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木石心(三)

越往里走,寒气愈盛,很快两旁石壁上就覆了一层冰霜。

宁闻禛裹紧了披风,他搓了搓泛凉的手,又掏出手札看了一眼:“说是还有最后一个路口了,右一。”

话音未落,在转过岔口后,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是一间巨大的冰室,里面没有任何出口或是岔路,石壁上嵌着八尊怒目金刚,均身高四米,手持法器,怒目圆睁,隐约带着雷霆之势。

“这就是你说的靠谱?”沈扬戈讥讽的声音传来。

他们才一踏入冰室,就听见隐约有巨石皲裂的声音,喀吱喀吱,只见左边第一尊石像似乎活了过来,它的关节开始开裂,整个躯体簌簌落着碎屑。

来者不善!

还不等宁闻禛回答,只见沈扬戈抬眸环顾四周,转身扯过他的腰,飞身至一处凸起的岩壁石台上,那处仅够一人容身,于是沈扬戈紧紧锢着他。

宁闻禛的心跳都要停滞了,他愣愣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白面具,感受着身前源源不断的温度,有几分恍惚。

“你在这儿待着。”

沈扬戈目光锐利,说完便松开了手,他一个旋身,借助崖壁轻巧落地,向前疾冲的同时,从腰间抽出了拂雪剑。

哐锵——刀刃削上石像,发出铿锵铮音,火光四溅,霎时断臂轰然落地,扬起一片尘土。

宁闻禛的心高悬,他紧张地注视下方,只见沈扬戈的攻击愈发狠厉。

锵!又是一剑,那人削断了石像右臂。只见流星锤拖着石臂重重坠下,沈扬戈蹬壁落地,借势一招横扫,齐齐斩断石像两足。

这几招……

宁闻禛皱眉凝视着下方一边倒的战局,不知为何,沈扬戈的剑招凌厉,有几分诡异的眼熟,但却不属于幽都里任何一人的。

他是从哪里学的?

还不等他疑惑完,耳畔又响起了不妙的咯吱声,随着碎石倾泻而下,他愣愣抬头,只见第二尊反弹琵琶的石像正活动着自己的关节。

又活了一个!

宁闻禛瞳孔微缩,他迅速扫视对面石壁上的其余几尊石像,却发现它们的瞳孔竟是冷冷转了方向——所有石像,正整齐地、怨毒地注视着下方的来犯者。

而这一看,也让他发现了端倪!

“扬戈,石像后面有路!”他遥遥指着对面,方才下来的第一尊石像壁龛里,正露着一个黢黑的空洞,那就是隐藏的“岔路”。

可是……他想起了手札的指示,看向了最右边的石像,那个后面应该就是正确的出口,但按照石像活动次序,他们只有依次击杀了所有石像,才能走出这里。

不应该啊。

宁闻禛的指甲紧紧嵌入掌心,如果那么复杂危险,黎照瑾既然拥有手札,他应当会提醒的,也许还有更简单的方法。

他强行稳住心神,挪开自己的目光,不去看战局,转而认真观察起了对面的石像。

此时,他终于发现了先前未注意的端倪。

只见每尊石像都是暗沉灰色,但身上都有一处微小的不协调——那是一抹突兀的明黄,隐隐闪着流水般的光芒。

那是什么?

就像活物一样。

倏忽间,石像活动的速度愈发快了,眼见三座石像开始活动,从壁龛上走下,高高举起武器瞄准地上那人,宁闻禛终于待不住了,他骤然腾空,眸中掠过凛冽杀意,果断掷出辞灵。

只见一道流光,剜目穿胸。

它宛若有生命一般,轻巧地将石像身上的明黄撬出。

一点黄符箓在空中飞舞,顷刻间燃烧殆尽,石像庞大的身躯像是被按了暂停,动作戛然而止。

挑开符箓就行,这个陷阱怎会如此简单?

还不等他细想,就见沈扬戈顺势一剑枭首,直至石像头颅辘辘滚落在地,他依旧维持着劈砍的动作愣在原地。

“扬戈!”宁闻禛飞身而下,他一把握着那人的手,只见沈扬戈正紧紧攥着拂雪剑,骨节隐隐泛白。

他覆上沈扬戈的手背。

“你太紧张了,只要毁掉傀儡符就可以……”

说罢,他犹豫道:“我觉得黎照瑾没有必要害我们,你是不是对他们有偏见?”

