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 八十四 章

第八十四章

那面戴纱巾的女郎笑颜逐开,她瞟了一眼枳月夫人,笑道,“我当是旗亭宫里来娶亲,没想到是你木霁山庄?”再是看向江榷,道,“按辈分她都应是你的姑妈,好不知廉耻!”因宴如阙未来得及拿开面具,仍是枳月夫人的模样,那陈垣礼更昏倒在地,是无从解释,宴如阙正是要摘下面具来,江榷手一抻拦住,向那女郎道,“你们衢钺坊既是来送贺礼的,此处也无旁人,我收了便是,管他劳什子的姑妈舅舅。只是你这朱柑本应该在寒橘阁时就奉送上来,如若没有旗亭宫这回事,你们是不准备拿出来是也不是?”

那女郎教他说中,面色不虞,她道,“若不是朱柑教人偷吃了,”江榷叹了口气道,“你们一会儿给人吃有毒的进橘,又奉来能解进橘之毒的朱柑,是为什么道理?”那女郎教门人放下朱柑,挥挥手,这半吊子的喜堂里只剩下地上躺的和他们三人。那女郎看了看枳月夫人开口道,“我衢钺坊沦落,我想借这次独漉大会重振衢钺坊,但是坊中神兵皆数被盗,留下的寥寥无几,若是为奖品之故,是万万拿不出手来的,即便是捧出来也是徒增江湖人笑话。”她接着说道,“用进橘之毒来威慑群侠,再以朱柑来解进橘之毒,此法乃是我弟弟姬隅想出来的。”

原来这女郎是衢钺坊坊主姬卉,只是姬卉脸未覆那青狐面具,因而江、宴二人未辨认出。宴如阙忽地开口道,“姬隅?独漉大会至今,怎不见姬隅他人?”那姬卉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我想说的,我弟弟姬隅……”姬卉秀眉轻拧,欲言又止,她道,“就在倒栽柯大闹寒橘阁之后,他就……他就不见了。”话毕,姬卉这才注意到那“枳月夫人”用的竟是男声,她道,“你不是枳月夫人?”宴如阙一点头,道,“此间种种,说来话长。”原来开头误会一场,那姬卉拱手歉道,“方才说了些不中听的坏话,还望莫往心里去。”宴如阙自不往心里去,他想道,若说是长辈之类的关系,用以形容我与江榷,也未尝不对。

江榷正自思索姬隅失踪之事,宴如阙思忆起身在陀鱼镇时,听人说起衢钺坊的姬隅之事,遂说将出来。那姬卉一听道,“空刀?阿隅未曾见过淮川归壑这两把刀,何来‘空刀’一说。”江榷同宴如阙对了一眼,怕是那些老道爷吹嘘卖弄罢了。江榷忽然念起耳闻的一些闲言碎语,他问道,“听闻昔日衢钺坊遭受劫难时,贵坊的两把神兵‘淮川、‘归壑’皆遭被盗,可有此事?”姬卉颔首,她道,“此事不假。”只是事关此中再多的,她也闭口不言。

宴如阙心道,那么归壑恐是为山茶根岑岁午盗取,可是他为何要给我?岑岁午盗取归壑想来也非是什么轻而易举之事,他大可据为己有,即便我是他徒弟,且当时我脑袋痴傻,不认他这个师父,难道仅是因师徒传承之情?而且淮川落在林风衣那边,此中背后也是有待查明。

姬卉见他二人各有所思,忽地说道,“阿隅失踪,恐怕与九参有关。”江榷双目大瞠,他问道,“何出此言?”姬卉摇摇头道,“阿隅聪明才智在我之上,衢钺坊临危之际,本该是托付给阿隅,可他说什么阿姐比他心思细腻武功高强,其实阿隅的根骨才是同‘神弦’一脉相配,只是他宁愿自废根骨也不愿袭承这坊主之位。”

江榷想道,如此说来姬隅此人应是有些高深诡谲了,他既不愿当坊主,又费尽心力重建衢钺坊,坊建成,独漉开,他又无故失踪,这是为哪般。假若是从好来思论,姬隅不贪图江湖功名,自是功成身退。倘是之前我不知情,还愿信上几分。如今我虽未见过姬隅此人,但我心中已然是对姬隅有了个大致描绘,若是依照姬隅的性子来推,他万不能因功名的由头,自有其他缘故,且姬卉此人也是个狠绝之人,以花容月貌来换取神弦功法,匡扶大厦之将倾,何不直截将她弟弟捆了绑了,既然根骨相配,敲晕了填鸭灌输也是能吸收习取,届时,姬隅之于衢钺坊坊主之位再是难逃其责。这姐弟两人之间,定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或许那姬隅失踪,是因为他手中握有什么他姐姐姬卉极其想要的东西也未哪知。因而,这姬卉说她弟弟未曾见过淮川归壑两把刀,也不能全然当真。

