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云兮(五)

“什么?你丢下她跑了?”公孙襄大吃一惊,“那令妹,旭姮呢?”

旭阳无奈道:“若我带走《虚怀》,花如意的目标自然就会转到我身上。且他以为我背叛了云兮和小姮,就不会利用她们来威胁我,这样她们就安全了。”

“话虽如此,但云兮和城中人之间的矛盾也没解开啊!”公孙襄点到了关键。

旭阳出走之前,去瑶谷见过云兮一面。云兮并没有对他的计划作出评论,只是提了一个要求:“把《虚怀》拆成两半,留给我一半。”

这个要求提得有些突然。她没有索要整本书,应是对书中的内容不感兴趣吧?或者,她是担心他身上没有书,会被花如意识破,所以打算只留一半,看完再换另一半来看?

云兮突然卷起一个书筒,敲在他脑袋上,露出一个略带狡黠的笑容:“就算你的那一半被人诓了去,诓你之人也得不到全本的。”

旭阳在外头漂了两年,两年里云兮都未出过谷,花如意也无暇去管她的事。

直到有一天,旭姮和花留芳组队,捉到了旭阳的线索。花留芳为的是问情,问他为何宁愿出走也不愿娶她,难道他们之间的情分浅薄至斯?旭姮为的是问义,问他怎么能卷书逃离,难道血缘亲情比不过一物事耳?她们俩顺着古灵台河往上游走,在长满灰白色野草的河畔拦下旭阳。

旭阳不可能当着她们的面说清楚这事,拔剑出鞘,打算将绝情绝义的戏唱到底。但银锋闪过一阵后,他突然暗自后悔,原来两位姑娘的实力太弱,就算放水都无法做到不露痕迹。旭阳随手一挑,将妹子逼退数尺,然后大腿就被花留芳抱住了。他拿剑在花留芳背上比了一比,根本下不去手,顿感头疼。

耳畔突传来凌厉的破空之声,旭阳反手一挡,恰好抵住一把剑尖。将刘海捋向耳后的女孩子,与他角力,在对上他的视线时,嘴角含着一点笑影。

于是他的眉心舒展开来。

刀光剑影,双方都使尽浑身解数,她将自己新学的剑法都试了一遍,他将剑法的变招与破招一步步做给她看。

两把剑,百来回合,书尽许多年的点滴与汗水,可是为了不波及其余二人,河畔的野草也摇晃得如此缓慢,仿佛时间能被冻结在这一刻。

不需要有什么对话,两人都是心领神会。

“锵”的一声,剑尖蹦出一簇火花,旭阳使了个眼色,假装败走。他对她的长进感到欣慰,来不及对故人说的,全在那个眼神里。

花留芳发现云兮占了上风,忙叫道:“快制伏他,别让他跑了!”

“不可以。”云兮微垂着头,看了手中的剑一会儿,将它缓缓推回剑鞘。她拨了拨被风吹下的刘海,道,“那是旭姮必须亲自超越的对手。”

瑶谷内突起一阵熏软的风,花丛一浪又一浪,轻拂着腿肚子。公孙襄襟袖飘扬,墨发如瀑,将刘海往耳后一捋时,露出一截皓腕,宛如月中仙子,即将乘风而去。

她看了旭阳一会儿,问:“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花如意先前和云兮结下了梁子,越发觉得她会指挥狼群和太平人为敌,早就想除掉她。那天她们从灵台河回去以后,花如意说小姮和‘狼女’关系密切,将小姮监禁了起来。他想引云兮去救人,趁机把云兮抓住。但是,我在小姮身上画过一个同心阵,小姮的慌乱全部通过阵法传递给了我,我比云兮还先一步知道出事了。”

旭阳闻讯赶回太平城,答应择日迎娶留芳,并向花如意告求:“大婚之后,能否将旭姮交给我?她一直对我怀恨在心,觊觎《虚怀》,是以我要亲眼看到她的下场,才可放心。”

云兮晚到了一步,正看到试完喜服的旭阳的身影。旭阳少年如玉,丰神俊朗,于那飘着淡淡烟云的竹屋中迈出,突然朝她的方向一笑,比了个口型。

云兮看得分明,学着他的口型默念了一遍:“不可现身。”

绝对不可以出来。

“如此说来,有这些日久月深的恩怨在,就算我们找到了真正的凶手,城民也不会相信云兮。”公孙襄沉吟片刻,忽然将嘴一抿,加快了前进的速度。与她相熟的人就会知道,这姑娘的倔劲儿又上来了,此刻的她有着很强的想要解决问题的意志。

前方“太平城”三字进入视野,离开花朵的簇拥,她的袖子上还残留着淡淡余香。

发生命案的院子里果然没有林恢的身影。民众已被遣散,大街小巷恢复了常态。卖烧饼的和卖糖人的脸上挂着忙碌而餍足的表情。

“你说后来的那个少年?他被几个官爷带走了,好像是出城了。”菜农道。

旭阳看着公孙襄:“现在怎么办?劫狱吗?”

