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七十八 章

第七十八章

江榷在梦里奔跑得太累,怕宴如阙一走就回不来,又是心痛又是身疲,趴在地上起不来。宴如阙跟什么涂香似是约法三章,只把江榷抓拎起来,不知丢往何处,坐下身来还要瞎叽歪地论道,简直是三头六臂也不够使,愣是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宴如阙在灶间里蒸煮炒些吃食,他手法太烂,弄了个满面尘灰烟火色,也不见出来半点能吃的东西。见天光尚早,索性仗着一身轻功跑下山去买些回来。走到半路,思忆起那酒扇道人所言,左脚不出力,奔不快。宴如阙的左脚在跳崖时挂到了一颗大山石,落下去后,人虽没事,但左脚给砸断了。他跛着脚拖着断腿去找寻师姐离垢,给好一顿笑话。

这左脚想来早也没事了,只是当时好一阵隐痛,思至此,宴如阙左脚旋扭,忽地生出一股气力来,他根骨虽异于常人,但奇佳罕有,这天下没有什么功夫是他学不会的。

宴如阙左脚起势,哐哐往山下奔去,只觉身轻如燕,少无浮累,越奔越块,俄而腰间淮川带鞘脱出,宴如阙左手抓去,淮川点敲在委中、承山两处,宴如阙顿觉身随托起,比起衡虚的御剑飞行、小蓬莱的坐鸢飞鱼,在速度上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下了山,走出约摸二里路,见有座歇脚的小镇,这镇子挂了名字“小镇”,当真是小巧一镇,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走完。小镇里有一座客栈,挂匾“阿霞客栈”。宴如阙拿眼瞧见,“咦”的一下,才想起在玄州洲吴住过阿霞客栈。宴如阙往客栈里瞧了一眼,许是过了旺季,堂中空空,连个掌柜的都没有。

宴如阙闻到食物香气,旋身一瞧,客栈的斜对面支了个食摊。巴掌大的小镇里就这么一个食摊,宴如阙立在摊前,要了两只油饼,两块油炸兹饭糕,馃子两套,另有青玉豆浆、枸杞桂圆红枣豆浆,点袖牛乳茶,青玉牛乳茶等等。宴如阙又要了两倍点袖牛乳茶,一并打包带走。点袖牛乳茶配苇管,茶里有桔红色小圆子,稍一闻闻,宴如阙略懂茶艺,闻出这点袖牛乳茶用的是西南辍焦底作茶汤,佐以香兰草干、新鲜牛乳,香气馥郁。

打包回妄川前,宴如阙又去看了眼阿霞客栈,这阿霞客栈门也不锁,宴如阙抬手叩敲,门就挨开了一条缝,宴如阙索性进了客栈里。他哪知客栈还未到开门作业时候,掌柜的跑堂的种种做工的也自是未到店里。

这时,从后堂里转出来一名女子,人未到,竹帘掀起,声音递将出来,“住店一晚九十九……”这女子容貌圆融莹澈,少女模样,暑热天里穿一袭花青裙衫,许是方起得床,神色困倦。

宴如阙自觉打扰,方要告辞,忽听那少女唤了声道,“如阙哥哥。”宴如阙面有讶色,他道,“你认得我?你是谁?”

少女阿霞摇摇头道,“我是阿霞。”说着,她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斟倒了一杯茶,喝了醒醒神,她道,“我其实不认识你,你也不认得我,你的名字是我从另一人口中听说的。但你以前给我写过信留过言,也许你早不记得了。”

宴如阙思索片刻,无果,他道,“我在玄州洲吴住过阿霞客栈,没想到西南妄川山下也有,便耐不住好奇来看一眼,不是来住店。”那少女阿霞听他不是来住店,错失赚钱机会,脑袋一耷拉,道,“我当是你又要来住店呢。”她这般一说,显是洲吴的阿霞客栈也是她的产业,大抵是开的分店也未哪知。

说起住店事,宴如阙猛地里想了起来,他道,“上回在洲吴住店,房钱似是还没给。”哪还有人提起赊账之事,常人避之不及,他还自个儿揭提起来。阿霞笑颜一绽道,“洲吴的账都赊在了他人身上。”宴如阙问道,“谁?”阿霞道,“你师兄啊。”宴如阙一听,手伸进衣襟里似在褡裢中找钱袋子,阿霞又喝了一杯茶,摆摆手道,“他这人债多不压身,不打紧。如阙哥哥,你现在也别急着清账了,回头再说。这会儿掌柜的也没来,我入不了账。”说着,阿霞站起身来,朝竹帘走去,道,“你既不是来住店,那这会儿还早,我再去睡会儿,晚点儿再开门。”