姬卉观这二人神貌,浑然泥陷沉思,显是把她说的话全都听了进去,她道,“我自是要把我那好弟弟寻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莫不能教他不明不白地失踪了去,否则衢钺坊我独力难支。”说至此,她向二人一揖道,“二位神通广大,若是能帮忙寻一寻舍弟,我衢钺坊定感激不尽!”话毕,就双手奉来朱柑,这朱柑果真只有四枚,多的再也没有了。

江榷手里抛着红彤彤的朱柑,瞧着空空如也的果盘,问道,“咦?这朱柑怎么只有这些?”姬卉神色苦恼地说道,“全给人偷摘偷吃了去!”江榷坐下,剥吃朱柑,只觉这朱柑酸甜可口,至于解进橘之毒的功效,他尚未感受到。问道,“什么人这么贪吃,一园子的朱柑都给摘吃了去?”宴如阙听这两人一来一去,只作不知,且他所见的也不过是片面一角,如若另有其实也未哪知。听姬卉道,“我坊中自是紧着调查,这偷吃之人是独漉邀请的一名嘉宾,你们猜是谁?”江榷摇摇头道,“你教我们猜,不如爽快些直接说来。”

姬卉道,“是酒扇道人。”江榷道,“酒扇道人怎么了?”姬卉道,“此人乃是‘九参’之一,所以我们也不便有所动作。”宴如阙闻言,眼中波光闪动。

江榷心里明了,话到此处应再是抖漏不下去了。姬卉摆手道,“二位请回罢,此处非是说话之地,这堂子我们衢钺坊自会善后打扫。”话至此,已是要谢客。

出了喜堂,江、宴二人又急赶着去寻师太一干人,心中诸般疑问如泥如沼,只恐刨根问底寻思下去,陷溺愈深,不可自拔。若仅是追寻真相也便由得去忖思,但姬卉自有其立场信念,自不会知无不言,言而可信,倘是他二人着了姬卉的道也未哪知。

江、宴二人踅摸着眼下的情况,这些事情他们能知晓,料来此中盘根错节,他们不过是盘中棋子,只窥到飞鸟动影,不知局面全貌。那么枳月夫人也是有所隐瞒,她追寻绯竹庵师太想来也不可当真,只是眼中表象。江榷快速做出判断,他道,“你同枳月夫人那边,我去寻那绯竹庵师太。如果所猜不差,我们应该很快就会碰头。”宴如阙心道,我同师姐虽事务不少,但也无话可说,倘让江榷去也不失为良策。遂点点头,从褡裢里摸出一只小瓷瓶,江榷见之随口问道,“这是什么?”宴如阙暂且不答,只从小瓷瓶里倒出一颗丸子,江榷心有不妙之惑,拔身要跑,宴如阙更快,直用上了隔空打穴,江榷“啊”的一声惨叫,浑身麻痛,登时委顿在地。

他趴伏在地,没有捆绳捆扎竟也动弹不得,宴如阙只把药丸打进他口中,手掌一拍,江榷咕噜咽下。这大热天里,江榷身上脸上冷汗淋漓,浑似浸润在涛白雪山里,如狂风吹心,他猝尔一笑,道,“你不要拦我。”

宴如阙蹲下身来,道,“我不是要拦你。我器量偏狭,怕你回不来,你若是不遵守约定,我自要取你性命。这药丸是酉酉自刑丸,明日酉时我自来给你解药。”

酉酉自刑丸,顾名思义,到明日酉时若是不得解,江榷必死无疑或是生不如死也未哪知。江榷虽是咬牙切齿恼恨他,却也舍不得将他怎么样。只是闭着眼睛,咬着后槽牙,不知是疼还是恨,他道,“你要走就走,何必管我!”

