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佛莲生(四)

南夷山脉深处,有一处秘境,名为湫林,实则为会呼吸有生命的上古遗址。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在何处,也许是今日是这座山,明日就成了树梢上挂的一片叶。

尽管行踪难定,但湫林却会定期苏醒。

它会敞开胸襟,伸开双臂,用无数奇花异草欢迎有缘者的到来。

三月前,南夷山脉出现异动,寒木夏时开花,派遣的寻宝灵兽皆焦躁不安,在笼里不住蹿动,牙齿磨得咔嗒作响,于是所有人便知道——

湫林秘境即将开放了。

这个消息霎时席卷了大街小巷,于是医修们摩拳擦掌,纷纷呼朋引伴,各宗派也派遣弟子前往,南夷山脉下的屈轶镇早已人头攒动。

等到宁闻禛一行拎着青田袋,拖着满满当当的沙鼠挤进屈轶镇最大的客栈时,只见人群正三层外三层地叠着,密密麻麻全是攒动的人头,踮起脚也只能看见中间一点晃动的发髻。

“掌柜,你多关照关照!”有人在外头扯着嗓子喊,许是用了传音诀,声音清清楚楚地落入每个人的耳里,“雪衣剑阁的人明日才到,我们就暂住一夜,一夜就好!”

那圆溜溜的发髻晃了晃:“不得不得。”

“是啊,他们都没来,你这房空着也是空着……”

簪着的黑球又抖了抖:“没空了没空了。”

“你这掌柜怎么好赖不听呢!”

……

宁闻禛许是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他局促地站着,此时青田袋中的沙鼠也听到了喧哗声,许是以为同伴成群结队来解救它了,便牟足劲儿,玩命儿似的蹬了起来。

“吱吱吱吱——”

嘈杂的响动传来,青田袋不断扭曲着形状,宁闻禛试图镇压,不料悬着半空中挣扎的沙鼠狠狠踹了几脚前面修士的屁股。

苦主猛地扭头,眼里几乎要冒出愤怒的火星了!

宁闻禛霎时涨红了脸,连声道歉:“对、对不起!”

青田袋还在发疯般扭动,他目光诚恳,同时手诀一捏,袋里霎时安静下来了,唰地落了下去,一动也不动,活像是装了一揽子沉甸甸的石头。

他冲那人抿唇笑了笑,只见那修士高傲地“哼”了一声,又加入了声讨掌柜的大军里。

看起来既没生气也没不生气。

见状,宁闻禛小心松了口气,他看向手中的青田袋,有些愧疚:也不知道人用的昏厥术放在沙鼠身上究竟成不成。

兴许得睡个几天吧……他有几分心虚。

此时,身旁的男人正大大咧咧地将挣扎的沙鼠往肩上一扛,青田袋都要扑腾到起飞,眼见布袋里的肥爪立马要蹬到后面人的脸上,宁闻禛眼疾手快地跟了上去,他火速捏起昏厥术。

不料,这次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捏诀的灵气才一流转,他的后颈猝然传来尖锐的刺痛,就像有钢针狠狠刺穿了椎骨一般,疼得他眼前一黑,脚下微微踉跄。

漆金吾感觉到肩上的沙鼠不再挣扎,他略感诧异,回过头,恰好见着他一个趔趄,以为是被挤得站不住,便露出了爽朗的笑,刻意压低声音招呼道:“宁小友,快跟上!”

宁闻禛调整好了神色,笑着应了一声,唇色却有些苍白。

说罢,漆金吾牵着女儿迎难而上,熟门熟路地摸到了旁边的楼梯,硬是靠体格挤开了一条道。

“仙长,这不能上!”店小二在楼下连忙伸手阻拦。

“我都定好了!”漆金吾从胸前衣襟里摸出了一块木牌,递给小二细细核对后,几人便通行了。

“小宁我和你说,像咱们这样无门无派、单打独斗的,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机灵!是未雨绸缪!”漆金吾收好木牌,将青田袋往肩上掂掂,他一边走着,一边不忘向小辈传授自己的独家经验。

他举例道:“你看,我一得到湫林要开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定好了房间。那些顶级大派自然不用担心,可我们这种没有门路的,若是不提前打算,现在过来就只能住野林子了。”

漆成叶早就甩开父亲的手,快活得像是只小麻雀,蹦蹦跳跳地往自己房间去,宁闻禛则是慢慢跟在后面。

客房虽说住得七七八八,但仍有几间冷冷清清,没有一丝烛火,看上去并不像有人住的模样。

他的目光从房门前挂着的“空”字木牌上掠过,抿了抿唇,声音紧绷:“雪衣剑阁明天来,怎么今天不让人先住着呢?”

