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一〇四章

第一〇四章

江榷惊疑不定,只觉姬隅不可理喻,大不必理会他去,便挨着宴如阙坐下身来。宴如阙嘴里塞了个满帮子,见之,从褡裢里掏出一块油糕塞给江榷,这油糕到了现在耗掉了,但仍有米香,江榷也正肚饥腹饿,三两口往嘴里塞。宴如阙道,“他说不出几句正常话来,你理他作甚,问了也是白问。”喝了两口水,再说道,“可惜了山下小镇里买的点袖牛乳茶,我喝了一杯,另一杯不及给你,不过都给我装水囊里了,掺了水,味道不及。”江榷口中塞吃,道,“方才在下边,你为什么要说那句,教我不要过问?”

“你……”宴如阙就着一只水囊,咽下嘴里的馒头,“你为什么凡事都要问呢?这世上那么多事,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江榷心知他不肯说来,道,“事关我,我怎能不多心多问。”江榷笑着,伸指揩掉他嘴边的碎末子,“且我就是命犯太岁好奇心重,那能怎么办!”宴如阙瞥他一眼道,“姬隅就不是多问的人。”

江榷看向姬隅,这会儿有光照着,见姬隅盘膝坐着,双目闭合,似是运功入定,姬隅面覆长须,两眼凸出,神貌疲倦,再看他的脑袋,却是秃头谢顶,想是心神交瘁,日日夜夜里竭尽法子从这儿出去,掉发如落英。他二人说着话,那姬隅只当是没听见,江榷道,“不同人命途不一样,性子也自当不同。”

宴如阙点点头,心知说不过他,道,“有时候,大智若愚,不知反能快乐,不知反能少走弯路。”江榷摇头道,“不知才是会引人走上歧路。因为你不知,便会走上求索道路,这一路上必是跌宕曲折,”宴如阙道,“有些人,你同他说,他也不会多问,知道是好意。”江榷道,“有些好意,是心领,但行动上未必去做。行事讲究分毫不差,便是差一分一厘,成败立现。”宴如阙看着他的眼睛道,“只要落下一子,便是朝着既定的方向走。”

江榷揽他肩头,轻声柔气道,“你长我那么多岁,让让我呗。”宴如阙两眼一亮,思及江榷做梦钻他怀里大哭,宴如阙笑吟吟道,“尊老爱幼,首先,你得尊老。”说到这里,江榷道,“你说,那姬隅那么关心斟月枳月二人之事,即便他真的是谢情人,哪有替师父担心师娘的道理。”江榷正是越想越发心惊,这一想不可收拾,宴如阙看了他一眼,知他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道,“吃饱了待会想法子出去。”江榷自是应他,又吃了一只邦邦硬的粢饭团,这粢饭团里包了脆油条碎碎,雪里蕻,油炒花生米,如若是刚出炉包出来的,咬一口,应是喷香四溢,口齿流连。江榷就着这般想象,和着水,大口吃下粢饭团。

江宴两人你来我往吃吃说说,那姬隅给撂在一旁,大是不快,厉声叫道,“你俩是吃饱了,我还饿着哩!”说毕,倏地站起身来绕过江宴二人走去。江榷循着望去,两人身后别有洞天。

原来江宴二人身后有一块岩石作屏,那岩石通体透光,此时光照看来,更是错彩晶莹,方才漆黑一片,也是不曾留意到。见那晶石屏障后有青青翠绿者,竟是生着一棵杏树,姬隅那根树枝正是在这课杏树上薅折下的。暑热时节,正是它长结果子的时候,姬隅走去摘下三枚果子张口就吃。