良久不闻动静,但觉水落清明,潮润欲眠,江榷睁眼,见宴如阙那身红绿嫁裳披在身上,这洞黑的夜里,竟也熠熠有辉光,晃得神思迷惘,他稍稍思忖,忽地福至心灵道,“那只佩囊也是?”宴如阙含笑点点头,江榷合着眼道,“那佩囊我只当是你,是你……”他虚虚地咬着嘴唇说不出口。宴如阙道,“便利我知晓你在哪里。”江榷复要再问,顿觉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口中气若游丝,“你……你……”宴如阙端静地含笑不语,待江榷昏过去,把人放在腿面上,雨骤歇,连山起雾,只依存片刻。

宴如阙虽是把陀鱼镇江榷之事删枝剪叶地说出来,但陡一细想,江榷恐怕不单是躲如仙子追杀这般,他在私底下究竟做些什么行动,恐怕也不简单。宴如阙垂眸暗想道,眼下的局面宁定有难,只有搅他个天翻地覆可好。我不想江榷卷入这血雨腥风中,只能自行动作,只盼他醒来不要怪罪我。从前,我总是想法子关住他,不让他去涉那些险阻之事,哪里知是关不住的。这世上万物皆有因可循,只江榷此人于我,再是渺茫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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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榷悠悠转醒,脑袋似给重物猛力击打过,头痛欲裂,触目红绿,他竟是身上穿着那身红绿嫁裳,宴如阙定是穿走了他那身。江榷气得不打一处来,竟强自冲开穴道,他内力不足,不若那些武功上乘者做来得心应手。他费尽全力破开一道,再转向另一道,只觉浑身乏力,虚汗测测,再是勉强运气使力,肺腑不堪承受,直教他哇的吐出血来。

正此时,屋里进来一人,这人湖绿衣衫,身形挺拔风清雅致。江榷一见来人,喜道,“是你,谢老板!”谢清午双手负背,神态怡然,她颔首道,“是我。”江榷来不及同谢清午叙旧,谢清午身后正立着一老尼姑,这老尼姑乃是绯竹庵师太。江榷心里着急,恐教她跑了,抻臂抓向绯竹庵师太,呼叫道,“等等,我且有话要问你!”江榷未抓到师太的衣袖,那谢清午的官鬼便伸来打他的手背上,江榷吃痛,立时缩回手去,气道,“我只是有问题要问,你打我做什么!”谢清午道,“你哪里是要问话,动手动脚的。”那绯竹庵师太也不见其身动,已是两步上前,把江榷按坐在桌边。

江榷便把陀鱼镇之事说来,道,“那……那归妹阵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境中我瞧你是年轻模样,如今再见,是这般苍老?”那师太斟茶饮水,道,“那你是眼见我的状貌为实,还是以阵境中的当真?”江榷不假思索道,“自是以眼见为实。”那师太点点头,道,“你既然这么说,又何必问我。”江榷道,“不是,境中我看到你们使的功法……有些怪异,不似在人间。”师太咀嚼着他的话“不死在人间”,莞尔道,“不似在人间,又何为人间。”她再斟茶一杯,喝饮道,

“我知你想问什么,但这世间不存在什么‘升天行’和‘斩苋’这样的功法。”江榷“咦”了声奇怪道,“可是……可是……”忽地眼珠一转,道,“张生既是你……以身相许的家夫,又为何没有名字?”师太微微一笑道,“你又怎知没有名字?”江榷道,“我依照你排阵的方法推演模拟,发现这个阵里大多都是你自己的思想境界,你让我看到的,也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因而我便是推敲到,这张生没有名字。”

绯竹庵师太不想他踅摸至此,缓缓作答道,“若不是那样,我又怎是这般衰老之态。”江榷口中“哦”、“哦”地应了两声,绯竹庵师太目光看向江榷,心想,这小子也瞧不出有几分宗法缘法,怎教他瞧出端倪来?师太道,“也是年岁过久,我忘了罢了,也或是我不想令旁人知晓他,自是藏着掖着。你要问个所以然,我又如何以如今之身躯思想,来揣摩当年的想法,好给你个确切作答。”师太徐徐摇头道,“飞鸟之景,动是不动。”

江榷心念一动,问道,“师太作何解?”绯竹庵师太道,“本相,我相,无相。”江榷不解,只是以事实作问道,“相可为假,那么你让我看到彻玉楼后院的事又是何意?”师太道,“你说真便是真,你说假也是假。”

江榷闻言只觉这老尼姑打起了太急,他道,“什么意思?彻玉楼后院是现实存在真实不虚……”说至此,他喃喃道,“真实不虚……”只觉怪异。

绯竹庵师太接续道,“全凭你想象。”她恬静一笑,虽面容衰老,笑起来却犹有蕴藉,她道,“你想让后院有什么呢?”这话直把江榷问懵了,他一怔,动了动嘴巴,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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