沈扬戈的声音有些涩,他低低笑了声:“偏见?你有看见他看你的眼神吗?”

“真恶心。”

闻言,宁闻禛怔愣片刻,他触电般收回了手:“什么?”

他匆匆将辞灵匕首收回,垂眸不去看他:“我们走吧。”

戳破这层窗户纸,沈扬戈本该要笑的,可看着那人一副避而不谈的模样,掩在面具下的唇提了提,却始终扬不起来。

他的眸里飞速掠过一丝异色,随即也沉默收了剑,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手札指示的方向前进。

穿过了寂静的石道,只见山壁上冰雪褪去,露出了褐色的岩石,气温也逐渐回温,空气中隐约涌动着清新的风。

倏忽间,前方透出隐隐亮光,出口到了!

宁闻禛心中一松,长舒一口气:“我们出来了!”

话音落下,他的步伐越走越快,终于从阴暗石窟中脱身而出,顷刻间,和煦阳光便裹满全身,驱散了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的眉梢眼角都是喜意。

沈扬戈也跟着出来了,与宁闻禛的轻松截然不同,他站在阳光下,一身黑衣肃穆,就像是化不开的阴影。他久久凝固在原地,似乎在想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想。

他迟疑着,突然往后看了一眼。

宁闻禛看出了他的疑虑,缓声道:“你看,还是好人多。”他扬了扬那册手札,扬唇道:“下次我们要好好向黎道友道谢,你也不许无礼了。”

沈扬戈却没有回答,转身便走。

见他依旧抵触,宁闻禛的笑意淡了几分,他猝然想起了那句“恶心”,霎时心口一涩,喉间有些发堵,只能囫囵将手札放入储物袋,深呼吸调整好情绪后,再次快步跟了上去。

*

但他们远远低估了木石之心的诱惑。

还不等他们走出湫林,只觉山道越来越森冷,虫鸣鸟叫皆隐去,静得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只能有鞋底碾上落叶时发出的沙沙声。

宁闻禛与沈扬戈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妙,他警惕地从袖中摸出了辞灵。

只见道路的尽头,高竖着一面旗幡,以白绸为底,上绣雷龙纹,金线隐隐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是雪衣剑阁!

可面前只有这一条山径——他们只走出了青蚨石窟,还不算彻底从湫林秘境中出来。

眼见着无路可走了,宁闻禛只能沉住气,他继续往前,不一会儿,在场全貌就映入眼帘了。

只见九头貘兽辇横列在前,近数百名剑阁弟子,清一色着白裳半甲,神情肃穆地持剑待命,剑阁旗幡高竖,发出猎猎风声。

貘兽辇上坐着一人,白须飘飘,一副和蔼的老者模样,他见着两人从湫林秘境中走出,顿时抚须弯了眉眼。

“想必二位就是宁小友和沈小友了。”

宁闻禛眸色一暗,但礼数周全,皮笑肉不笑道:“不知尊者在此,所为何事?”

“哈哈,老夫吕太牢,人送外号地行仙,乃黎照瑾之师。想必我那徒儿,二位应当认得。”老者依旧慈眉善目,他甫一挥手,只见从队伍后,两名剑阁弟子正押送着一个身影到了前面。

见清来人时,宁闻禛瞳孔微缩:“黎道友!”

黎照瑾一身斑驳血痕,脸色苍白地带着镣铐,他踉跄地走在了前方,步伐略有不稳,脊背却挺得笔直。他看见了宁闻禛等人,眼中倏忽亮起了光:“宁公子,你们出来了!”

可随即,他眼里的光又黯淡了下去,嗫嚅道:“还是晚了些……”

“照瑾,你还是不长记性吗?”吕太牢缓缓开口了,他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得意首徒,语气温和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威胁。

“作为罪罚司的执令人,你阳奉阴违,当真是让为师失望。”

“师父。”黎照瑾猛然抬头,似乎想要辩驳,却在老者的目光中讷讷低下了头。

宁闻禛冷眼睥着他们:“尊下想要的,莫不是木石之心吧。”他微微勾唇,说出的字句格外锋利:“但木石之心只有一个,若是让你雪衣剑阁得了,不知其他人答应吗?”

