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八 章

第八章

却说谴玉观这边。应瑶真人眉头微蹙,似作思索状,她沉吟着道,“似乎并未见有名唤姜倾古的女冠弟子。”应瑶真人又将视线转向斐清仙子,斐清仙子一甩拂尘垂眸摇头道,“未尝听过此人。”应瑶真人又向梁王关切询问道,“梁王阁下可有何线索否?入我观里的弟子亦不乏用化名的可怜人。”

那梁王萧?摆手说道,“路过替人问上一问罢了。”又道,“萧某不过是上山烧柱香而已。”说着,几名仆从便从月门外进来,原是在门外待命罢。

皇亲贵族能帮何许人问?定然也是天潢贵胄等人物,自是怠慢不起,应瑶真人思及此便轻巧避过,她笑道,“梁王阁下莫不是来求姻缘的罢。”虽说这谴玉观只收女弟子,且地处偏僻常人难寻,或因有一樵夫山中砍柴忽遇大雨,走避观中,见观音菩萨慈眉善目便虔诚一拜,不出俩月,家中娘子铁树开花竟有喜了,左邻右舍啧啧称奇,那老樵夫将观中避雨之事一说,便陆续有人慕名而来。应瑶真人倒寻思是个法子,若是香火旺了观中弟子便无须常常下山,那些来谴玉观求子求姻缘的,灵不灵倒不晓得,观中陆续有了来求姻缘的香火。

应瑶真人带着斐清仙子随梁王萧?进得大殿中,殿中坐持莲观音,手持莲花,坐于莲叶上,面容清丽,垂目之态,唇角微扬,神态恬悦。梁王萧?撩起下摆,跪于蒲团上,叩拜三下,又着仆从送香火若干。

斐清仙子接过香火,让弟子带下去,又同梁王一番寒暄,才将人送走。

那斐清仙子见梁王已出了谴玉观,笑意一敛,细声向应瑶真人问道,“姜倾古是真人的徒弟不是?”

应瑶真人叹了口气道,“观中弟子无论出生无论长进,都是托付于我观中的,我若是随口将一名弟子的身份道出去,那是要被千刀万剐的,是对不起观音菩萨对不起观中弟子的!”

斐清仙子闻之醍醐灌顶,连连称是,她道,“真人说的是,是在下疏忽了。”

应瑶真人又道,“弥初师太尚在人世时,你我行事皆随师太,师太向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才有了现在的谴玉观。如今你我把持庙观,更得谨慎行事才是。”斐清仙子歉然拜道,“是了,还是真人想得周到。”

那假梁王坐在车辇里,山路走马颠簸,忽遇一块大石头,登的一下,马车往上一跳,假梁王的脑袋跟个蹴鞠似的往车顶一撞,那力道带着马车险些翻倒。幸是有人路过帮扶了一下,那手法四两拨千斤,想来也是练就一身好本领的。假萧?撩开帘子一瞧,是半道中回观的一名女冠,那女冠身着石灰缁衣,面容掩在一顶斗笠里,正是如仙子。谴玉观中,当年弥初师太座下弟子如云,下自成蹊,到如今仅得应瑶真人与是如仙子二人,但是如仙子的武功非是师太座下最得力最高强的。但在姜倾古的记忆里,如是仙子常年一席石灰缁衣,她妆扮向来素淡,常手里托捏着一只细颈的银蓝宝瓶,垂眉顺眼地立在应瑶真人身后的第三顺位。姜倾古尚在观中时,同是如仙子关系最好,是如仙子是为仙子之列,姜倾古尚在弟子之班,但二人情同师姐妹互相往来。是如仙子常年外出,姜倾古练武待归,两人一同赏玩是如仙子从外边带回来的小玩意儿,笑语晏晏。今二人擦肩而过,不知是如仙子要回观里还是去往别处,姜倾古的车辇渐行渐远,形同陌路人,姜倾古心中甚是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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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浮空山这头的世外桃源里,三人对峙,江榷扇掩而笑,宴十三神态轻佻,那岑未己似浑然不觉,又饶有兴致地转向名唤宴如阙的公子哥,他道,“这小郎君好眼生。”再仔细打量一眼,“但又好眼熟。”

宴如阙着人斟了茶笑道,“我见您也是头一回,眼生得很。但如今我二人也打了个正眼,也算是眼熟了些。”这言行举止令江榷忍不住将托着的粉腮转向宴如阙,宴如阙瞧在心道,他倒扮得像是个个真的小娘子,欣赏心仪的郎君。江榷心里却忖道,不想他能如此应对,这一举一动,浑然天成。

四柱大师仰脸大笑,他方才是试探一试这宴如阙,都说彻玉楼里的人物气度风骨不俗,想来这位郎君必是彻玉楼里有头有脸之人物了,这一试果真如此!四柱大师抚掌道,“素闻彻玉楼神通广大,今岑某有事相求。”

江榷一哂,那面容甚是柔媚,雪肤粉腮,一双眼睛却瞧着岑未己,他道,“彻玉楼的伶人多才多艺,有江南的有塞北的,还有西域的,南边的,确实神通广大。”

