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梁朝皇帝建国前,将幼子上官延交于亲信方起,他们被安顿在一处小院。谁知小院一日没住,方起就被刺客追杀。
当时情况紧急,方起抱着年幼的上官延东藏西躲,颠沛流离地来地我大季朝安身。
可谁曾想,方起竟然起了别心,独自将上官延抚养成人,上官延认他当了爹。梁文帝现在还惦记他这个儿子,可多次寻找无果,至今下落不明。”
说书先生手一拍桌子,满脸深奥地捋起胡子,看着众人,欲言又止,只道:“哎!”
“真是可惜了。”
“就是就是,有太子命,没太子的福。”
人群叽叽喳喳,对方起的评价褒贬不一。
大街热闹得很,百姓都在采买入冬的衣物。现在不买,以后说不定哪天夜里就冻死了。
“公子!公子!”
柳休在这种天儿因为追裴政跑得满头大汗也是稀奇。
裴政像是完全没听到,自顾自地停在一摊前,瞧了瞧那小玩意的表面,凑近耳朵,听它发出的声音,轻轻笑出了声,全然一副孩童模样。
裴政手指在小玩意上方,示意柳休拿着。
随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留下一阵直逼人心的寒风。
“……”
现在虽然刚入冬,可柳休总觉得和躺在深冬腊月的雪堆里无异。
“公子!”柳休无奈,陪着笑脸将银子付给了摊贩,再次迅步追上去。
幸好裴政累了,柳休终于在几分钟后追了上来。
“公子今天这是怎么了?”柳休喘着粗气,纳闷地问道。
裴政把玩着刚买的下小东西,抛到半空,随即接住,半开玩笑道:
“刚捡回一条命,可不得好好享受享受这人间烟火。”
“那公子也不能只累属下……”
柳休话还没落地,裴政就示意他收回去,有理有据道:
“你是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人,不这样累你,你以后就会忘了这事。”
柳休:“……”
他怎么会忘了,裴政杀敌时眼角挂血的模样就足以让他垂死病中惊坐起了。
“对了公子,刚才那说书先生讲的,是不是真的?”柳休此刻像个学生一样问着。
裴政没着急回他。
毕竟关于梁朝太子那点破事,他早就听着八百种说法了。
什么上官延认方起当爹、上官延根本就不认识放弃、上官延早就被方起捂死了、上官延已经被找到……听府中佣人整天围在一起讨论这件事,裴政瞬间想到幼时说书先生那唠叨的模样。
一听就犯困。
不过据可靠消息来看,方起和上官延应该早就改名回梁国了。
他可是梁帝和发妻的第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失踪二十多年一点动静都没有,除非他死了。
“公子?”柳休见他没反应,试探性地开口。
裴政瞄了眼他清澈无害的大眼,忍不住笑出了声,双指在他脑门一弹,能听见很清脆的响声:
“这你也信。”
回京途中,裴政曾在一处山庄歇脚,看见一直称病的大理寺少卿李全秘密来到此处,行色匆匆。
裴政派人留在那里,秘密调查。
数着日子,他们应该给裴政传信了。
裴政院中清净,正午阳光洒下,倒有了些暖意。
江姨娘前些日子病倒,裴政从外地寻了药来。
“政儿,政儿!”江姨娘笑意盈盈地走进院子,十分亲切地呼喊着,听这声音,身子是好得差不多了。
江姨娘和裴政关系亲近得很,和她一起相处,没有那么多规矩,反而放得开些。
裴政幼时因为贪玩误了课业被裴夫人罚跪在书房,江姨娘心疼,却也说不上话。便趁夫人不在,悄悄拿糖哄他。
当时,江姨娘抚着裴政后背,轻声安慰:“夫人这样也是为了你好,我们以后不要偷懒了,好不好?”
