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六十八 章

第六十八章

江榷闻言皱眉,他开口道,“怎么是衡虚派的缘故?支砣衡虚居北,缘何要千里迢迢跑到至南的从樾?即便是在从樾有要事,又为何同朝廷有过节?武林人谁不知,衡虚掌教受天子敕封,与朝廷有龃龉不相当于给你衣食父母一巴掌?”

梅殳楚横了江榷一眼,只觉这小子无端来搅扰,他说道,“你当是老乌龟缩在北地?”这话不可谓不是指桑骂槐了,只见衡虚三人身着绀蓝道袍各个面色如衣,目瞪梅殳楚,几欲发作。江榷心底一笑,见好就收不再发声。

再瞧褚观玉,褚观玉反是双目无神发着呆,显是方才所言所语听进了心里。邵卷见他神貌,只觉这师弟当真胆小无志,越发瞧不上眼,邵卷方要开口平息一下此中祸事,哪知那褚观玉竟拍案而起,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便是在这里说烂了嘴又如何!何不来打一架!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与衡虚无关!”师兄邵卷不及阻拦,只盼那旗亭宫梅殳楚不要应战的好。如今正值独漉大会之际,如若因这些事情打打杀杀折损了门派,那问鼎独漉显是有难了。

哪知,那梅殳楚脑袋一晃赫然答应道,“好!”说罢,他二人运气发功,脚底一轻,一前一后便飞出了食堂。旗亭宫、衡虚派两派弟子见状,也纷纷运起轻功跟随而去,只怕不要打出个死生好歹来。

众人或有奔随出去凑热闹的或有坐堂里喝酒吃菜自如的或有拼起酒来,载歌载舞结成兄弟姐妹,也畅快淋漓。

那侠客吃得摇头晃脑,神貌俱醉,“我乃旗亭宫二宫主陈垣礼,不知诸位都是哪门哪派的弟子?”众人心有奇异,只怕与旗亭宫的再惹出是非来,忙一一自介道来,也有不愿自报家门的他人也不以为意。

枳月夫人方才耳听眼观旗亭衡虚之恩怨情仇,忽听此人自言出身旗亭宫,“咦”了声奇道,“你是旗亭宫的人,你宫同衡虚如此大的冤仇,你怎不去帮忙?”那陈垣礼摇头道,“是老梅自己的恩怨,我劝过多次,他听不着。”见这桌上众人神情疑惑不解,陈垣礼叹了口气道,“老梅自有他的心事,我是不甚了解,但听闻他们所说的那三样宝物里,有一样东西能够观未来知阴阳通生死。”众人心道,这三样东西,不过是个一个摆件,一枚镇纸,一把扇子,哪里会出什么观未来知阴阳通生死这般神奇的宝贝?

那厢枳月夫人的徒弟邹宥钧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忙顾着吃菜嚼肉,他正是习武长身体时,四肢酸痛,每天睡不足吃不够,旁人吵嚷的什么江湖恩仇什么世间珍宝,他从未听进耳里。倒是这酒,邹宥钧从未喝过,闻一闻,只觉酒香扑鼻,带着股柑橘的酸甜,猛地里喝上一大口,哪知竟是烈酒,甫一入喉辣得龇牙咧嘴泪水直流。忽地,耳听叽叽呱呱声,辨那声音不正是慕容霆漓?邹宥钧登时来了精神,睁眼摆头四瞧,果见墙角那桌坐有慕容霆漓。那慕容霆漓方同身边的少年讲话,二人相处熟络。邹宥钧刚欲寻他,见状,旋过身去只当不知。心里想道,慕容兄可再也不是我的同学慕容霆漓了,他有了新工作,也结识了新朋友。我自是为他高兴,但真要说高兴,我却高兴不起来,心中隐隐酸楚,原来形影不离的同学二人,如今已是形同陌路,他再不是有同我讲不完的话,听不完的书,看不完的表演,吃不完的小吃零嘴。