岑未己听她这般绕圈子,索性把话摊开来直说道,“岑某的四柱上丢了一颗珠子,不知贵楼有何线索。”原是一日四柱大师前往彻玉楼小坐,碰巧遇到了楼中常驻的雀神龙万雀,四柱大师岑未己从来不屑于这些娱乐活动,那会子却不知怎的就跟龙万雀谈笑了起来,三两句间二人颇引为知己,把臂相携上得旗亭去也!岑未己从不沉迷,小赌两把便告辞,两人依依送别。不日,岑未己发现自己的武器四柱上少了一颗珠子,屋里屋外上下翻索,寻思近来也只去过一趟彻玉楼,便疑心玩乐时是否丢在了彻玉楼。

听岑未己说来,果在意料之中,江榷眼珠一转,故作懊恼道,“四柱大师来过我们彻玉楼我是知晓的,且您丢了宝贝,我们楼中上下也是一番寻找求索,竟也寻不到!如今您这是来讨说法来了,我这自是愁肠百转,上哪儿给您找去!”

岑未己向来怜花惜玉,见十三娘子花容尽失,忙道,“哪里哪里,岑某不过是问上一问罢了,这珠子乃岑某性命,如今丢失了,岑某必四处寻查不敢放过任何一点线索。”

江榷这才脸色稍霁,转而道,“妾身料想,莫不是楼中有人偷了珠子罢?”岑未己也笑道,“十三娘子这番揣测,实属言重了!彻玉楼哪里是腌臜之地,便是有无耻小人,想来贵楼也不容进楼。”

江榷道,“如若不是,那四柱大师约彻玉楼于此相会是何用意?”他看一眼岑未己老脸端得纹丝不动,又添一句道,“大师可知这洞中楼阁山庄又是谁的地界?”

话至此,宴十三的耳朵竖了起来,又细瞧岑未己,果见面色大变,正中下怀,那岑未己瞥了一眼十三娘子道,“岑某只是借此地界寻个安稳罢。”

“哟!”江榷咯咯笑道,“是我楼中的人性子泼辣,害四柱大师至此了!”他又道,“十三娘子回去必好生管束!若说这泼辣的性子,有人欢喜,也定有人愁呢!”说着瞥了一眼宴十三,那宴十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便低头喝茶,心中又忍不住好奇,这洞中到底是谁的地界?半盏茶下去,亦未听他俩再提及,只得权且放下。

岑未己竟也耐着性子跟着周旋,“十三娘子说笑了,只是岑某近来听闻鄘都城里怪事连连,皇甫大统领班师回朝人却失踪,更勿论前不久梁王大病初醒,这人性子却古怪了起来。”四柱大师说话还是这般不客气,哪怕再有头有脸的人物,在他嘴里说来都是潦潦草草,这这那那的,仿佛街上一位寻常的过路人。

江榷拿筷箸夹了块茶点送进嘴里,道,“宫中朝中之事岂是我等白丁可议论的。”

咀嚼几下,但觉味道甜美,忍不住又夹了块,这盘点心离他远,宴十三见状便把盘子悄悄推到他眼前。

岑未己见十三娘子不甚在意,铁了心不想说不肯说不愿说,心中有些气恼,想他四柱大师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曾有过这般对待!他道,“彻玉楼暗中做什么勾当,别以为都不知道!”

江榷三两口把茶点吃了个大半,只觉这洞中庄里的茶点做得甚是精妙,辅以不同茶水,口齿生香,他已懒得同岑未己周旋,只随口道,“那是做什么勾当?说来听听。”

岑未己性格向来耿切,本是因着珠子的缘故前来询问,有求于彻玉楼,故而谦和有礼,未曾想他好言好语,这彻玉楼却只打太极,将他一通打发,让他这四柱大师的脸面去往何处搁?又且说珠子的下落不明,他咬定断然与彻玉楼有关,现观彻玉楼态度之轻浮,派一个什么十三娘子的女子来接会,又陪同一名什么唤作宴如阙的小子,这二人分明是与他来做戏罢了!岑未己再一想,彻玉楼的楼主向来深居简出颇作神秘,亦不知是男是女是妖是怪,这十三娘说自己是楼主左右,就便真的是了?思至此,岑未己脑子一犯轴,气不打一处来,拍案而起,厉声道,“未曾听说过彻玉楼有名唤十三娘子的!你俩莫不是做局骗我罢!”

