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许谨已经回到了礼部,正要去寻姜兴覆命。此次自己突然冒头,且多番自作主张,没个解释是不行的。况且后续,要想真的庇佑住沈家女眷,没有姜兴站台,光靠自己肯定是不行的。
然而就在他去往礼部正堂的路上,一个身影拦在前方。
“哟,这不是许大人吗?”
又是岳鸣谦这个垃圾,许谨心中恨恨道。岳鸣谦是自己同乡兼同科,原本关系也挺好。直到十五年前,两人竞争仪制司主事一职,岳鸣谦输给了自己。便是从那时开始,岳鸣谦像是换了一个人,开始想尽办法来孤立、陷害、打压自己。也怪自己当时年轻气盛,锋芒毕露,等到反应过来已经为时晚矣。十五年过去,自己依旧是仪制司主事,而岳鸣谦早已是高高在上的祠祭司郎中。
“许谨见过岳郎中”,许谨不管心中有多么的愤恨,但嘴里还是不得不回应道。
“听说许大人今天去沈大学士府抄家去了。许大人真是辛苦啊”,岳鸣谦调侃着说。“岳郎中寻我有事?”这是在通往礼部正堂的回廊上,人来人往,许谨不想跟岳鸣谦扯。
然而人来人往正是岳鸣谦想要的,“许大人,你有空巴结上官,不如好好研习一下礼制,你这份文书都已经改了七八回了吧,怎得还是没有长进?”
许谨气极反笑,又是这套鬼把戏,岳鸣谦啊岳鸣谦,你还真的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一会儿说用纸"火气未消",一会儿说墨色"浮于表面",一会儿文书的折叠方式不对,一会儿又说装订线过细,要么是盖印角度不正,要么是印记不够清晰完整。可偏偏自己没法说,这个不对,每次都只得咬牙忍着。
“大人说的极是,下官这就回去修正。”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希望慎之下一篇文书能够做好。”说着说着,岳鸣谦贴上前来,在许谨耳边悄然耳语,“姓周的,不要以为你靠上了姜兴,就能如何。”说完又貌似鼓励的拍了拍许谨的肩膀,不等许谨开口便转身离去。
“这是什么情况?”
“许主事又犯错了,听说他都是十几年的老主事了,怎么一篇文书还要左改右改。”
“得亏是遇到岳大人这样的上官,否则哪有这般轻松。”
“是啊,就这能力,当年殿试还是传胪呢。”
“欺世盗名罢了,估计也就是侥幸而已。”
“别说了,他看过来了。”
饶是这些年已经经历了太多这样的事情,许谨依旧是被气得眼冒金星,尤其是他隐约听到旁边路过之人的窃窃私语,更是觉得一阵晕眩。
许谨低下头来,咬了咬嘴唇,让自己清醒冷静下来。这么多年了,自己也早该习惯了。眼下真正麻烦的,还是侍郎姜兴那里。姜兴可不是岳鸣谦这种鼠辈能比的,自己拿不出一个好的解释,只怕是过不了关。
将双红名帖交至司务厅吏员手中之后,许谨便挨着回廊的廊柱等待着姜兴孙侍郎的接见。一边想着等下如何回话,一边假寐稍作休息,毕竟自己今天也累了大半天了。
等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之后,才听得有司阍高声唱名,“仪制清吏司主事许谨,入内参见”。许谨苦笑一下,这也算是被敲打了。自己在和姜兴交好之后,还是第一次等这么久,看来这位姜大人是真的有点恼了。入得正厅之后,姜兴正端坐在紫檀木翘头案前奋笔疾书。许谨赶紧躬身见礼,“卑职仪制清吏司主事许谨,见过少宗伯大人”。大乾朝自开国以来便不兴跪拜之礼,多以躬身为主,只有极少数情况下才需要跪拜。
姜兴听到“少宗伯”的称呼,抬头看了一眼,笑着摇头,“原来是慎之来了。”说罢,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属官暂且离开。同时起身,邀约许谨在隔间的会客室入座。
落座之后,姜兴便直接开口问起,“说罢!给了你这么长时间,总该能整出一套说辞,对付我了吧。”见到姜兴这般不见外,许谨先是喊起了撞天屈,“少宗伯这样说,可就要冤死卑职了。”“好好说话,别扯这个。”
这里倒要解释一下“少宗伯”的意思。大乾朝延续前朝唐宋的官职,同样设有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六部堂官三人,分别为一名正职尚书和两名副职侍郎,侍郎分左右,以左为尊。礼部尚书雅称“宗伯”或“大宗伯”,因此左侍郎也可称之为“小宗伯”或是“少宗伯”,而右侍郎则只能被称为“仪曹贰卿”。但一般本部很少会有属官这么称呼,只因这样喊法,左侍郎大人会不会高兴不好说,右侍郎大人则势必要记恨在心。
许谨见玩笑也开了,气氛也好了。他知道姜兴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格,也不遮掩,这便开门见山的说了起来。