思至此,邹宥钧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这会儿不觉辛辣难喝,反品得其中酸甜的滋味。一老者低声哈哈笑道,“小兄弟将来也是个能人豪杰!来!我且教你喝酒!”枳月夫人斜眼一看,见来人腰别一把扇子一只酒葫芦,正是酒扇道人,猛地里心下一惊,吴喆君这老东西是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这桌的?旁桌里的余延余光里瞧见这老者也是心下惊骇不已,他碰过酒扇道人,吃过苦头,知其性子不好惹,魏云台手中筷箸点点餐盘,示意吃饭吃菜勿要多管闲事,余延心有不甘但仍听从师父,只作没见邹宥钧师徒二人。枳月夫人暗暗防备,但邹宥钧在无常迷路时,幸碰上师父枳月夫人相救,概不知酒扇道人的厉害。

此时,这酒扇道人仿若未见他二人,只顾着同邹宥钧说话,枳月夫人见状心道,先前我与他联手,他莫不是见年珠不得,便想别的损招来对付我?对付我便就罢了,横竖我再过些时日不得六角大红,身中逆脉的毒伤,也是死路一条。倘要是对付我徒弟,那是万万不可!

邹宥钧道,“喝酒有什么难的!我自是会喝!”那酒扇道人又是一笑道,“你师父时日不多,你跟了我做我徒弟,不说这喝酒的本事,便是什么武功什么心法也不在话下!左右你师父也活不过多少时日!”邹宥钧一听心里发怒,他道,“我师父便是我师父!休要胡说!”酒扇道人

听后桌有人劝叹道,“别人吃饭,你们打架。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原来江榷不胜酒力,三两杯就倒,趴在桌上睡得呼呼,宴十三也不跟着出去看热闹,旗亭宫同衡虚派的恩怨自由他们解决去。左右无事,只顾着吃菜吃饭,耳听隔壁桌又要吵打起来。

宴十三本是不爱多管闲事的性子,只是他二人正在耳边聒噪不已,宴十□□手投箸图个安静。

不等酒扇道人发作,枳月夫人见前桌那人眼熟,正是她姊姊斟月夫人的徒弟,稍用内劲隔桌喊话问道,“你师父呢?”宴十三不予理会,但吃两口菜想起师父交代,行走江湖要个中庸之道,即便是师父不在时,也莫要徒惹生非。趁一时口舌之快,却招来杀身之祸也未哪知。宴十三甚觉有理,任枳月夫人如何喊话询问,只是歇停口舌只吃不说。哪知,他这番更是惹来他人愤恚。

宴十三口中紧着吃食,连吃十余口,吃罢,只将筷箸一放,架起江榷便要回。方走出半步,横杀来一柄扇子,人未出身手中兵器先到,此人便是酒扇道人吴喆君。宴十三心中点点头道,我倒是忘了,喆君这破脾气难整。面上却微微摇头,抻手一抓,手刚碰到,那扇子又骨碌碌地回到酒扇道人手中,酒扇道人展扇一摇。他虽年过半百,但犹有风姿,只是情伤在身阴晴不定,瞧起来神貌可怖。

酒扇道人未见过九参中的寂月音,因而不知宴十三是为何人,只当他是那晚素荣园里的年轻人。这酒扇道人不看僧面不着佛面,或是来了兴趣或是惹他不快,他都要出个手。

宴十三一手揽着江榷,掌握腰肋,将人捆紧了些,他二人身上未带武器,宴十三凭空取过筷箸,后撤两寸,拿着筷箸的手掌心向内屈。酒扇道人快他一步,手中折扇一捏,半合折扇打宴十三的手腕,宴十三觑得分明,手腕倏地一沉,筷箸却向上刺去,折扇半开,当的一下,如击金石。宴十三功力未能全然恢复,因而这一击震得手腕剧痛,险些捏不住手中筷箸。

可这把扇子也不是作为武器造出来的,十二楼中有兵器扇子是用钢铁铸成,甚或楼中神兵利器用什么特殊材质也未哪知。酒扇道人这把折扇用的是寻常竹子,堪摧堪折,如此一来,这扇子陡然间如此坚硬,在人不在扇。

