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九章
忽听得那衡虚道人叹道，“想来那俩监军也不过是替人办事的小喽啰罢了，虽听来爽快，倒也手段残酷了些。”但听那关箱岭弟子说道，“道爷此话差异，既为恶之帮凶，哪能有恻隐之心，切莫要不当心为虎作伥了！”那玄州说书人点头道，“是啦，道爷你且想想，假如那俩监军真把莫将军二人送回鄘都处决了，颠倒是非黑白，即便是天府折冲出兵，也是正中内奸下怀，这屏井也没有今日啦！”那衡虚道人练武数十载，却不曾历经过什么兵刃见血，于那些打杀酷刑更是闻之未闻不曾目睹，今日听那二监军削打成两根棍子，自是心中犹有不忍。
那斗笠兄黑纱中微微一笑，众人自不能得见，只听他说道，“店小二，再提三坛酒，切四斤牛肉，烤六两馕饼，十二楼大弟子请诸位吃酒聊话。”那掌柜的答应道，“店小二今晚不当值，我且去弄来！”众人连连向十二楼大弟子拱手道谢，更有花言巧语者赞许这位十二楼大弟子气度不凡，哪知这位十二楼大弟子余延方教斗笠兄宴如阙削了一顿，当下又给他宰了一顿，面上端然，心下磨牙切齿，想道我便是输了个底儿掉才坐于大堂，否则早呆在楼上房里歇着去了。只是他人好面子，此时那掌柜的将酒肉馕饼端送上来，余延说道，“好酒好菜好故事，怎能走荷包臭池的账。”那掌柜的吓一跳，这位公子看来仪表堂堂又自言十二楼大弟子，这般都要赊账不给吃酒钱么？
余延自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给掌柜的，说道，“这是顶好的岫玉，好玉才可配好酒好菜好故事，诸位说是也不是！”堂中众人无不喝彩叫好，他这一话赚足了名声头脸，不禁心下洋洋意得。
宴如阙定睛一看，这玉佩正是他此前在别院输给龙万雀的那块，如若记忆不差，这玉佩也是进入浮空山完萏楼的信物，怎在他手里？莫非龙万雀又输给了这小子？或中途转手几道也未哪知，只是龙万雀家财万贯，断不会拿这一块玉佩来抵，此乃缘缘堂完萏楼的信物，若不知其使用价值，则是虽好但不值钱的一挂佩饰。如今此人正是十二楼弟子，拿缘缘堂的信物抵入这爿客店又是何意？
宴如阙心思几经转变，倏地听一名巴蜀口音的大汉说讲起来，“我沈姓老头儿，屏井人也，今日有亲身经历同大家说道说道。”一拱手酒一杯，接着说道，“巴蜀柏家以造铳最为有名，只是那回同内奸作战却是触动一只巨型大□□，那大□□，不瞒老弟你说，我也只见过一回。”十二楼大弟子笑道，“大□□不就是个头尖癞皮背脊四脚着地的东西么？便是野外捉来几只大的剧毒的也不在话下。”那沈老头儿呷了口酒摆手道，“不是不是，你说的那是活物，柏家出动的是死物，只是那大东西也会动。”玄州说书人道，“莫不是编造来逗大伙儿乐罢！”那沈老头儿道，“什么话！我沈老头亲身经历亲眼所见，哪能生编硬造！”余延心中想道，师父所言此物像偃甲非偃甲，似马车能行进又没有马匹拉动，二三人入其中协作而行之，是为铁器包肉，或出刀尖兵刃四面搠刺或以硝石弹药攻而敌打，若装有特制铳口，则横行霸道无可匹敌。只是此类大型对战器具只可听闻不可眼见，尝耳听柏家人自言自吹有此等威慑器械，却不曾有人亲眼见过，便是柏家弟子乃至柏滕二家内人也不可得见。或是空穴来风也未哪知。余延道，“沈大叔莫要见怪，我等几人见识短浅，不说编造了，就是凭空想象也不能想出。”
那沈老头儿吃了几口孜然牛肉，笑道，“不错，这大玩意儿便是乡里头县里头的秀才怕是也难以想出，若非我沈某一对浊眼所见，几位怕是难以听到咯！”斗笠兄笑道，“这倒是奇了怪了，难道就是您作而行之么？”那沈老头儿哈哈大笑，道，“斗笠兄你当年看管粮仓，我便是在后边烧火。只是我这人性子急躁，五年前更是脾性难捱，便趁夜里出溜营地，准备夜袭内奸营地的粮仓。却半途见几人行踪鬼祟，我心中大喜，总教我逮着了！便隐身灌木丛中，一路尾随。我沈老头儿也是有些身手，只是随行到一处洞口，见那几人起出一只大□□神来，正是夜黑风高，吓得脚下不察出了动静，教那几人发现了！我沈老头儿哪是贪生怕死之人，便是教敌人捉住了也不低头。我大声道，“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当！”其中一人头戴一顶黑纱斗笠。”说至此，沈老头儿看向斗笠兄，道，“斗笠兄，你们这些人戴这么顶东西，是方便杀人越货么？”但听斗笠兄口中胡话回道，“什么话！便是生得沉鱼落雁貌若潘安愧于见人罢了！”众人乐得哄堂大笑，沈老头儿却说道，“不错，我偶然看见那人斗笠底下面容端丽，心想好好的俊俏小郎君来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小郎君问道，‘这位大侠深夜造访，想来长夜难眠，我瞧您这身肉，可比什么砧板上的鱼肉贵重多了，大侠您也不是任人鱼肉之辈吧！’我说，‘在下身手不俗，你要我做事恐怕要给些好处！’那人两眼一睃，忽而说道，‘我瞧你浑身的肝胆侠义，此时我便是要你诛杀贼人，你去也不去？’我也不想的啊，可是这小郎君都喊我大侠了，我能怎么办！”
