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佛莲生(八)

宁闻禛走了过去,沈扬戈正坐在火堆前添柴,他从储物袋里取了干柴,又滴溜溜地滚了几个玩意儿,其中一个浑圆的红薯恰好顺着坡度辘辘滚下,打着圈撞上了他的脚边。

守株待兔?

宁闻禛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俯身捡起它,又向火堆走去,只见地面的阵法泛起莹白的光芒,它却像是个墙头草般,感受到来人气息后霎时黯淡下去,开始装死。

沈扬戈添柴的手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他感觉身边一沉,那人自顾自地坐了过来,顺便将“逃跑”红薯递了过来。

他垂眸看了半晌,没有伸手去接,宁闻禛就这样稳稳当当地举着,颇有一种你不收下我就不离开的执拗。终于,还是沈扬戈率先妥协,他从那人掌心捏起了红薯,挑了根更直的树杈,串了上去。

红薯上面还带着那人的余温,沈扬戈表情平淡,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他径直将它送上篝火堆。但在无人察觉处,却无意识地蜷起了手指。

指尖仿佛在发烫。

“现在可以说了吗?你为什么那么生气。”宁闻禛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

沈扬戈墨黑的瞳孔倒映着潦倒的火光,明明灭灭,他嗤笑一声:“我没有生气。”

宁闻禛深深看了他一眼:“可是你刚才失态了,我看得出来,你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他将内心隐约的不安袒露出来,眼角眉梢写满了担忧:“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是关于转经轮……”

闻言,沈扬戈言辞冷冽,打断道:“你不是要问我为什么吗?好,我告诉你——因为我见不得你那么自在,你凭什么有朋友,你只能看着我,那是你欠我的,欠我父亲的。”

见宁闻禛一时语塞,他讽刺道:“就是不知道,你的身份一旦暴露,那些人会不会把你当做异类,会不会想要榨尽你所有的价值。”

宁闻禛老实摇头:“我没有什么价值。”

沈扬戈似乎气极了,又一言不发,他动作粗鲁地将小红薯架在火堆上,随后从储物袋中翻翻找找,扯出一只魔气萦绕的玩意儿,恶狠狠地塞到宁闻禛的怀里。

“这就是我监视你的傀儡,你最好听话点,你永远逃不掉的。”他目露凶光威胁道。

宁闻禛莫名其妙被塞了个黑黢黢的傀儡鸟,触感是温润光滑的木头,它几乎被魔气裹成了个黑团子,瞧不出半点原型,上面散发着阴冷的不祥气息,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物件。

“收好!”沈扬戈严肃命令道。

宁闻禛却不理他,他将触感阴凉的小物件递前,一起烤着篝火,在那人愈发恶劣的目光中,慢吞吞解释道:“好凉,我先烧得暖些。”

沈扬戈定定注视他片刻,见威胁无效,只能憋着闷气将半熟的红薯从架子上取下,继续手动给它翻面。宁闻禛好奇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烤红薯了?”他的目光又落到了身旁的木柴上,“连捡的柴禾都那么标准。”

全部都是易燃干燥,粗细有序的。

只是随口问的问题,那人却浑身一僵,他沉默片刻,只回答道:“要你管。”

宁闻禛却没有品出沈扬戈停顿中的微妙,他只当那人还在同自己赌气,便也跳过了这桩问题。篝火的热气蔓延开来,像是扑面而来令人昏昏欲睡的暖风,让他的心也像是泡在温水中,变得柔软湿润。

他眸光滟潋,侧头端详着身旁人,倏忽又笑了。

“你小时候就喜欢藏到一些角落,每次都要大家去找,宋姨先找,找不到就让雷叔找,雷叔找不到,就让我来找。”

“别说了,很无聊。”

宁闻禛屈膝,他慢慢将头枕在膝上,侧脸看他:“我每次都能找到你。”

“说这些有意思吗?”沈扬戈依旧带着面具,摇曳的火光照在白面具上,落下暖黄色的色调,冷硬的线条却没有半分柔和。

宁闻禛笑笑:“扬戈,我又找到你了。”

沈扬戈没再说话,他径直将枝杈递了过去,冷硬道:“拿着。”

见宁闻禛怔愣着,一时没有反应,他没好气道:“怎么,还要我喂你吃?”

宁闻禛“哦”了一声,他慢吞吞地伸手接过带着余温的树枝,却若有若无地触碰到了那人的手,微凉的、柔软的。那人却像是触电般,飞速收回了手。

他只剥开一点焦皮,甜糯香味便裹挟着热气扑面而来,他没忍住,悄悄翘起唇角。

是甜的。

*

就这样过了几日,沈扬戈每日早出晚归,宁闻禛也不问他去哪儿,就在附近走走。

期间他偶遇多次“争夺战”,甚至有人把算盘打到他的身上,想着若是胁迫了这个看起来就孱弱的青年,指不定就能威胁到那个惹不得的杀神。

谁家出门在外带个累赘呢?要怪只能怪他的命不好了!