裴政可怜巴巴地点头,见他那肉嘟嘟的脸上藏着乖乖认错的瞳孔,江姨娘心都快化了,慌忙抱了抱他,轻声道:
“姨娘去给你求求情,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江姨娘童心未泯,比闺阁女子还贪玩,时不时就从外面带些稀奇玩意。
她是江南人,当初听信了裴通的花言巧语,被“拐”来京城,做了妾室。
裴通,裴政之父。
裴通也并未亏待她,一直将她当未出阁的女娘宠着,不高兴了,就送些东西,便也哄好了。
裴政听这语气,料她定是又寻到什么稀奇东西,合上书,便去迎接了。
“姨娘。”裴政嘴角带些笑意行礼。
江姨娘将他全身上下看了一遍,生怕这破了皮那中了个箭的,确认完好无损后才欣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着,和裴政一起进了屋。她招呼婢女允儿将东西递过来,笑得合不拢嘴:
“快看看姨娘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江姨娘说着,打开了食盒,一股浓浓的绿茶味扑鼻而来,裴政凑上前去看,困惑道:“这是……”
“就知道你没吃过!”江姨娘得意笑着:
“这是绿茶酥,姨娘小时候最爱吃了。前几天让允儿去买了新鲜的江南绿茶,我做好啊,就给你送来了。”
说着,递给裴政一块。
江姨娘手巧,形状自然也是极好看的。裴政意料之外地看着江姨娘,迟疑地说:“父亲不是不让您下厨吗?”
不让下厨的原因可能有两个吧。
一是江姨娘身子孱弱,厨房烟雾弥漫,吸多对内脏不好。
二应该是江姨娘三个月前兴致大发,非得自己炒个江南特色小菜请所有人尝尝,谁曾想菜糊了,她硬着头皮吃了下午,高烧好长时间。
“你不说老爷就不知道!”江姨娘责怪地看了他一眼,嘱咐道:“趁热吃,一会就没这口感了。”
裴政刚咬了一口,裴通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笑得宠溺:“我不知道什么啊!”
姨娘一见被发现,瞬间站起身来,急得原地转了三圈,情急之下,将食盒递给裴政便慌张躲到里屋去了。
“父亲。”
裴政抬头,却看见裴通后面跟着一男子。
看着不大,面中略显稚气,半披着发,发带及腰,倒有一丝女子风韵。
他低着头,似是很局促。穿着不合身的青色长袍,却也不难看出他消瘦的身材。
裴政打量了他几眼,确定他不认识。
“别躲了。”裴通宠溺地朝里屋说道。
江姨娘见自己露馅,像刚出阁的女子一样撒娇并迈着扭捏的步伐,道:“老爷!”
“好了!”裴通无奈,看了眼食盒:“做了什么?”
“绿茶酥。”江姨娘如实答着。
江姨娘许是见有外人在这,没聊几句便红着脸去了。
裴通这才想起正事,朝后看了眼齐仰,眼中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和裴政单独站在窗边,将手中的信递给他,轻声嘱咐:“看完就烧了吧。”
裴政不明所以,直到看清信上的内容后,他眼中才露出一丝惊恐,刚想说什么,便被裴通拦了下来,看了眼那男子说:
“他尚且不知此事,平常对待就好。此事你知我知,万不可让第三人知道!”
裴政重复看了一遍那信,又看了几眼那男子,才终于是把自己说服了。
也罢,当他个平常人看待就好。
裴通还有事没处理,简单嘱咐几句便走了。
裴政谴退了下人,屋内只剩他和那来路很明的男子。
空气顿时充满冷意,男子偷摸瞧了他一眼,却被裴政逮个正着。
见他局促,裴政主动开口:“叫什么?”
“齐……齐仰……”
齐仰始终低着头,声音也怯懦。
裴政泡了杯茶,嘟囔两句:“齐——仰……是个好名字。”
裴通说齐仰无父无母,是他师父临死前派裴通他们帮忙照顾,裴通不好推辞,便将他给了裴政。还嘱咐,要裴政自己找个理由让他在府中住下。
这可难坏了他。
他细细琢磨着,也不说一句话,茶都快凉了,他还在沉思。
良久,他迟疑地开口:“你……多大了?”
“十七。”
裴政问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很生硬地切进了另一个话题:“你既然要在府内住下,我需给你个身份……”
他战术性地顿了顿,轻咳几声,也不是很情愿,缓缓道:
“你……拜我……为师?”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总不能让他当个下人吧。
万一以后他有实力,反过来记恨自己怎么办。
齐仰没回答,默默朝后退了步。
裴政知道,那是委婉的拒绝。
可真够委婉的。
裴政叹口气,问他缘由。
他却说:“师父刚过世,恕阿仰不能。”
齐仰一提他这师父,裴政就知道是谁。
但他能怎样,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裴政撑着额头,愁得厉害,暗自喃喃喃道:是个木头疙瘩。
万般思虑过后,他让齐仰喊他先生。
齐仰答应了,反问他要传授何于他。
裴政:“……”
他怎么知道!
