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缠绵意,系在红罗襦,沈清明与上巳之间,原不是认识二字可以概括的。
青梅竹马,天作之合,人人艳羡。
后来诸多蹉跎,魂断没人知。
认错时理直气壮,这会子有机会为自己辩驳,沈清明却只冷冷地扫了悬在半空的姜衡一眼,旋即垂下眸子,意味不明地否认:“不曾。”
“你——”巳予还想说什么,沈清明却打断她,“林老板,我有事要忙。”
巳予一时语塞,沈清明关了识海,嘴角掖成一条平直的线,严肃凝重,宛如新婚之夜被妻子戴绿帽子的倒霉丈夫。
他有意让姜衡多吊片刻,良久,才沉声问:“惊蛰,咬你的夺命蛛是公是母?”
姜衡哪知道,他还没看清长什么样就被四脚朝天挂网上了。
那东西咬他一口后跟家里着火似的跑了,姜衡四脚朝天,连它朝哪儿跑的都没看到。
四通八达的巨型暗道,微光,不是很亮,但足够姜衡看清洞顶有些什么。
成千上万的蜘蛛网,网下全是蛛皮,一张比一张大。
他一度怀疑夺命蛛有收集破烂物什的怪癖。
沈清明也盯着墙上密密麻麻的蛛网看,不知琢磨什么,半晌没出声。
姜衡:“我不知道如何分清公母,只是咬我一口拔腿就跑,清明君看到洞顶上这些蛛皮了么,夺命蛛名声在外,多少人闻风丧胆的毒物,出手就要人命,不网几具骸骨震慑闯入者反而挂这么些皮做甚?”
沈清明哼哼:“我又不是它,怎知它要做甚。”
敌意明显,姜衡明白,一日不解开与巳予之间那些不像话的传闻,这醋坛子这辈子都要阴阳怪气,虽然谈话的时机不对,不过吊在半空只等人来救,他只有嘴能动,也该说点好听的,哄救命恩人开心。
千头万绪,千言万语,该从何处说起,姜衡想,上巳之死不能说,那就说点别的。
可是,上巳之死是一切的起点,不提根本开不了口,最后姜衡斟酌着另辟蹊径,他解释道:“其实,我和巳予现在只是朋友而已。”
够撇清关系了吧?
“只是”说明程度到此为止;这么多年只是朋友,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他一直把巳予当自家小妹,跟花朝无甚区别。
君子坦荡荡,沈清明非小人却常戚戚,本就不怎么愉悦的心情顿时越发阴沉,他鸡蛋里挑骨头:“这么说,你们以前不只是朋友?”
凡尘四百余载,头回见到这般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的。
沈大仙这清奇的脑回路与理解能力,姜衡快跪了。
多说多错,姜衡沉吟着,不知该继续还是及时止损。
沈清明腾在半空,挑着眉随手捞起一根蛛丝,扯了两下,五成力道,足以力拔千钧,蛛丝纹丝不动,没有断裂的迹象。
看着细而软,却韧性十足,他扯一把,那线骤然收紧,姜衡喘不上气。
“......”报复来得这样快么?
姜衡有些郁闷:“清明君,其实有些语气词大可不必过度解读。”
沈清明反问:“惊蛰君的意思是,你们之后可能不止是朋友?”
陈述句,还是追着给自己一刀。
“惊蛰君”的尊称叫姜衡虎躯一震......沈清明一直这般蛮不讲理么?
上巳那狗脾气,跟沈清明这么多年,居然相安无事恩爱如初,要不是亲眼见到上巳为了沈清明作得上蹿下跳无法无天,姜衡都要怀疑上巳根本没爱过沈清明。
然而转念一想,这俩人都是硬骨头,一个嘴硬心软,一个口是心非,简直绝配。
姜衡怪自己多嘴,万一把沈清明气走,就没人救他了。
为何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姜衡兀自反省了一阵儿,就是嘴欠。
正所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遑论这两人百转千回久别重逢,搞不好随时破镜重圆。
到时,他就是那个多做怪的丑人,以防万一,还是少提巳予为妙。
沈清明没纠结姜衡的回答,开始查看那些蛛皮的情况,自己蜕的皮总不至于宝贝似的保护起来,除非对它来讲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蛛丝缠得很紧,轻易无法撕开。
不过不妨事,撕不开用烧的,一个响指簇起一豆小火苗。
沈清明处理这些事儿总是疯得很。
比起冬日里那些不近人情的寒冬腊节,沈清明是这些妖怪最痛恨的节神。
而他一向对这些怪物嗤之以鼻,根本不会为自己留后路手下留情。
点了火,网烧成灰烬,只一瞬,那皮就掉下来。
沈清明嫌恶地拎起来一看,蛛皮背面有一条不太明显的细线。
是雄蛛。
看来,巢穴里的这只是母蛛。
惊蛰已过,雷声下,万物复苏,夺命蛛应该在地面活动,为什么会跑回巢穴里。
除非正是繁殖期。
母蜘蛛在繁殖期间因无法捕猎会吃掉公蜘蛛,但在繁殖结束后,因为雏蛛无法捕食而选择被吃。
夺命蛛吃掉孩子他爹,还要留张皮做纪念,不知是深情还是薄情。
沈清明:“根据蛛皮判断,巢穴里这只,应该是母蛛。”
姜衡不明所以,公和母有什么区别,反正他已经被挂了,“母蛛又如何?”
