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楼，顾名思义，“繁”。其实不然，说到底只不过是个开在陇西一处驿道旁的破落小饭庄，前门横吊着一面酒旗，黄扑扑的，都快被黄沙糊的看不清字样了，从外面一瞅，还以为是哪家废弃的院子，零零散散躺着几处房屋，也是黄扑扑的，全然没有城里那些门栏包浆发亮的酒楼的气势。

不过因为开在驿道旁，这里又是陇西通往内陆的必经之路，过往的车马人流也不算少。你若在附近打听，附近是不是有个有个饭庄叫樊楼，门口的大爷定会歪个脖子会说，啥？烦楼啊，知道，真是烦死人了，没个消停。这虽然是说笑，可也是有点来头。说它烦，一是老板娘是个叨叨嘴，凡是进店的客人都能给唠叨个半天，能从今儿想吃什么聊到你祖上是哪里人氏，家里有几亩地几头牛；另一个就是这庄子隔三岔五就来了些江湖人、方士、商客，没得清净，吵架斗殴也是时时常有，屋里的板凳缺个腿脚找个石头垫上也见怪不怪了，就连蓝面青瓷碗也没有几个不豁了口子。

俗话说，有人就有江湖，江湖江湖，一波不起，一波不落。

陇西郡不算个不入流的地方，但是也比不上关中郡县的繁华。就比如，偶尔能在城里看见一两个好看的姑娘，但是难得见到白白净净的俊俏小伙。

“听说了没，这几天风云武林榜又更新了，榜十终于进了个美女。”几个伙计围着一圈剥着花生唠嗑，“据说是出自清玄派，嫡亲传人嘞，重点是肤白貌美武功好，二八年华。”

“那武林第一大美女不是岌岌可危了。”边上管账的董大拨着算盘插嘴道。

“你怕是想多了，柳谷主是何人？顶着江湖第一大美人十余载的盛名还能安安稳稳坐在那，岂是区区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能撼动的。”

“我说你们几个，咸吃萝卜淡操心，少管闲事多干活，一个个都这么闲么？“白荔一眼就瞧见幺姐站在门口，两手叉腰，心想糟了，又触上霉头了。

“小荔子，今天的菜买了没，厨房就剩了点白萝卜了，没买赶紧去买，去晚了又剩些蔫不拉几的甜菜叶子。这几天菜钱好像高了点，记得砍砍价，叫老板再送个白菜大葱，我们家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能省省点。幺姐站在屋子中间看着几个伙计一个个蔫儿吧唧的，心里的无名小火苗蹭蹭的蹭起来，都这么个做生意，饭庄还要不要开。

“小董，你去算算这个月我们一共赚了多少钱，别大半个月过去了帐都没理明白。”

“姐，我都算了十来遍了，这个月已经亏了三两银子了，比上个月还多八百钱。”董大声音越来越小，不时还瞟了下幺姐，看她神色不似发火，于是又磕磕巴巴说下去：“再算下上周俩人打架砸碎的碗，还多亏了五百钱。”说到最后的时候，那声音简直跟蚊子嘤嘤嘤一样，叫人差点都没听清说的多少数。

“开店开在这种地方，真是天煞的晦气，天天亏钱倒贴，老娘都快把嫁妆本贴进去了，你看你们几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就你们这样，这生意能好么？”

“这我们又不是大家闺秀，弄啥嘞。生意不好干我们哪样，大环境不好呀，你看看别家铺子，不是也一个样。”一旁的伍七嘀咕着。五七是店里的小二，原名也不叫伍七，叫吴麒麟，幺姐嫌着三个字太啰嗦，索性就叫五七。

“你嘟囔啥，你们几个该干嘛干嘛去，没活的给我把屋子仔细扫一遍，你看这灰厚的，生意能好不，还有那，给厨房说一声，今天都吃白萝卜了，不许加肉。”

幺姐话一落音，大家就鸟兽轰散。再说下去，明天的饭菜能不能看到肉也岌岌可危了。

白荔照例背着小竹篓去往最近市集。这里的市集都是周围的村民赶集来卖些自家地里的东西，平素每逢一、九的日子才有，平日里就是光秃秃的黄土路，市集虽小，五脏却俱全，有附近挑着筐卖菜的，也有恰好过往的商队卖杂货的，还有杂耍的、摆个桌子坐那说书的。

白荔爱听折子戏，每逢初九，这里都会唱上一阵，不赶时间她都会买包酥油撒子，坐那条凳上听上几场，咿呀呀的也不大听的十分真切，只看着台上的穿着花红柳绿的角儿缓缓踱步，水袖漫开，继而戏腔百转千回，萦萦绕绕，觉得十分有趣。

这一日当然也不例外，买完了菜，白荔见天色还早，照例去戏台子下蹲个位子，一篓子的菜搁脚边，又从篓子里拣了热乎的酥饼，黄灿灿的饼子散发着诱人的金黄色，刚出炉的新鲜热乎劲儿还在，闻着就香。

她正要美美的啃一口，突然感觉身侧有异样的目光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侧身瞧去，是个全身灰扑扑的，衣裳破烂烂的人，头发脏兮兮的遮了脸，看不真切长相，看身形似乎年岁不太大。

那人一声不吭，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手上的饼。

“你想要这个？”白荔晃晃手里的饼。

那人点了点头。

刚刚排了好长的队买的呢。她心里嘀咕，看看那人，又看看饼，心知现在时局不好，别说江湖动荡，三年前朝廷和北境一役，农畜皆废，关内的往关外去，关外的谋不了营生又往关内去，这人虽然脏兮兮的，眉眼却瞧着清秀，看着不像坏人，也不知道是哪里逃难来的，着实可怜。

她看着饼，有点舍不得，掰了一半递给他，挣扎了片刻，把另一半又递给他，又说：“你慢慢吃，不够我这里还有白萝卜，也能凑合下。”

正说着，戏台上已经开幕，一男一女行云流水一样踱步到了台中央。正所谓公子世无双，美人如珠玉。唱的是花园私会，小姐含情脉脉会情郎。

她的目光瞬间就被吸引到了戏台上人儿那里，。

“也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曲儿，听又听不清。”她暗自嘟囔着。

“红亭记。”

身边突然冒了个声音，吓了她一惊才想起刚刚还有个要饼的人，那人也望着戏台，瞧的全神贯注。

“唱的是小姐私会情郎，情郎中了功名又娶了侯府小姐，背信弃义。”

她这才又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人，心想这年头连要饭的也懂戏文，委实不能小觑啊。

那人吃完饼，也没有着急走，双手在破烂衣裳擦了几下，掸掉身上的饼屑，才对白荔说，“吃了你的饼，不能白吃，我有力气可以干活，我可以跟你回去干活。”

“一个饼而已，不至于不至于。”她笑哈哈的摆摆手，一眼见他确实不是说的客套话，才复又郑重的同他说，“我也是给别人人干活的，你走吧。”

那人却杵着不走，白荔有些气了，背起竹篓往回走去，她走那人也走，就是脚一跛一跛的，有些吃力，也不离她近，就是五米开外远远跟着。

她回头看看，叹了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元安，元宝的元，安邦的安。”

“脚怎么了？”她于心不忍，还是停下脚步。

“崴了。”那人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大脚趾头露在外面，虽然一身破落相，但是仍然掩不住板正的气质。

“先说明啊，我没钱给你工钱，我吃萝卜你也吃萝卜，要勤快点干活，不然你哪里来还哪里去。”

“看啥看，别愣着了，走了。”她眉头一簇，一个扭身，也没等他接话，转身继续往樊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