“云溪先生于我有大恩”,许谨仔细看着姜兴,见他并没有任何神色变化之后,又继续说下去,“大人知道,我是永泰二年的殿试第四。可在会试的时候,我的考卷却是险些被黜落的。”
许谨一边回忆,一边继续,“当年的考官批注是‘文辞平实,少骈俪之工,未合时制’,将我的试卷归入了黜落卷。正是云溪先生从黜落卷中以‘虽无华藻,然策可行,当复荐’的批注将我的试卷又给捞了回来。为此,还和主考官大人争了一场。”
姜兴皱眉沉思了一下,“永泰二年?我记得那年的主考是……”许谨接话道,“正是宗伯大人。”
姜兴心想,难怪许谨在礼部整整干了一十五年的主事,从未升迁。但也不便多言,抬手示意许谨继续。
“待到殿试之时,下官侥幸中了二甲榜首,照例是参加‘馆选’入翰林院当个庶吉士,又是云溪先生在陛下面前力荐,说下官擅实务而缺文采,不适合待在翰林院。蒙陛下不弃,我才被破格拔为六品主事。”
“原来如此”,姜兴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一番计较,但还是示意许谨继续说下去。
许谨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道,
“话虽如此,但我与云溪先生却并无往来。我也曾数次登门求见。但云溪先生表示他是为国选材,与我无关,始终避而不见。他高风亮节,不屑这份恩,下官却不能不承这份情。”
“此次我主动请缨前去,就是为了能够照拂一二。”见姜兴打算开口,许谨又抢先说道,“大人放心,下官虽是有心襄助,但也绝不至于因私废公。我只求一事,云溪先生的嫡长女年方及笄,保她一人清白即可,还望大人成全。”
姜兴听他这般说道,想着此人有恩必报的性格倒也不错,所提的请求也算不得什么。按《大乾律》,本身就不允许强行狎妓。只不过,谁也不把这条当回事罢了。但对于许谨自作主张而且居然敢拖自己下水,还需要敲打一下才行。当然也是提醒他,报恩可以,但是千万别把自己给陷进去。
于是,姜兴淡淡的说道,
“人需自救,方后得救。这个道理你该懂的。况且沈家陷入如此境地,你救得了一时,也救不了一世。”
殊不知许谨等的就是这个态度,赶忙接口,
“大人说的极是。下官的想法是,干脆给这个嫡女一个伎所园首的名头。之后,她能不能护得住自己,能不能护得住家人,那就看她们沈家的手段了。”
这种事情,也拿来跟我说?姜兴挥挥手,表示随意就好。
许谨素来办事小心,这个安排是自己擅作主张,且不合惯例。因此无论如何都要在姜兴这里过个明路。否则一旦有心之人,查问起来,也好有个回复。
看着姜兴有些意尽阑珊,许谨却还要继续说下去,
“大人,下官还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要呈报。”
“慎之,我视你为友,有话直说便是。”
“此次引大人入局,确是下官不是。但是下官愚见,这件事对大人也并非没有益处。”
“哦?那你详细说说看!”姜兴知道许谨历来是言不轻发,也来了几分兴趣。
“大人入主礼部已三月有余,虽贵为左侍郎,却始终无法把控大局,下官所言不差吧?”
“确如慎之所言”,姜兴自嘲的笑了笑,把控大局?主管的两司,只有许谨倒向自己。其余的郎中、员外郎都是听宣不听调的,开口就是尚书大人,闭口就是古法旧制。可偏偏尚书林栖梧早就在自己到来之前,就称病不出,让自己也无可奈何。
“下官以为,不管如何,大人还是需要有些行动才好。既然对内暂时不好出手,那么对外也是可以的。至少在颜面上,大人也是在为礼部争光出力的。”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陛下让自己到礼部来,可不是为了看自己卷袖子抡胳膊的,姜兴暗暗想着。
送走许谨之后,姜兴坐在高背官帽椅沉思了许久。先是自承私心,再是感同身受,又以大义做底,再用私念为诱,许谨这套说辞下来,内容和顺序把握得极好,也确实是有几分本事了。
然而许谨此人目前来看,也只能算得是不错,或许是因为受了太多年的磋磨,虽是有才,可暮气稍重,守成有余,开拓不足。
礼部多年在穷酸腐儒的引导下已经蹉跎了太久,须知“乱世用重典,沉疴使猛药”。礼部想要变革,必须快刀斩乱麻才行。可自己去哪里找寻这把快刀,陛下留给自己的时间又还剩下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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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礼部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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