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嫁(五)

“你别说,这小酒馆环境不咋样,味道还行。”吴容生灌了一大口酒,桌上铺着满满当当的菜。

“老板,”裴媛撑得话都说不出了,“我算是发现了,你这钱除了花给家里,平时过得也太浪费了吧,整天穿得好吃得好,瞧瞧,就我们两个人至于...嗝!至于点那么多菜吗?”

“钱没了可以再挣,生活品质可不能马虎。”

吴容生这口气听着丝毫不像个落魄之人。

裴媛突然一点都不同情他了:“店都要倒闭了,还有心情提生活质量呢?”

“以后只是挣得没现在多而已,”吴容生似乎喝醉了,开始揭自己老底,“丫头,以后咱俩怕是很难见面了,实话跟你说吧,你吴老板,不缺钱。”

“蛤?”

“要不然你以为我去哪找这么多优质的渠道和货源?这些人脉啊,都是我祖上传下来的,靠各位皇亲贵戚帮衬着呢。”

裴媛有种被人骗了还帮忙数钱的感觉:“吴老板,你这么有实力,想必也不全靠墨香阁吃饭吧?就算要照顾家中病人,区区一百两租金对你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到底为什么要闭店?”

吴容生又抿口酒,装腔作势地说:“裴小小啊,你在我这也干了快三个月吧?一天天的尽干些不动脑子的活,做人呐,还是要靠智慧,不能光提问,不思考。”

裴媛被他突如其来的爹味教育绕晕了:“有话直说行不行?”

吴容生环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说:“前天跟你讲的话这么快就忘了?陈齐,那可不是一般的新官上任,仗着在沙场上立功,瞎了只眼,腿也残废了,退休后就来我们这做地方官,仗着功绩和百姓的拥护,整天就知道为难我们这些做生意的。”

裴媛听得云里雾里,越来越多书里没看过的人物出现了:“可你诚信经营有什么好怕的,就算租金涨了又不是交不起。”

“哎呀,不是租金的问题,是如今洛城生意不好做,战事吃紧,百姓过得水深火热,买东西的人只会越来越少,与其傻傻地给别人交保护费,不如回家守着家产来得安心。”

裴媛一脸鄙夷:“那你前天装挺像啊,我还真以为你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不就是闭店后要赶我走吗?吴老板,你就大大方方说呗,我无所谓。”

“这不想着吃散伙饭的时候,喝点酒好坦白吗?”吴容生尴尬地挠了挠头,“但我夫人母亲病重之事绝对不是骗人,否则天打雷劈,如今我也算是要坐吃山空了,丫头,不是我不想收留你,实在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裴媛没搭话,胃里稍微没那么撑了,她一口口继续打扫满桌的菜,生怕吃完这顿没下顿。

吴容生停顿一会突然说:“放心吧,下家已经给你找好了,明天收拾好东西直接去就行。”

裴媛夹菜的手停下,今晚算是被他一波三折的情绪拿捏了。

她谨慎地质疑道:“下家?是正经地方吗?你不会要把我卖了吧?”

“说什么呢?本来今晚要请你去金玉楼吃饭,你非不去。金玉楼老板,谢录渊,是我旧识,我已经同他聊起过你了,总不能眼睁睁看你流落街头,多丧良心啊。”

“老吴!”裴媛倍感亲切地喊道,“你可真是救命恩人啊!”

“哼,”吴容生没好气的说,“整天就知道抱怨俸禄少,现在知道管我叫恩人了?”

裴媛赔笑道:“一码归一码嘛,您给的钱确实只够我吊着口气的,不过安排下家这事,您做得太地道啦!”

寒冬腊月里,裴媛和她的救命恩人喝着最后一场酒,心里暖暖的。

喝迷糊了,她含糊不清地说:“吴老板,既然以后难见面了,实话跟你说吧,我不是裴小小。”

“说醉话呢?”

裴媛努力聚焦眼神,十分认真地说,“以前我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会过这种苦日子,以为日复一日平庸地活着就是折磨,现在我也算体会到什么叫活着真好了,裴小小...小小,她死过一次了,可我不想渺小地活着,以后总要干点有意义的事才不算白活.”

吴容生只当她喝醉了:“姑娘啊,没文化咱别装深沉行不?”

她郑重其事地说:“以后我不叫裴小小了,就叫我裴媛吧。”

“还真是喝醉了。”

入睡前裴媛还有些愧疚,觉得对不起裴小小,可顶着她的名字总感觉活得不像自己。

自从习惯古代的生活后,她渐渐感觉融入了这里,从作息到思想都变得越来越迟缓,可她一个接受过新思想的现代人,绝不能这样清醒地沉沦下去。

由于昨晚喝了酒,裴媛头晕脑胀醒来已是正午,墨香阁此时一干二净,吴容生也不见踪影。

柜台上留了一封信,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去金玉楼找谢录渊。

谢录渊看到裴媛直摇头。

她为了省钱经常饥一顿饱一顿,饿瘦许多,个子又不高,整个人看上去像根折了一半的竹竿,由于平时也不出门,脸蛋却还像富家小姐一样白白净净的,根本不像能干活的样。

谢录渊叹了一口气,心想吴容生这是给自己塞了个累赘进来。

“呃,敢问姑娘芳名啊?”