酒扇道人使的这招不是他的招牌“殊泉同波”,而是以其扇子“长洲孤月”为主的一套功法,名叫“半落青天”。人扇合一,人之功力注入扇中,使这柄扇可柔可刚,可利可钝。蓦地里,长洲孤月从下往上,向宴十三的印堂袭来,宴十三错步斜身右脚后撤。

江榷正是睡得要说出梦话来,咋吧两下嘴,好似睡得不舒坦,动了动身子,宴十三忙一把将他的脑袋一扳,江榷只觉头晕目眩,也未醒来。二人躲过一击,长洲孤月仿若开了眼,旋回来落进酒扇道人手中,酒扇道人正是劈腿下蹲,搠他胸口,当当当三下连刺,快若闪电,竟连出一片青色来,上接一寸,半道中转,直截向江榷的脖子!

这一下若是得逞,能直接割下江榷的脑袋!宴十三双目微瞠,揽在江榷腰肋上的手往上一蹿,按下江榷的脑袋。但宴十三收势不及,手背给刮了个正着,鲜血直飞。宴十三吃痛,口中却“咦”的一声,手中带着江榷,二人以倾颓之势向地面倒去。

原是酒扇道人未料到此子不顾危险,以破绽帮同僚躲过取人性命的一击,是以酒扇道人的攻势顿缓,宴十三瞧得奇怪,方才这人明明可以趁势追击必能得逞,哪里还会半道中落?但宴十三方才那一避,正是用上了倒栽柯所教的武功妙招,待直回身来,借倾倒之力,手中筷箸递出,当啷一声,筷箸与折扇相挡,筷箸不敌折扇,当场断开。

枳月夫人见他二人打得胶着,忙示意徒弟邹宥钧混进人群里速速离开食堂。邹宥钧不解,但见邻桌那位打斗之人似是在哪儿见过,见二人带一者你来我往地拆招,呆在原处苦思冥想。枳月夫人见状低声斥道,“先走,日后碰上再议,横竖独漉里人都在,除非是死了。”邹宥钧霍然开朗,点点头跟着师父离去。

宴十三见状也是在意料之中,他不恋战只求脱身,因而挥手将筷头一抛,带着江榷向食堂门口急急退去三四步,其步伐看似踉跄,细看实则东倒西歪仿佛喝醉了似的,正是那日离开素荣园所使的一招步法。

宴十三心中大喜,这醉拳步何时学会的也不知,如今使将出来倒是顺脚顺势。待退到门边,酒扇道人一瞧心中大叫不好,要教他逃脱!大跨步追赶过去,宴十三一旋身运起轻功揽着江榷飞身跳上一棵树去,又伸出手直指他身后,酒扇道人回头一瞧,哪还有枳月夫人师徒三人,走了精光。酒扇道人没了乐子也不想再追,宴十三便身纵轻功,飞了五六步才身在二里开外。

谁知那酒扇道人蓦地里纵气喊道,“你轻功差了些!左足不使劲,快不了!”宴十三心想,这么一个小破绽给他瞧出来了!是了,我虽日益恢复,但有些地方快些,有些落后些。这左足便是往昔受过伤遗了些不便,本是好全了,不想这一番折腾,旧疾复发。宴十三一个趔趄差点从树上摔下来,身形片刻顿住,看一眼那怪老头便左足使力,登时如鹤飞云,心中却说,方才同这老头儿打一架,这会儿反指点起来,奇怪奇怪。哪里知,宴如阙和酒扇道人都是这江湖武林的零余人①,不通这世间人情,二人对上了自是如小孩儿般打是打,全当闹,丝毫不介怀。