那十二楼弟子惊叹道，“沈大叔难道您真进了那大□□？”沈老头儿歇口气儿，间隙里大口吃酒大口吃肉，说道，“这大□□吞下我一个人还不够，我一进去，呵！里边儿还关着一人。这人肥头大耳，横里发展，我俩在里边儿挤挤挨挨，我认出来这是咱屏井县城里的一名土豪劣绅，什么谋财害命、强抢寡妇、包娼吃赌，无恶不作。我问他说，‘你怎么在这儿？’那豪绅蔫头耷脑，我见他头肿如猪头，忍不住哈哈大笑，那豪绅说道，‘俺看中县里那新来的寡妇，没想到人没搞到，给抓到这鬼地方来了。’我一听，不对啊，那新来的寡妇我正打算着人说媒去，我沈老头儿是个鳏夫，续娶个寡妇也正好。”
余延再听这寡妇心下便是猜到几分，脸色几变，问道，“这寡妇可是镇上战死了丈夫的江氏寡妇？”那沈老头儿说道，“正是这位！”沈老头自不知那十二楼弟子思想目的，继续说道，“你便是不知，那位斗笠兄给了我一百两银子，同我说老母亲年数不多，在家中殷殷期盼，此处战事不必担心，赶紧回家看看。我瞧他一身石灰衣衫破旧，也不是什么有钱人，便想是劫富得来的钱财。”
只宴如阙心知这沈老头儿所言非虚，柏家以七绝奇毒取其中六毒为器具命名，那大□□名作“佛手不柑”，乃妄川中露过面的毒物黄背蟾蜍是也。只是那二百两银子却是江榷以萧步月的名头向顾吹云赊的账，他从小金馔玉食心中槛槛道道儿多，哪能真去劫富，宴如阙欲以寡妇面貌从那豪绅手里弄些钱来，萧步月一看不得了，忙缀在身后，宴如阙连夜翻窗见那豪绅，那豪绅正是丝竹声里酒吃醉了，见来个美人，浑是吃吃傻笑。宴如阙面上笑意盛然，正欲说起些死了丈夫的凄楚故事，嘴巴一开，哪知这豪绅色胆包天，说要娶她个寡妇。顾吹云在窗外看得摒笑难捱，萧步月心头恼怒，宴如阙口上顺来逆去左右斡旋，那豪绅如饿猪扑食，宴如阙手中捏起一根细针，只待这饿猪扑来，好一击送他毙命。
便在此时，萧步月自门外推门进入，兜头送他一块隔壁顺来的纱巾，捏着老妇人的声响说道，“可怜的，老身如今一双女儿都成了寡妇，今日也算是有缘，你捞到哪个，就随你回家了！”说着揽住宴如阙的腰身，又以老妇人的声音说道，“你且蒙住眼，否则做不得数！”那豪绅色令智昏，连连答应，只将眼睛蒙住了，萧步月又扮作年轻女子的声音，声东击西，只揽抱着宴如阙脚踩空亡步临到窗边，耳听得“啊哟”一声，那豪绅扑了个空。萧步月“嘻嘻”一笑，将宴如阙放在腿上，抽去他手中的细针纳入袖里，宴如阙眉头紧蹙双目瞪他，低声道，“放开，让我杀了这厮！”哪知萧步月欺到他耳边小声道，“好姐姐，你便是说两句话啊！”
那豪绅四扑五兜皆是空空如许，他身形胖大已是累得气喘吁吁，到此时刻竟也每把纱巾扯下面来，只说道，“丈母娘哟！咱换个法子罢！女婿我小有积蓄，或能拿来孝敬孝敬丈母娘哩！”萧步月一听这豪绅上了钩，再旋他两句，见宴如阙面色不虞，忙说道，“那便这样罢！”萧、宴二人这才弄来黄金一百两折合成一万两银子，顾吹云大呼手段高明，宴如阙刀他一眼说道，“方才就该把你送进去。”顾吹云心下一想，当即闭口不出声。
忽听一人大喊，却是那豪绅扯了纱巾出得门来，见二人抱在一块，手指道，“我丈母娘果待我极好！是要将你俩一并送来哩！”宴如阙早想将这饿猪大卸八块扒皮抽筋，此时更是心头怒极，出袖一扬手，就要以指剜他双目，萧步月旋身一挡，笑道，“夜色沉沉，香花欲醉，迷人眼睛。”说着，左手作拈向那豪绅送去，那豪绅愣愣点着头旋身回屋，口中喃喃道，“是啊是啊，看花眼啦！”
宴如阙斗地心头颤动，说道，“你……你还记得镜花功么？”方才萧步月这一招正是《不毁正见》中的“尸罗”一法，拈“尸罗”吹送，可惑人心神。
只是宴如阙自青庐下山杀心难掩，一心只想杀了张醉客，再设计令笑叹二人自相残杀，平了小水月，最终势必要同桑格剌对上，此一番恶战前途渺茫，是为地狱幽冥之路，万不能教江榷同行……宴如阙神思怔忡，脑中回想起林风衣阐述蓬珥岛遇萧步月拜访遗刀一事，加之绾夫人所叙拜会一事、青庐桑格剌说分淮川归壑一事，更是蹊跷丛生云山雾罩，双目直直望着萧步月，愈发茫然难言。
忽听大堂帐幕里转出一人说道，“那位斗笠兄给你一百两银子，却收进千万两银子，赚了个盆满钵满，在下佩服还来不及呢！”众人引颈望去，有人认出便是那位受伤男子，但见他拱手向众人说道，“在下诹玉钱庄姓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