江榷亦跟着站起,见状便心念一转,想来那软木黄的书信并非四柱大师所寄,定是另有他人了。他暗中防备,离席踱几步和岑未己拉开点距离道,“四柱大师如此说话可教人伤心了。”

岑未己冷哼,已然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了,手掌一翻,有银光急飞出来。他沉声喝道,“这一招叫千金散尽!”说时迟那时快,江榷探手一抓,将宴十三抛向一边,两人皆俱躲开了大大小小的珠玑,江榷心念如电,这可不是四柱大师的武功招法。口中回道,“是不是还有招叫还复来的?”话毕,果见那些珠玑又卷土重来,江榷不躲不避,向着岑未己迎了上去,珠玑却伤他不到丝毫。

宴十三未等站稳,楼中倏地窜出一群庄丁,身着统一服装,又从人群里走来一名青衣男子,正是进门前递给玉佩的那位,想来是这里管事的掌柜。青衣男子不知何时抄了一把椅子,宴十三非是习武人也,便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其余几人将两人打斗之处三米外围了起来,腾出一块空地,便作壁上观了。

这期间,江榷和岑未己已过了十数余招,两人出招过招速度之快,如电如露亦如泡影,四柱大师即便不使出他的算盘,出手仍是老练果决,那江榷也不在下风,他身份未露,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平分秋色,看得宴十三目不暇接。

俄而,岑未己又飞身而出,那方向非是别处,到了宴十三跟前一臂之距,岑未己探手一撩,宴十三只觉胸口被拂过,泛起麻痹之感。

江榷用男声叱道,“小心!”宴十三僵着身体后仰,岑未己耳动,口中喝道,“好!你果是假扮来骗我!”只见岑未己手中寒光一闪,却是从宴十三怀里摸出一把小而精巧的刀匕。岑未己双目凌厉如刃,从宴十三面前划过,宴十三惊愕良久,忽地喘过气来,往自己胸口一模,果然褡裢里空空如也,可这把刀什么时候放进去他亦没有印象,莫不是江榷?

只听那四柱大师运起内力大喝道,“彻玉楼欺人太甚!”

江榷见岑未己摸了宴十三的刀揉身扑来,急急后撤,从袖中抽出一条丝带披帛,他手中披帛一扬,如藤如蛇,打中小刀,“当”的一声,竟有金石相击之响,披帛如蛇吐信,旋绕回转,江榷整个人向后荡去,挂住悬梁,随着披帛亦向后飘去,坐荡秋千似地矮身往披帛上一落。岑未己亟亟黏上,手中小刀投掷而去,将披帛割断。

那池子里真莲几朵,已然是含苞待放之态,江榷一双重台履悬在池子上晃晃悠悠,披帛一断,他整身呈下坠之势,看得宴十三惊心动魄。又见他足下轻点,旋身后仰,江榷这腰肢软韧如蛇如练,躲开了岑未己的小刀,却一个不察,那小刀划破了江榷的外衫,撩起一丛鲜血,散在碧绿莲叶上,抑或是芙蕖灯上。江榷一个鹞鹰倒转,将小刀捞了回来,瞬息间,身已至岑未己背后,手执小刀向岑未后背心刺去。这一刺并不欲夺去四柱大师的性命,可岑未己非但旋身躲了过去,兔起鹘落间,手指捏了几枚珠子,唰唰几下向江榷飞去,江榷贴得近,闪躲不及,只避开要害之处,身上却多处炸起鲜血,这珠子上似乎装有什么手脚,顷刻间,江榷的身子僵住了,直直地往后仰坠而去。

宴十三几欲呼喊出声,脑中电闪雷鸣,俶尔牙齿一咬舌,剧痛传来,他才忍住没有呼呼喝喝。宴十三三两步快速飞扑到池边,伸手一抓,只抓住江榷的一块衣角,那衣衫不禁拽拉,嗤啦一声断裂开来。

江榷落入芙蕖池中,如一尾锦鲤入水,岑未己亦跟着钻进池子里,“扑通”两声,宴十三探出大半个身子往下看,哪里还见江榷那袭金叶长裙,如枯荷翻水,藻荇摇曳,直直地往下沉去坠去,那四柱大师岑未己亦不见身影,两人仿佛去往了别的地界。这池面只映出他的一张俊俏面皮,发丝散乱,焦火燃眉,且处处隐而不发。

宴十三念人心切,一拍池边砌石,那砌石嶙峋,尖锐处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汩汩,宴十三咬得后槽牙咯吱咯吱作响,头向池里倒栽葱似的也跟着跳进池子里,但他扑腾一会,很快就被这里管事的喊人给捞了起来,宴十三回头望去,池子里只余下几圈涟漪荡开,几盏芙蕖水灯,亮晶晶地在剔透幽邃的池面上闪烁着。

青衣男子的面目冷淡却带着谦和的笑,宴十三一连声声情激动地问了许多,嘈嘈切切,但那管事的垂着一对昏黄的眼珠并不多言,只差人将他送回去。回去时是给架在一辆宽敞的马车里,宴十三裹着一席毛毯偎在车厢里,偃旗息鼓,霜打了的茄子,脑中嗡嗡作响。这马车并不颠簸,在车上的时光好像被拉得很长又缩成了瞬息间,想必是在鄘都城里,来时他观察过,这山洞所在的浮空山与如豳山是两个相反方位,如此短的时间内并不能用寻常马车将他送回如豳山,他倒是漏了,这洞中天地的人缘何知晓他住在如豳山小语村?

宴十三现在是卸了瓜瓢的葫芦,装满了水,他想起胖胖鱼来,亦不知飞去了哪里,心思也跟着飘飘忽忽,繁杂如絮,不知从何起。

他挂心江榷,二人又身处何种境地,亦不知接下来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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