闻言,老者抚须大笑:“哈哈哈小友,你果真聪明!不过我只能告诉你,离间计可不起作用——谁说我剑阁得了,便是我们独.占呢?”

他振袖慷慨道:“若其他宗派同仁先行渡天劫,那我们定将木石之心双手奉上,成就一番仙缘。”

渡天劫?

此言一出,宁闻禛瞳孔微缩,笼罩在心中的疑窦顷刻散尽。

原来是这样,难怪各宗各派对湫林秘境如此看中!

木石之心不是简单的“活死人肉白骨”,倘若它可以在大能渡天劫失败陨落之时,留有一线生机……

宁闻禛甚至不敢去想,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只要它现世,必然是不死不休的争夺,这绝不是如今的他们足以应对的。

“老匹夫,你想抢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惺惺作态。”

沈扬戈从后面缓步走出,只见他略微扬手,一枚翠绿的光团从掌心缓缓浮现。顷刻间,周遭花木凋零重生,绿叶转瞬枯萎,枝头再萌新芽。

生生灭灭数轮,无休无息。

“木石之心!”

老者瞪大了眼睛,他几乎扯断了几缕白须,却依旧死死凝视着前方,生怕眨眼间至宝便长腿逃了。

宁闻禛又急又气:“你做什么!”

是怕得罪他们不够吗!

他抬眸望了一眼天穹,只见那里本该一望无际,明明一丝云翳都没有,但他分明感到在木石之心出现的瞬间,隐约传来了一丝震颤。

就好像,有谁正贪婪狂喜地注视这里的一切……想必“那些人”断然不会让他们离开了。

“果然!果然……”吕太牢的身躯正隐隐发颤,他从喉间溢出含糊的喟叹,整张脸欢喜地挤出无数褶皱,像是层叠的树皮。

“给我。”他伸出枯瘦的手。

“把它给我!”

沈扬戈却注视着他愈发癫狂的模样,眉眼弯起,随即恶作剧地猛一攥拳,就像是捏碎一团雾气般,荧绿光团霎时逸散,瞬息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的声音戏谑,带着玩世不恭的恶意。

“没了。”

于是,所有人贪婪的笑意僵在脸上,维持着要笑不笑的滑稽模样。

吕太牢的姿势凝固片刻,他悠悠收回了手,抚平宽袖,怨毒笑道:“那就试试吧。”

他目光森冷:“年轻人太过傲气,是容易出事的。”

随即,他似乎才注意道兽辇下的宝贝徒弟,抬手一指:“先将他带下去吧,既然寻到了木石之心的行踪,剩下的三十六道雷火淬处置了就行。”

“是!”左右两边弟子应声而动,他们客气地向黎照瑾抬手示意,“执令大人这边请。”

“你们要带他去哪儿!”宁闻禛眉头紧锁,出言制止。

“怎么,剑阁处置弟子还需征得阁下同意?”

吕太牢缓声道:“他本该带着木石之心回来,可却因为一己之私,罔顾剑阁法度,按律当处以七十二道雷火淬身,现在只受了一半而已。”

“若是小友有意归还至宝,那刑罚自然可免。”

沈扬戈感受到了身边人有瞬间的迟疑,突然开口道:“如果没有木石之心,我会死。”

他转头望向宁闻禛,目光缱绻暧昧,但话语却带着令人心惊的威胁。

“闻禛,你想我死吗。”

宁闻禛微微闭眼,他深吸一口气,抽出了辞灵,灵力流转间,只见匕首逐渐凝成暗色长剑,带着阴冷的鬼气,倏忽间,在场众人似乎听见了隐约诡异的声响。

“那是!”有人认出了那柄剑,他嗫嚅着,抖着唇颤颤巍巍地指着前方,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辞灵。”吕太牢两颊松弛的皮肉都在发抖,他扭曲地笑道。

“我说是哪家的小辈如此猖狂呢,原是故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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