宴如阙闻言刚把钱袋子掏出来,抬脸一看,那少女阿霞早转过了后堂,蹬蹬蹬跑回小楼里,身手倒是快捷灵巧。宴如阙心里算道,住店一晚九十九,是九十九金还是九十九文?如若是九十九金,那……宴如阙再把钱袋子拿出来一瞧,细细数了数,果然不够垫付。心道,这账赊着,下回再说吧。

宴如阙显是缺乏一些生活常识,住店一晚自是九十九文,哪有什么九十九金一晚,他当是住什么王府宫廷椒兰贵房呢。

宴如阙这厢灰溜溜地出了阿霞客栈,上得半山路,见一少年身着灰蓝衣衫蹬蹬蹬地往山下跑,跑得大气喘喘,似是给什么人什么事儿给追赶着,宴如阙正从一溜儿树梢头上掠过,再奔至山颈,耳听有锣鼓声,唢呐吹得滴滴答答。

原来,是山下迎亲队吹锣打鼓咚咚锵锵拾阶上山,这迎亲队也是头回上得这地方来,本是在妄川山下二里的小镇中歇脚,竟天发钱来,接到了单子。但这妄川有些难走,左看右看,给的地址就是这妄川没错。进妄川要上山,这一队人马起先喜气洋洋,摇头晃脑吹走器乐,走一阵发觉周边风景自行变换,有江南笙歌,亦有西南吹笛,南来埙声,北去燕鼓。队伍再行片刻,山门不开,见一碑牌指路,另有其道。

*****

时过辰时,正待午时,烈日烁金,江榷身在梦里只觉进了火海,热熏熏的,即便是在惑川瀑旁,水流滔滔,也未感丝毫清凉。梦中,江榷又热又倦,身子躬到石桌上,那老者的辩论之声说在耳边犹如老和尚念经,江榷仿若回到了读书岁月,上边念着书,下边睡着觉。什么飞鸟之题,他全然不解,心里想道,且不知余延那小子如何,我得回去瞧上一瞧,莫不要死了,可难逃干系。

那老者似是听到了他心声,竟说道,“我送你走!”话毕,手中棋子一弹,打在江榷额头,江榷顿感身轻如燕,双眼一闭一睁间,身傍山涧莲台座,豆灯落落。江榷下得莲台,往半人高的洞走去,突然嘴里哇哇大叫道,“糟了!糟了!这山洞路不通!观音背后的洞走不了了!”这一呼叫,江榷登时醒来,原来是在梦里,吓得他心脉蹦跳,身上冷汗交掺着热汗,一凉一热,浑不舒坦,索性起身冲个凉去。

绕过屏风一瞧,宴如阙又不在,不知去了哪里,观其床榻,枕被纹丝未动,难不成都没回来过?他身在梦中,哪里知宴如阙拥着在他榻上睡了一晚,宴如阙体热,睡过去后,自是各睡一边。

江榷打水冲了凉,外出寻宴如阙,坊中不见他人影,应是下山去了。江榷又往下山路走去,行至半路,见一队人身穿银朱袍服,正自走上山来,离得近了,江榷将领头人一瞧,心中奇道,这不正是陀鱼镇的娶亲仪仗队吗!忙自作不识,双目不斜,直想从队伍边上穿过去。

那领队人识人不忘,早把江榷认了出来,他道,“咦?是兄弟你啊!”江榷见走避不过,只道是认错了人。那领队人自报名来,姓沈名田山,凉州人士,因不攻农务,而做起了婚庆事务。口中直呼定不可能认错人,一连气儿地将陀鱼镇遇兄弟二人体验新郎新娘娶亲之事说来道哉。江榷窘迫不已,幸得周围除了这队人再无旁人,只盼他少说两句,哪知此人越发滔滔不绝,还添油加醋。一面唏嘘修成天地合鸳鸯配何其之难,一面高歌婚姻乃人生大运,运起,如顺水行舟之类云云。

