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因为白日里的争吵,顾砚夕当夜来的时候小芽和珠儿还有些惴惴不安,但是陈钰儿神色如常的将顾砚夕引门的样子又让她俩稍稍安心了几分。
廊下炎热,小芽不肯离去,非要守夜,今日本该轮到露雨,可小芽觉得这吴府奇奇怪怪的,就抱着凉席坐在了露雨旁边。
露雨斜了她一眼,两人互不说话。
*
陈钰儿做了些准备,这日子还有的过呢,若不能稳住顾砚夕,接下来的事也不好操作,于是她压下心头的烦躁,倒了一杯热茶坐在了床上。
顾砚夕宽衣解发,只当白日一切没有发生一般。
陈钰儿一边深深吸气,一边将喝光的茶杯一摆,卷上被子睡去了床榻内侧,背对着他,假意闭眼。
顾砚夕倒是没说话,在她身边躺下后,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华朗一死,华鹤泉坐上司监一职,他可没有华朗那般手段,就算是皇林卫所那个蔡和想要调查,没有司监的配合怕是也不容易查到说书馆,如此一来燕华城内消息还能想通,不至于失了大批人手,那名册也不会暴露,安插在各处的眼线尽可按计行事。
想到这里,顾砚夕有些后悔,当初拿到布防图的时候不该先送回南夏,至少他该誊抄一遍,也好有些印象,若不是战局紧张,他又被擒了,本来由他回去领兵的。
旧事浮现,总有一个角落回响着陈钰儿的名字。
能活着走出大燕已是奇迹,若还想回来打探一下陈钰儿的情况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随着布防图一起离开大燕的就是所有南夏暗探。
六城全破,只需几年,灭了大燕也不是不可能。
那时顾砚夕也曾犹豫过,是否该派人去陈府查一查陈钰儿如何...
这么想着,他侧头睁开眼看了看她,长发散落,肩头消瘦。
这么一个柔弱的女人,成了弃妇后,又会如何?
不会的,至少她是相国之女,就算自己离开了,她也不会怎样艰难的...
若不是当初他动了恻隐之心,陈澈也早已死在南夏。
自己走了,她还得有父亲,有哥哥,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
床榻内侧,陈钰儿双目紧闭,从眼中却溢出泪水。
她揪着被子,一动不动的默默流泪,如何坚定明确的计划下,都是陈钰儿心中迈不过去的悲伤。
她手掌缓缓挪动,提早饮下的避子烫似乎还残留苦涩在口中,掌心抚上小腹,是比冰还凉的温度。
一切,并没有随之离开。
也不可能重头开始。
身后之人似乎动了动,陈钰儿将脸埋进枕头深处,双脚蜷缩,微微发抖。
一双温热的手突然覆盖了她的双眼。
顾砚夕撑着胳膊蹙眉,果真摸到了湿润的眼泪。
他微微一愣,低声道:“哭什么?”
陈钰儿不说话,脸埋的更深了。
顾砚夕没那么好的耐心,他扶着她的肩膀将人转了过来,细看之下,全是泪水。
“你哭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陈钰儿却闭着眼缓缓道:“非得如此吗?”
“...什么?”
“你非得睡在这里吗?”
顾砚夕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沉声道:“把眼睛睁开。”
陈钰儿睁眼,双眼却空洞无神。
房间已经熄了灯,只余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苍白,像一阵风,握不住,却易散。
顾砚夕心头忽然抽疼,疼的莫名其妙,疼的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在哪见过...
是在司监的大牢里吗...
她扶着牢门,明明都已经站不住了,却还不让丫头过来帮她。
她一个字都没有问,连为什么骗她都没有...她只是在自己面前将一碟又一碟冒着热气的餐碟取出,递给自己筷子,用细微的声音说:“夫君,你瘦了,多吃一些。”
她说:“别担心,钰儿去求了爹爹,若是爹爹不允,明日我便进宫去求太后...”
那时候顾砚夕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女人?
这不是什么寻常之罪,他是南夏人,是偷了大燕大军布防图的南夏人。
不论是陈相,还是太后,没有人会放过他的。
*
顾砚夕垂下眼眸,轻轻的吻在她的额角。
“对不起...钰儿...”
陈钰儿周身一震。
顾砚夕的黑发落在了她的身上,缠住了她的胳膊...他的吻又落在了那双通红的眼眸。
“是我对不起你...”
心里的难受成倍的涌出...
对不起,一句简单的对不起能将孩子换回来吗...
她做了那么多,求了那么多的人,跪在爹爹面前,跪在太后面前,跪在燕皇面前...他却宁可在牢中自尽,连只言片语也不曾留下...
她甚至还来不及告诉他孩子的事。
*
顾砚夕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她。
人质交换的时候,他们用尸体伪装了他的死亡,顾砚夕被人匆匆从牢中送出,原本那日,是陈钰儿每月来看他的日子...
吴立楠抓着他的手焦急的说:“走吧公子,再不走,咱们就真的回不去了,若是那大燕皇帝变卦....走吧...”
他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一年后,顾砚夕迎娶了南夏公主,第二年,公主为他生下一个女儿。
大燕整顿了司监和卫所,进出的监管更为严格了,南夏再无人混的进都城燕华,陈府,再无消息。
第三年,小女儿已会跌跌撞撞扑进他的怀里,可顾砚夕却再也抱不起女儿了。
他得了一种怪病,日渐虚弱,直至死亡...
临死前,他望着女儿的脸,忽然想起了那个远在大燕的女人...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顾砚夕惨淡一笑,终究撒手离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还是成了吴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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