还不得挑事那人脸上笑意扩大,“累赘”就出手了——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似乎侧身一避,抬腿补了一脚,扛刀的人就飞出了几米开外。

嘶……

硬茬。

见状,存了其他心思的人霎时偃旗息鼓,他们松了紧绷的肌肉,假寐的假寐,喝水的喝水,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宁闻禛状似无意地扫过在场众人,唇边噙着笑,又藏回洞穴深处,逗逗那只傻不愣登的木头小雀。

没错,沈扬戈用以监视他的傀儡鸟,等到裹着的漆黑魔气散尽,终于显露出了圆滚滚的身躯。

它敛翅落在了剑柄上,木头小爪子紧紧勾着缠剑布,看起来只是一只胖嘟嘟正襟危坐的木头小鸟,只有眼睛里不时掠过一丝魔气。

在见到它第一眼的瞬间,宁闻禛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眼带笑意,用指头戳了戳小木雀的翅膀,叩在木头上嗒嗒作响,将严肃监视的小木鸟戳得一个趔趄。

于是它拍了拍木翅膀,踉踉跄跄地滑翔到凸起的石块上,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宁闻禛竟从那黑豆大小的眼里看出了尽职尽责四个字。

他继续逗,小木鸟板着脸抖抖屁股,继续扑腾着换地方,直到被逗得魔气散尽,它倏忽一个倒栽葱就从山壁上往下掉,幸而宁闻禛眼疾手快,一把将小木鸟接到掌心。

幸好,若是直接摔下去,怕是得四分五裂了!

宁闻禛神色紧张,在翻来覆去地扯着木头小鸟的翅膀检查完成后,他终于松了口气。

结果,傍晚时分,沈扬戈是黑着脸回来的。

他依旧带着白面具,但步伐中明显带着沸腾的怒气。还不等他兴师问罪,宁闻禛就已经老实交代了。

他小心地捧住了人事不省的小木雀,讨好地弯了嘴角。

“它累了。”他的声音有些刻意的讨好,黏软温和,像是刚烤出来的糖心红薯。

沈扬戈板着脸,他狠狠瞪着面前的人,磨牙道:“累了就收起来。”

“你不是要让它监视我吗?”

“呵,我让你成天没事就逗它?”听到这句话,沈扬戈气不打一处来,他暗生闷气,怎么也没说他的魔气灌输到小木鸟中,五感能贯通。

它的所看所感,都能准确无语地传递到他的跟前。

又是便出现了——

沈扬戈想,我得看看那人在做什么,结果在五感连同的瞬间,小木雀的黑豆眼里便倒映出那人唇角的笑。

只见他扬起嘴角,眸中带笑,脸上被火光映照出暖黄的光,忽明忽暗,柔和了所有线条。

那张脸在自己的视线中放大,正凑身过来,用指尖顺着小木雀的脊背往下梳……连带着他霎时乱了心跳,身后脊背恰似被点了火,是深入骨髓的痒意与灼烫。

于是沈扬戈狼狈地断了五感连接。

他在原地怔愣了许久,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唇。

再后来,他就再也没有召唤小木雀。

现在罪魁祸首还捧着“帮凶”,眼神亮晶晶地等待着他重新灌入魔气,这是要气死他吗!沈扬戈恶狠狠道:“不用它,我亲自盯着你!”

闻言,宁闻禛唇边的弧度愈发扩大,他掩唇轻咳一声,将小木雀放入了贴身的储物袋中:“你不走了吗?”他状若无意地试探道。

沈扬戈道:“湫林秘境要开了……说到这,你要进湫林做什么?”他沉吟道。

宁闻禛察觉到一丝异样,他眸中飞速闪过暗芒,不动声色道:“我想找个厉害的医修,帮忙看看五蕴骨要怎么修养。”

五蕴骨如今在他身上,现在想来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感受着后颈处源源不断的灵气供给,注视着沈扬戈面具下漆黑如墨的眸子,认真道:“现在我要找最厉害的医修,让他给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隐患。”

沈扬戈似乎愣住了,他侧身往里走,避开了宁闻禛直白的目光,只沉声道:“管好你自己。”

“扬戈,那你呢?”宁闻禛噙着一抹笑,他跟上了那人的步伐,“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原本以为,那人是专程来找他的,可沈扬戈却随身准备了被褥、火折子等一切密林需要的东西,说明他是有备而来的——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湫林。

他来湫林是临时起意,而他为什么会来呢?

若不是阴差阳错,他都不曾听说郭这个地方,按道理,在幽都长大的沈扬戈更不可能知道了。

闻言,沈扬戈霎然止步,他微微侧头,白面具在光暗交错中显出凌厉的轮廓:“马上你就会知道。”

“闻禛,做好准备了吗?”

他亲昵地恰如情人轻喃。

宁闻禛一怔,不知为何,他内心的不安迅速扩大,像是一座沙建的堡垒,此时正在飞速流逝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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