江榷哪里听得进这些,那沈田山说个没完,又问他经历陀鱼镇那事之后,是否重燃婚意。江榷忽地计上心来,他面露难色,讪讪道,“可没钱娶亲了,家产都给我变卖咯!”那沈田山哈哈笑道,“变卖了不正好讨老婆呗!”江榷笑着摇摇头道,“讨不了,且不说老婆愿不愿意给我讨,就是生活上我都欠着一屁股的债赊了一本子的账呢!”沈田山一听,心道,竟是个穷鬼,瞧他这眉眼柔腻的模样,莫不是馆子里头的罢?他这般荤七八素地乱猜一通,再观江榷,更觉此人喜好偏向异于常人,想来如今世道瞬息万变,自有名唤“天罗地网”的奇巧东西落地,许多事物再也不是什么奇怪玩意儿。

那沈田山再道,“只要是出钱到位,莫说是两名男子,即便是俩女子,一人一非人,我们也照抬花轿不误!”江榷心道,好端端的说起这些做什么,又什么男男女女人非人的,他们婚庆生意做得还挺广。江榷拱手,却之不恭道,“若是有需求自会寻来。”沈田山自不愿轻易放过,又道,我们来妄川办娶亲业务,您不如多加考虑下,良辰美景难寻难觅呐!

江榷心想,这也非是我考虑就能成的事,你做生意的人说来是容易。但听了前半句,吃了一惊,心道,那旗亭宫陈垣礼说什么要娶个亲,本想他随口一说拿来填事,没想到是真的?且陈垣礼自能待独漉结束恩怨了结,回宫再办,竟立时请了仪仗队进妄川。他脑中神思转动,问道,“你们不是在陀鱼镇么,怎跑西南这儿来了?”

那沈田山回答道,他这支迎亲队是各地跑动做生意,非是固定在陀鱼镇一块,哪儿有需求就整队儿地出发去到哪儿,正是要往北去,路过附近,在山脚下整歇,竟天降财来!

江榷打眼一瞧,队里竟还有个随行记录员,此时手持木板子唰唰记录,江榷无语凝噎,对那记录员道,“这些就不记录了吧!”那书记员勤笔不辍,唰唰两下在簿子上写道,“婚姻之事乃人生大事,我等既是做婚庆服务的,万不能错过扩展业务的大好时机!”江榷一看,倒也在理,他道,“你写你的,可别把我写进去了。”那记录员写道,“自是给您一本《江榷列传》。”江榷摆手道,“这个业务我难托,你们自寻他人便是。”那记录员写道,“那是您不够努力,您再努努力呗!”

江榷心道,感情这种事还有努不努力一说?他不欲凑这热闹,揉揉太阳穴走道一旁,心想道,什么《江榷列传》难道里头有什么江榷、萧瑛、萧步月,三人自成列传也未哪知。这番不着四六地想着,仿佛还身在梦境中。

这时,宴如阙手里拎着打包盒业已回到宿舍,一推门,不见江榷,他便坐在桌边自己吃来,哪里想到江榷又跑下山去,这江榷下到半道碰上娶亲队,刚旁走两步,那沈田山好客得很,大声喊道,“您上山吗!要不抬你上去吧!老客人了,不收您费。”

江榷心道那还得了,忙要拒绝,却教几名轿夫给推搡进轿子里,随着一声吆喝,那大红花轿升起往山上走去。

宴如阙耳听敲锣打鼓声进到妄川里来,正要起身去窗边,又听哐当一下,人声晏晏,宴如阙抱着牛乳茶口中叼着习惯,跑到楼下瞧热闹。

那邹宥钧给枳月夫人从半山路提溜回来,扔在地上,他四肢着地,一时爬不起来,忍着泪,嘴里倔道,“师父!你为什么!为什么!”枳月夫人正是外身金花钿二硃大袖,里着孔雀绿连裳,姿容华艳,是要结婚去。邹宥钧越看泪眼涟涟,只伏在地上哇哇大哭。枳月夫人大声斥道,“哭什么!师父结婚,徒弟大哭,笑话!”见四周围了人来看戏,又温声对邹宥钧道,“徒儿你且起来,同我说说,你跑下山去做什么。”

邹宥钧轴劲腾起,自不话语。正焦灼之际,众人听闻唢呐锣鼓声自西边来,引颈望去,赫然是迎亲的仪仗队带着大红花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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