宴十三回到住宿厢房里,把江榷一放,吁了口气,见江榷睡得舒坦,一翻身转了个面,睡颜酣然。宴十三心念大动,只俯下身亲他一口。

宴十三坐在榻边,将几个月来的事情在心中过了遍。独漉大会重开,那么十二楼的觚市也将再度开张,届时有哪些奇怪宝贝也未哪知。清花大夜不着所踪,不知觚市里会不会有线索,这玩意儿一日无寻,十八忏便一日不得回归武林,无常枯寂,九参零落,可又关我什么事,十八忏是旃檀的活计,轮不到我来做活。

忽听笃地一声闷响,宴十三探手一捞,摊开手掌,是一枚小石子儿。他几步走到窗边张望,见褚观玉与梅殳楚二人竟打到宿舍片区。衡虚派用剑,这石子儿应当是旗亭宫居士梅殳楚的武器,宴十三细看这小石子儿,只是路上普通的一颗石子儿,想来这梅殳楚就地取材而用,应当是功法修至上乘。褚观玉不是对手。但这世间千变万化,也无法坐井观天。

那厢旗亭宫二宫主陈垣礼正吃酒吃了个两颊通红,说话时舌头乱飞,全没了平日里的端庄作态,一抬眼,桌上几人全没了影,登时两眼发直嘿嘿傻笑。他方才还想找那婆娘唠嗑,那婆娘的面具甚是貌美如花,不知她真实面容如何,陈垣礼着实好奇得紧。

旁边垂萝山庄的高垂山坐了过来,见二宫主陈垣礼一个人喝得面目绯红如熟铜,吃了一惊。陈垣礼虚眯着眼,蒙蒙间见高垂山,倏地问道,“你见过那婆娘没?”高垂山心道,哪来的婆娘?但高垂山素来要面子,一点头,陈垣礼见状喜滋滋地乐坏了,忙问道,“你真见过?就是那个带着傻徒弟脸上戴面具的婆娘!”高垂山心道,脸上戴面具的可不一定是真婆娘,这都能给你老陈看对眼,当真是稀奇。又一想,依陈垣礼这描述,戴面具的女子可不在少数,且鄘都城里一度流行戴西域面具,额头贴个什么鸟羽,一派花里胡哨,哪里知道这老色鬼喜的是哪个婆娘。但陈垣礼说的自是枳月,只是高垂山有妻有女,看不惯陈垣礼这厢做派的,自是心中嘲讽。

那陈垣礼老脸涨红,羞赧道,“我……我想同她喜结连理,将她迎娶进旗亭宫里。我旗亭宫虽不如十二楼、缘缘堂那般富有,但想我旗亭宫二宫主的身份,保她荣华富贵自是不在话下。”

高垂山心道,就你这死了老婆的老鳏夫还想讨老婆?哼,可若是枳月,倒也不是不可,一个毒了丈夫的老恶婆,一个杀了老婆的吝啬鬼,倒也登对。只是这帮不帮全在我一念之间,不若帮了陈垣礼,好教他欠上人情。枳月那婆娘要找六角大红,可见也活不多久。高垂山说道,“这有何难,我认识她,她有求于我,你要见她乃至娶她,我自是有法子帮你。”陈垣礼一听心头大喜,连说三个“好”字,高垂山瞧在眼里心道,你旗亭宫也不过如此,宫主尚且色字当头,还妄想当什么武林正义!又见陈垣礼眼神闪躲,不知又在酝酿什么尤为惊人的坏主意,只听他犹疑道,“此事……你莫要声张,这八字头一撇都没有的事,还是低调些好。”

高垂山一哂道,“怕什么,你怕她那个傻徒弟是也不是?她那个傻徒弟也是半道来的,不打紧不打紧。”陈垣礼因这婚姻大事长出点良心,总是想打点下,高垂山瞧在眼里全明了他的计较,他小声道,“她那个傻徒弟也不会什么要紧的武功,实在不行,做了他便是。”此话一出,虽非陈垣礼本意,但也正中下怀,打点少不了花销些银两宝物,不如做了来得干净清爽省下开支,陈垣礼嘿嘿一笑,只把高垂山引为知己。

注:概念取自普希金的“零余人”,《叶普盖尼·奥涅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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