忽地有风吹来,簌簌作响,原是那杏树只见枝叶不见躯干,竟像是一只手从哪个地方伸将出来。江榷心道,如若这杏树是从哪里歪过来,那么它的生根之处定是有水有光的外界,依此推来,砍了这些枝叶再把洞扩大些,不就能出去了吗!江榷这一想柳暗花明来,精神稍振,见姬隅立在那从枝叶旁嚼吃山杏。暗中疑惑,心道,可是姬隅行动运功自如,我能看到想到,他吃这些果子多时长日,依凭姬隅的才智,他岂能不知?江榷眼珠转动思索道,定是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但听姬隅说道,“这里虽陷于山中渊薮,但要出去应当也不在难处。”他看向江榷,一哂道,“你能看到的猜到的,我何尝不知。”话完,将三枚果子咽下吃毕,一掩嘴,倏地三指捻扣,手腕发劲,一连气儿地将三枚杏核激射而出,两枚打向那杏树枝丫,一枚打向江榷。

江榷但觉臂间一痛,伸手捞过,将那枚杏核捏在掌中,摊掌一瞧,果见一枚杏核沾带血迹,心道,常闻姬隅武功平平,仅得一只聪明脑袋,想来这手绝技也是他被关在这种黑暗地界里练成的。抬脸见姬隅神貌肃平,隐有怫色,心说这姬隅我也未同他会过面交过手,见了面也没说上几句话,缘何这般乖戾?想是他性子孤高,难同人对谈相处。

枝叶一阵晃动,删打下几根树枝,江宴二人引颈往那伸出枝叶的洞口望去,那洞口黢黑沉沉,不着光景,这杏树竟是长在这种地方?也不知何时何日,这棵杏树在此落地生根,想来也是随风飘泊无奈之举,竟也生得枝繁叶茂,结出果子来,供囿于此处的人或动物亮得一丝生机。

江榷看向宴如阙,宴如阙微微颔首,江榷道,“你早就知道?”宴如阙避重就轻道,“我暗中目力强,都看在眼里,便有了推敲。”原来,宴如阙和姬隅二人几个眼神来回间便已交流得当。

宴如阙问道,“此间究竟是有什么?”姬隅道,“宝贝。衢钺坊中人人皆知,这妄川里有宝贝。”宴如阙面有疑色,见姬隅神貌淡然,此间种种皆不在他心中,宴如阙道,“什么宝贝?”姬隅冷笑道,“你是记性不好,却也不该瞒你。”江榷听这两人话中有话,忙打断对话,道,“从实说来,也便我们一道带你出去。”姬隅看了江榷一眼,吐出四个字来,“从樾皇宫。”一下无人答语,各自思索,独漉一路行来,种种事物莫不关乎从樾之地,只是这从樾皇宫又和什么妄川宝贝有何关联?

只听姬隅道,“如我推测不差,倒栽柯、山茶根和酒扇道人这三人是为暗面,本是以斟月枳月作为明面,可她二人终究奔赴恩仇不得为用,于是,这明面要以谁人来做?”话至此,江榷已明了,“行,我知道了。”姬隅哈哈耻笑他,“自作聪明!”江榷笑道,“我本就是木霁山庄的无名小弟子,怎会是我。姬二公子,莫要瞎推。”宴如阙令道,“说下去。”姬隅道,“是莫文忱。”宴如阙道,“可你说的这些,又与从樾皇宫何干?”姬隅道,“姬卉便是因了从樾皇宫,将我关囚于此。”江榷见这二人来回,心道,我又不惹姬隅,怎他偏同我争锋来?姬二公子,可真不好相与。宴如阙道,“姬卉已是衢钺坊坊主,身负‘神弦’,手拿神弦大拂,怎么?她想从从樾皇宫里找东西救她的容貌?何不上关箱岭去。”姬隅颔首道,“此乃为一。”江榷心神忽动,思忆起荒谷中衢钺坊几人,他道,“先前我在豳州,见一武林人士同十九位江湖高人动手,这武林人士身量约有六尺,手中拿一把拂尘,我当是哪家观庙里的道爷,却见他穿的不是什么缁衣道袍。他对上那十九位高手,击退十人,另有九人拔腿就跑!我心道好俊的功夫,不知上得独漉比试比试,是何等英姿雄风。”

