“青青美玉,在山而草润。”公主一语道破名字中的玄机,随即联想到宋蔺的蔺字取自一草名,字映洲,乃是希望他的生命如同蔺草一般野蛮顽强的意思。况且五行之中水生木,滋养木,仅从名字而言,两个孩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往后若有汤蕴这块美玉滋养着他,自己也能少操些心。
想到此处,公主实在有些抹不开脸,崔娘子是自己的闺中密友,她辛苦相看的儿媳,我怎好出手去抢?罢了,才见着第一面,或许看走眼呢?片刻后,公主对着众人露出一副标标准准的笑脸,看的人心里一颤。
旁人听到她的小字,一向想到《青琅编》,只有云安公主一人想到青琅美玉的典故,汤蕴从心底里生出一点亲近,但碍于父亲的关系,亲近得有限。
王娘子见公主似乎没有迁怒的意思,心中松快不少。谢泠对公主还算了解,先前没见着时还疑心她会为难汤蕴,这下看到她的表情,便明白非但没事,也许还有好事。汤楹则是反应过来,自己风头没出成,却被完完全全忽略了。
一行人进入围场之中,崔娘子赶忙风风火火前来迎接公主和自己心中认定的亲家母。待安排众人入座,她就向公主飞去一个眼神,意思是你们一同前来,青琅这小娘子还不错吧?
初秋的阳光无比温柔,透过茂密的树叶在地上投映出星星点点的光斑。汤蕴随家人入座,体态松弛而大方,光影浸着她稚嫩的面庞,尤其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感,昂首望向远处的蹴鞠场,眼神定定,更显出一股倔强劲儿。
公主克制着不再去特意关注汤蕴,转而面向崔娘子:“崔小郎君这回可是去得长久,半年未曾来我府上请安,是不是乐不思蜀了?”
崔娘子不紧不慢地笑开了口:“他上任京兆府司法参军以后,有一阵城里闹贼,他就追了去,这不,一去就是半年,丢了贼人行踪才回家。”
“我道是在外游历呢。”公主端起案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为一个贼人跑几千里地,也是死心眼子一个。”
崔娘子无奈地点点头:“要是他与汤蕴能看得起彼此,成了家也就不会出去了。”不等公主再问,她将目光转向了蹴鞠场:“和宋蔺在那看蹴鞠呢,我差人去把他叫来请安。”
半盏茶的功夫,宋蔺和崔平陆已经来到帷帐外面。宋蔺伤口又疼又痒,站不长久亦坐不安稳,很是痛苦。崔平陆取下随身佩戴的环首刀,放在宋燃手中,用手帮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这才进入帐下。
宋蔺行礼后瘸腿走到公主身旁坐下,平陆不等人问,抬手交握,躬身见礼,笑嘻嘻的说道:“平陆拜见公主殿下。”
平陆束着发冠,皮肤虽不如从前白净,但也显不出黄和粗糙,两道剑眉微挑,一双小狗眼黑亮黑亮的,思考时滴溜溜一转,嘴角向上一勾,露出两颗小虎牙,显出一派清风霁月的少年模样,着一身宝蓝色织锦圆领长袍,腰间扣着玉带,将宽肩细腰的优势尽数发挥出来。
这孩子加冠以后,越发不像蔺儿那样的小孩性子了,真好。公主招平陆在崔娘子身旁坐下,嗔怪道:“叫我什么?”
“姨妈。”平陆笑得露出两颗虎牙:“前些日子公务繁忙,忘去府上请安了,请姨妈勿怪。”
宋蔺独个儿待在长安城里,没人陪他玩耍,出于爱屋及乌的心态,公主极为关切地问:“这回不走了吧?”
崔平陆想,姨妈恐怕是替母亲打探来了,遂将眼珠子一转:“暂时是不走了,不过来日那贼再露行踪,我必要将他绳之以法。”
宋蔺本在品茶,这厢听到追贼,顿时起了念想。平陆半年才回来看我一次,若那贼再出现,我就跟他一起去追。这样一来,他既能陪我照顾我,我武艺高强,也能给他帮忙,真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想到此处,宋蔺喜滋滋的开了口:“平陆,等我好了帮你抓贼吧。”闪着星光的眼睛向他望去,满是邀功的意思。
宋蔺不爱与人交际,闲时宁愿看书习武,只有心灵空虚之时才会呼朋引伴。由于常年在军营之中,他身旁一同长大的孩子都是将官之后,自尊心强,哪里会看在他是小侯爷的份上就忍他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性子。
刚冒出这苗头时,宋邯每每知道宋蔺得罪人,都会领着他挨家挨户上门送礼,请对方别跟他一般见识,然而随着年纪增长,他也上了战场。战事冗长,一打起仗,他就彻底绝迹于勋贵圈中。
多年下来,宋蔺身旁就只剩崔平陆这一个知心好友,教他,陪他,包容他,也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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