他一个只要不上战场就像个闲散人员的美少年,能有什么真本事传给他!
裴政眼睛忽然一亮,暗自揣摩:“把我的剑术传给他……”
片刻,他否认了自己。这么宝贵的技能,万一以后他反过来杀了自己怎么办。
不行不行,万万不行。
做个教书先生也不行,万一他学识渊博,反过来呛他一下子,那关系不就破裂了吗。
裴政依旧战略性地停顿,敲着桌台迟疑道:“我……你就跟着我,我看着教。”
齐仰:“……”
裴政受不了这种压抑的空间,转而喊来柳休,指着东房道:
“你把那空房给他收拾收拾,以后他就跟着我了。”
柳休还没缓过来,就被裴政一脸不耐烦地催促:“快点!”
“是!”柳休一秒正经,带着齐仰出去之后,屋内终于清净了不少。
裴政打开窗子,暖阳照在上面,好生暖和。
信鸽来得还真巧,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裴政拿下信条。
上面写着:私贩军火。
私贩军火!
胆子够大。
裴政眉头微蹙,将信条烧掉后,写了回信,便放飞了鸽子。
他站在窗边凝视着天空,在这季节是多难得的明媚。他手指尖不断敲打台面,神情严肃地思索着什么。
天气渐寒,院中山茶快要开了。
计算着日子,还有一月多便是书安生辰。
书安,字世平,中宫嫡出太子。
裴政和书安是幼时好友,一直到现在裴政还是书安的得力助手,每每谈论军事,裴政的主意虽然不是最精湛的,但总是最多的。
最后将他的所有主意一整和,便是精妙绝伦的军事政策。
当然,他们还有一个共同好友—当朝太师颜启。
颜启,字会,小字年之。
三人的好友关系最早可以追溯到幼时学堂时期,当时书安还是几人中的小霸王,几人打打闹闹直到现在,都算是在朝堂之上站稳了脚跟。
书安和颜启私下商量着这次生辰宴,裴政可万万不能参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还请陛下亲口答应。
等被裴政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
他半躺在地板上,满眼怨恨。
他忍不住瞪眼瞧两人,为自己打抱不平:“不是说好今年生辰还要一同操办吗!”
去年生辰就是三人一同操办的,那时书安刚及冠,因为裴政的某些差错,差点出了大乱子。
现在两人说什么,也不放心他参与进来,要是再出什么乱子,到时候责任也总不好让他自己担着。
颜启见他过不去这道坎,试图安慰他:“都已经到这地步了,说什么也没用。”
书安附和点头,佯装满脸无奈:
“父皇都明确说明了,这场生辰宴一定要我们亲自操办!”
裴政白了他一眼,别别扭扭地直起身,喃喃道:“一有事就拿陛下压我。”
书安见状,看了颜启一眼。
“害。”
两人无奈,只能试图让他接受,也坚决不说一句让他操办的话:
“子青,我们就是看你刚从战场回来,想让你多快活几日。”
颜启和书安一唱一和,这才将裴政哄得差不多。
“不闹了。”裴政突然收起了脾气,他来东宫可不是搞这破动静的。
裴政瞬间正经起来,给了两人一个眼神。
书安会意,将下人遣散。
三人围坐桌前,颜启是个爱喝茶的,将刚泡好的红茶倒了出来。
屋内茶香四溢,还有说笑声。
没有人会细想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有消息了?”颜启警惕地看了眼门外。
裴政故作高深点头,示意二人凑过来,将信条字样如实相告。
三人神色不似平常玩笑,清冷得很。
书安喝了口茶,道:“李全称病一月有余,早就听小道消息说他是在装病。”
“不过,他这样做不是太过张扬吗?”颜启道。
三人思索这个问题半晌也没想出和所以然来,最终颜启和书安将视线齐齐落在裴政身上。
颜启:“你赶紧多出几条主意啊子青,现在该怎么办?”
李全私贩军火这个事情本来就还未查清,若是贸然禀告圣上,他们销毁证据的速度恐怕会比拟圣旨的速度快多了。
李全做官不到十余载,得罪的人可不在少数,几乎每个不站队二皇子的文武官员都被他抨击过。
要真拿此事说,朝堂不得瞬间被积压情绪已久的大臣炸了。
几人只能决定明天去大理寺登门拜访,关心一下李大人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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