姬隅听之,登时拧眉愤恚,突然大声喝道,“胡说!连短再是武功高强也打不了十九人!如果真有十九个武林高手来同他叫板,他万不会出手,反激将手下前去应战!”江榷心下得意,果是上了套,他道,“你别心急,我知道连短连公子是你姬二公子的徒弟,但我此番说的不是他来。”姬隅心知上当,当是面红耳赤,江榷见之心道,姬二公子囿于此处,定同他徒弟连短相关。

哪知姬隅俶尔手扶岩壁,肩膀塌缩,神貌疲倦,他道,“此事我之后再同你们说。但是你试探的不错,正是因为我徒弟连短。我困在此处,虽然运劲不受制,但困住我的乃是一种名叫困慈锁的锁链。”说着,姬隅将手挪到腰间,作势要解开腰带,只见他从腰带里抽出一根宽仅一寸的纤细链条,“这链条便是困慈锁,是用矿石慈姑制成。常来说,只消在铁链里掺上些许慈姑矿,便可刀枪不入,若是整条都用慈姑制成,那再是高深的内功心法要将其震断恐也要耗费大量。”

江榷寻思之,世上哪得如此坚固之物,“什么东西与慈姑矿石相克?”姬隅答,“妒妇。”姬隅一没说是是哪个“妒妇”,二没说这妒妇是矿石还是其它物种。姬隅哪理会江宴二人的困惑,兀自呶呶不休,“我之所以拟斟枳二女来,正是因为这慈姑妒妇。谁为慈姑?谁为妒妇?”江榷心说,这慈姑不是一种矿石么,怎么,姬二公子疯癫再犯,说话颠三倒四起来?他道,“妒妇没有但是妒夫倒是有。”

江榷嘻嘻笑道,“我啊!”姬隅吃了一惊道,“你?你妒什么?”

江榷面色纠结,眼中怃然,叹道,“难说难说,青青大草原。”心里却忖道,宴如阙的老相好一大堆,什么涂香真人,这长老那师父,十八忏,水月来,镜花去,也不知多少人伴他身边过往。思至此,心中妒意愈发如炉火中烧,只恨不能将他关禁起来。转过脸去,一时双眼怔忡。姬隅看这个不中用,再扭头观宴如阙,见宴如阙脸对着那黑洞洞的一圆,神思不属,心道,果是一个也靠不住!

宴如阙心下正是着气冒火,想道,你身边这个小顾哥哥那个慕容弟弟,姓谢的姓奚的姓百家姓的,简直装个一箩筐,还有姐姐妹妹来,这青青大草原怎么也轮不着我来当罢!

只是冷静思来,宴如阙便解其意,道,“妒火烧慈姑?只是这妒火远在西藏的九万字山里,大不是能轻易获得。”姬隅暗暗得意,哪教宴如阙一下勘破,悻悻点头作答。宴如阙道,“如今不是你一人行事,我二人自能相帮于你,那困慈链定是有一端牢,在哪处?”姬隅隐隐有想法,一点头,听宴如阙接续说道,“何不将端处断开,这困慈链困在你身上,你带着走便是。”姬隅听之果同他思推想来的大差不离,只是心中犹有所思,宴如阙见他面有疑色,道,“可有什么难处?”姬隅摇头,叹了口气道,“这个法子我之前也想过,只是以前凭我一人之力不能断开,此为一。”江榷道,“我听你拟写斟枳二人对打,夹风带劲,想来功法不俗,我看你是谦虚了。”

姬隅摆摆手往下走去,江宴二人随之而动,眼观此处地界开阔,有阶梯数摆,曲折层累,相叠蜿蜒,只见这阶梯圆弧舒展,似波浪千顷,江榷不禁想起露华池的水来,是风拂柳来浪起万顷的风姿。以前的水浪是和光同尘清风水月,现在的则是洞中黑浪晦暗如明。

耳听姬隅缓缓道,“我自也思想过在此了却余生,不再问起世事纷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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