“裴媛。”

“越绮!”谢录渊大喊一声。

“来了来了!”一个浓妆艳抹的丰腴女子风风火火从二楼下来。

谢录渊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匆忙对两人交代道:“这是我夫人,这是新来的小二裴媛,你带她好好熟悉熟悉店里。”

越绮也看出裴媛是个不懂规矩的毛丫头,怕她接待客人毛手毛脚,简单介绍完店里格局后便把她发配去了后院洗碗。

晚些时候,客人渐渐多了起来,裴媛和另外两个小二洗得手都脱了层皮,男人皮糙肉厚倒还好,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在寒风和冷水的威力下,手变得又红又肿,渐渐没了知觉。

其中一个小二似乎一点都不累,生龙活虎地问她:“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裴媛。”

“我叫小风,这是我弟弟小虎,我们也刚来金玉楼不久!”

裴媛疲惫不堪地回了句“哦”。

半响,她反应过来,对眼前这个高她一头的小伙子质疑道:“我看着很老吗?你多大了还叫我姐姐?”

小风笑着解释:“对不起啊,我今年十五,我弟弟十二,出门在外习惯了管谁都叫一声哥哥姐姐,那这位姑娘,你今年多大呀?”

裴媛满脸通红:“二十二...行吧行吧,我确实老了。”

小风十分有眼力见:“不老不老!姐姐看着很年轻呢!”

裴媛尴尬地笑了笑,心想:那你长得也太着急了。

由于长了一张娃娃脸,裴媛平时经常被当成高中生,第一次被当成大人反倒不习惯了。

她想着同事之间搞好关系也不错,便继续搭话:“那你们这么小就出来打工了?”

小风无奈地说:“村子前年来征兵,父亲一去便没了音讯,母亲每天起早贪黑,靠卖野菜养着全家人,实在太辛苦了,我和小虎这才出来打工挣钱的。”

裴媛一时接不上话了,没想到随口一问就是如此沉重的话题。

她哆嗦着手又洗好一个盘子,然后用老师的口吻说道:“我相信你们父亲一定能平安归来的!不过别怪姐姐多嘴啊,你们现在太小了,洗碗可赚不了几个钱,好好读书将来才能赚大钱啊。”

这下轮到小风无语了:“哪有这么容易啊?像我们这样穷苦家的孩子根本没钱上学堂,而且读书还不如做生意有用呢,我的梦想就是以后开个像金玉楼这样的大酒楼!”

裴媛彻底闭嘴了,虽然她想接着劝说做生意也不容易,不读书连账都算不明白,但她若继续说教下去,倒显得像何不食肉糜了。

更何况她现在有什么立场说别人呢?读过书穿越到这里还不是什么都用不上,只能乖乖洗碗。

待最后一批客人离开,裴媛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手更是肿得没有知觉。

刚才还可怜小风小虎呢,至少他们有家可回,裴媛躺在金玉楼的杂货间里,嘲笑自己现在像变身前的灰姑娘。

去见周公前,她一幕幕回忆过去的生活,这辈子听过最多的话就是“你要乖”。

在父母无微不至到变态的生活里,裴媛看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可如今她的生活遭遇了巨变,淋过雨后不难怀念过去安稳的日子。

但奇怪的是,她过得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生不如死。

能穿回去当然最好,可这短短几个月的磨练却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独立和自由,以前做什么事都要想着乖不乖、懂不懂事,现在虽然很惨,但她的人生突然有了无比清晰的一个目标:活下去。

第二天清早,裴媛烧了一大盆热水,把手放在里面来回浸泡,总算恢复点知觉。

正当她回到工位准备开启新一天的洗碗生活时,越绮走了过来:“白天人少,你先到大厅里打打下手吧,记住,见到客人一定要毕恭毕敬的!有点眼力见啊!”

裴媛连忙点头,冬天洗碗太折磨人了,只要不在这去哪都行。

眼看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店里迟迟没有人来,裴媛百无聊赖地杵在大门口,眼里有活也无处可施。

这时,不远处驶来一辆豪华马车,裴媛一眼便认出来了,这是颜溪的。

她腾地一下挺直了身板。

颜溪和李青从车上下来,见到她也有些惊讶。

颜溪问道:“裴小姐这是又换地方了?”

裴媛谨遵教诲,毕恭毕敬地回答客人:“是的,墨香阁倒闭了,小女子也是迫于生计另寻出路。”

李青有些疑惑:“颜溪,这不是你妹妹吗?怎么如此生分?还有你也不给妹妹安排个好去处,怎么来这当伙计了?”

裴媛顿时紧张起来,颜溪不慌不忙解释道:“都说是从未见过面的远房表妹了,我二人根本不熟,她家里出了事,脸皮又薄,不让我家帮衬太多,现在全靠自食其力,对吧裴小姐?”

裴媛不擅长撒谎,老实巴交地点头。

李青还是不信:“不对啊...远房亲戚,怎么姓裴...”

趁他想得更深之前,颜溪连忙敷衍道:“是我母亲家的亲戚,你管她姓什么呢,这位小二,快带路吧。”

裴媛眨巴眨巴眼:“带路?去哪?”

越绮在旁边偷听半天,一个眼力见便窜过来招呼道:“哎哟,二位贵客楼上请。”

待两人上去,越绮一把拉过她:“深藏不露啊裴媛,瞧,楼上那间花雅居是他们的专用包厢,快去给客人招待好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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