男人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蔑地哼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吧,雪衣剑阁乃当世第一大派,他们住的地方自然不能懈怠。”

“这也是店家聪明之处——你想想,如今这种光景,且不说今日让大家住了,明天他们赶不赶得及收拾,就是遇上几个难缠的,明个儿死活不走,到时候岂不是惹祸上身?”

宁闻禛皱眉,他调整好紊乱的呼吸:“那我们明天要走吗?”

男人瞟他一眼,又笑开了:“嗨,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他将胸膛拍得啪啪作响:“我都安排好了,咱们住的也算是边角旮旯的角落,碍不着他们的眼!”

房间到了,男人先是哄着自家闺女等会儿收拾好了,就去街上替她买甜糕,等到漆成叶别别扭扭地关上了门,他长舒一口气,转头向宁闻禛道:“宁小兄弟,这几天还是辛苦你了,你先回房收拾,等会儿我领你四处转转,兴许能遇上几个医修呢!”

宁闻禛却婉拒道:“多谢漆大哥了,只是这几天赶路,我有些乏了,你带着成叶去就行。”

此时漆金吾才注意到那人脸色泛着不正常的苍白,连唇都血色尽失,额角还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他一惊:“宁小兄弟,你这是咋了?怎么还出冷汗了?”

“无妨,就是累了,有些头晕,休息一下就好。”

“那行,你先休息,晚饭我再喊你!”漆金吾又皱眉问了一遍:“真的没事?”

“没事的,我带了些吃的,你们不用顾念我,成叶在长阳漠的时候总是念叨,说要吃顿好的,现在好不容易到了,总不能还诓着她吧?”

宁闻禛笑道,他向来不爱麻烦别人,此时后颈更是传来绵密的刺骨疼痛,千百根针已经游走到识海里搅着、扎着,甚至疼得胃里都在翻江倒海。

他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响起哨鸣,尖锐的嗡响几乎要将耳膜刺穿,浑身发冷,但面上却丝毫不显,看上去只显出几分疲态。

漆金吾不疑有他,便犹豫着点头:“好吧。”他还是不放心,交代道,“有哪里不舒服可一定要说啊。”

宁闻禛笑着点头,实际上他什么都没听清,待到房门一关,他便死死咬着下唇,跌跌撞撞往床铺的方向摸去。

他和衣倒在床上,想挣扎着解开外衫,徒然摸索了半天,却只是将衣衫扯得凌乱,半搭在臂上,冷汗顺着额角滚落,眼神茫然地望着鸦青色的床帏上方,聚不起半分焦点。

“唔……”又是针挑的刺痛,他气息乱了起来,浑身微微战栗,只能紧紧攥着被褥,指节泛白,只有微弱的闷哼从喉间溢出。

不知为何,他在思绪恍惚中,心却漏跳一拍。在无数嘈杂声里,他的耳朵清晰捕捉到了一种有规律的节拍。

笃——笃——

是鞋底落在木质阶梯上的声音,沉稳有力,徐徐缓缓。

笃——笃——

那声音由远而近了,明明疼得五感溃散,宁闻禛却在无数喧哗、吵闹,与无数的鬼吟声中,近乎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响动。

而随着这样的节奏,他身上的冷意似乎也一点点地褪去,就像有一股暖流缓缓淌过经脉,沿路融化了坚冰,疼痛消退,连带后颈莫名的疼痛也逐渐消退,但是……

他探手摸了摸后颈,那里在发烫,正由温暖转为炙热,像是灰烬中倏忽燃起的火星,它越烧越热,越发滚烫,几乎要将覆盖的布料灼出焦黑的洞。

他的指尖在发颤,心里也泛起了异样的感觉。

就好像……

笃笃——门被骤然敲响。宁闻禛悚然一惊,他几乎是屏息向门处看去。

会是谁呢?是漆金吾吗?

还不等他理出头绪,堪堪撑起身子,那扇脆弱的房门就应声而开——来人显然没有做客的自觉,他近乎粗鲁地推开门,站在门外,活像是沉默的死灵。

待到看清来人的瞬间,宁闻禛的呼吸甚至有片刻停滞。

他眼里泛起湿意,喃喃道。

“扬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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