沈清明淡淡地说:“也就是,它只是标记你,它正在吃自己不知道第多少任丈夫,暂时不会来吃你。”
吃什么?
丈夫?
天,自然界这些动物之间的爱恨情仇惊得姜衡漏雷。
惊蛰君从来只叫醒这些沉睡的动物,此等炸裂凌乱的关系,他甚少涉猎,不知道专司死鬼之事的清明君从何得知这些隐秘又吓人的秘辛。
“轰隆隆”,劈在巢穴里,金光乍现。
沈清明皱眉,“就算它不吃你,也用不着这么激动,你这样把它招来会很难办。”
还有清明君头疼的时候?
他可是二十四节神中,无所不能的战神,怕什么?
沈清明不吝赐教,为姜衡答疑解惑,“实不相瞒,遇到一点小状况,我不小心沾了洗灵水,灵力散了七八成,约莫打不过夺命蛛。”
打不过,那就不打,姜衡最烦跟脚多的东西打架,仗着脚多,完全预料不到下一步,太被动,“那,有劳清明君先把我放下来,我们偷偷溜走。”
沈清明:“我试过了,蛛丝扯不断、砍不断、烧不断,也就是,惊蛰君还得挂一会儿。”
姜衡尽量把沈清明想的更仁慈一点:“清明君是想等灵力恢复?”
谁知道沈清明不领情,“不,我是在等夺命蛛生产。”
他正说着,姜衡忽然发现掉落的蛛皮里包裹着一具骸骨,沈清明也看见了,也就是,夺命蛛在生产前会先捕捉好猎物哺育小蛛以免自己被吃,而姜衡就是小蛛们的那道菜。
不是,再等一会儿,夺命蛛生完孩子吃完丈夫就得来吃他了,敢情网上挂的不是他沈清明就事不关己让他高高挂起是吧?
姜衡为小命发愁:“要不,我再摇摇人?”
二十四节神之间相互千里传个音不是难事,只需要记住对方的密文,比如,惊蛰的密文是初惊蛰,鹁鸠鸣怒,绿杨风急,再比如沈清明的是烟雨清明,烟花上巳,又比如......
和他交情不错的霜降,密文是什么来着?
蛛毒发作,姜衡警觉,糟糕,满脑子昏昏沉沉,模模糊糊念一句,自己都不知道喊了什么,可是沈清明愀然不乐,仇人似的问:“你想喊谁来救你,上巳?”
姜衡猛然醒了,想起他喊出的那一句,不仅是沈清明的密文,也是上巳的密文。
只是后来,这句密文再也得不到上巳的回应,而他与沈清明之间也不共戴天。
想到上巳,就不免想到花朝,姜衡悲从中来,“我忘了她不是上巳。”
话音刚落,沈清明藏起来的那颗珠子就从他兜里蹦了出来。
“啪”地摔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墙角。
炸雷四起,妖风乱刮,巳予伸头看窗外,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一股力量拔火罐似的,把她拽了出去。
竹楼不见了,又进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洞。
这是,从珠子里出来了?
巳予从地上爬起来,抬头一看,挂半空的不是姜衡又是谁?
旁边还站了一个面色铁青的沈清明。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暗流涌动。
看见她,沈清明那张本就不怎么和风细雨的脸简直算得上凶神恶煞。
巳予捡了珠子,忘了找沈清明算账,先关心姜衡:“姜衡,你怎么样?”
姜衡哪知道重生的人还能被密文喊出来,沈清明那眼神跟刀子似的,一刀一刀,凌迟似的,割姜衡的血肉。
姜衡心说,别救我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吱吱吱。”
“吱吱吱。”
有什么东西来了。
成千上万的脚步震耳欲聋,狭长暗道霎时窾坎镗鞳,巳予扭头看见一双双猩红的眼,拧着眉,“怎么这么多蜘蛛?”
这可不仅仅是蜘蛛,而是夺命蛛。
母蛛产下两百多只小蛛,放出来进食,都不必上网,地下有个巳予当靶子。
虽不厚道,姜衡还是忍不住庆幸。
有巳予当前,沈清明不想出手也得出手。
他看得出来沈清明对上巳余情未了,即便巳予没有上巳的记忆,性格也大相径庭,可是长得一模一样,不看僧面看佛面,沈清明不会看着巳予成为小蛛盘中餐。
这么一想,他就心安理得稳稳当当挂在上头,可惜他看不到下头的情况,要是好心人能帮他翻个面儿,让他隔空观战,看四大尊神大战夺命蛛幼崽,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反正正主在场,姜衡又想刺激一下沈清明,便烦人地喊了一句:“清明君,有劳帮我翻个面。”
沈清明不耐烦地啧一声:“翻过来做甚?”
难不成想看巳予?
沈清明乱吃飞醋。
姜衡也不敢刺激太狠了,老实道:“想看清明君如何制服夺命蛛。”
沈清明倏地闪现,眨眼功夫已经到巳予跟前。
跟姜衡的密文仍连着,他不顾风度嗤道:“惊蛰君耳力惊人,哪儿用眼看。”
巳予不知为何看人脸色,但莫名心虚,主要赖沈清明阴晴不定,动辄拉个长脸,谁借他大米还了糟糠似的,烦人。
她那点拿不出手的微弱灵力与术法,在这两个大神跟前她就是光屁股打灯笼——献丑。
早点打完这一场,还得解决江泛被李代桃僵压阵的事儿,巳予朝沈清明扯了个不咸不淡地笑容,局促道:“瘟神,要不,你再把我收进珠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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