公孙襄想了想,足下一转,朝自己落脚的客栈飞去:“苻师弟术法甚高,可叫上他帮忙!”

“你认真的?!”

客栈彩旗迎风飘,晴朗独自一人,负手站在门前。

公孙襄向旭阳介绍:“这位是华松派的晴朗长老。”

“华松派是……什么派?”旭阳露出一丝迷茫。

公孙襄惊诧地看着他,眼神里分明写着“土包子”。

旭阳幡然醒悟,尴尬地拱手:“晚辈失礼。承蒙长老和各位相助,旭阳在此谢过了。”

这长老看上去如此年轻,究竟是年少大成,还是用了驻颜之术?

晴朗笑着说:“我们也做不得什么,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

公孙襄问:“苻师弟现在何处?”

“他今日一早便掉进不知名的结界了。”

……

坑呢?!公孙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心如乱麻地站了半晌,又调头奔向城外,嘀嘀咕咕:“惨了惨了……只能赌一把了……”

旭阳莫名地跟上:“为何不请那位长老帮忙?”

公孙襄哭丧着脸:“晴朗长老她……有伤在身,闭穴封关,不擅长打斗啊!”

晴朗这位姑奶奶,每到需要争勇斗狠之时,就搬个凳子坐在旁边,笑呵呵地看两个徒弟动手。如果敌人不慎被打到她脚底下,她就像受了惊吓似地,提起裙摆一跳三尺高。

公孙襄曾经非常疑惑,以前的她固然很厉害,可自打进入华松派以后,表现得术法不高又懒散,究竟是如何让人另眼相看的呢?

后来,自尊自信自强的苻辛夷为她解答:“一开始我是不服她的。”

“有一次我走着走着,就掉到水池里去了。”

“我哆哆嗦嗦往回跑,到家时,发现我的屋子垮掉了。”

“师父把我拉到她家去坐坐。”

公孙襄隐约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旭阳疑惑地朝她这边转了一下头:“那她怎么教徒弟的?”

“她最擅长诓人,且对各类兵术和咒术都十分熟悉,倒背如流,即使不能亲自上阵,助两位师弟提升是毫无问题的。”公孙襄说着,又一个起落,平顺地越过挡道的巨石。

旭阳的神情愈发古怪:“你那些师弟的术法,都是从理论上摸会的?悟性不错。”

公孙襄疑惑:“你自称走南闯北,却没听说过晴朗此人吗?”

“从未听过。”

“那你闯的都是无人区吧。”

“要避开仇家的耳目,自然是不能与人接触太多。”

二人走后,窗外有道人影一闪而过,晴朗眯了眯眼,用轻功跟了上去。那人似乎懂一点闭气的法门,从方才起就一直藏在旁边,偷听他们讲话,公孙襄和旭阳都没有发觉,独晴朗耳力极好的,瞒不过去。

那人身着一件黑色的短褐,看背影却是一位女子,脚步轻盈,身法极快,选择的路线亦很隐秘。晴朗尾随着她,直到一户人家外停下,看见她并不从正门进入,而是四下张望一番,弯腰在墙根处摸索着什么。

不多时,一个地洞出现在眼前,那人轻轻往里一跳,失去了踪影。

地洞随即合上。晴朗等了两秒钟,走到墙角拍一拍,摸一摸,并未发现异常。

她退开两步,拔出长剑,正犹豫着要不要来个掘地三尺,冷不丁在一片葱葱茏茏的三叶草中,发现一株稍微泛黄、叶片边缘显出黑色的植物。

她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确定那是淮南豆的幼苗,外形和三叶草十分相似,也长了三片小小的叶子,只是颜色不大相同。此种幼苗根须遒劲,只要抠住某一样东西,轻易不会放手;且茎秆韧性十足、掰折不断,许多能工巧匠都拿它用在机关里。

晴朗两根指头捏住那株幼苗,往上一提,果然触动了机关。

晴朗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落地的瞬间施展光明咒,指尖顶着一簇火苗。飘忽不定的光线下,四周的景象似波浪一般晃动。这个地道四面都铺了成色很新的石板,应当是不久前才被人启用的。

眼前只有一条路,构造简单,一目了然,她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飞矢流沙,走得很慢。

然而才走出数百步,地势就开始向上升起。

晴朗慢慢地爬上斜坡,有意放轻了步伐,到得此路尽头,头顶出现一块石板。

她双手撑住石板,往上抬了抬,触手沉沉,没有抬动,好像有什么压在上面。

晴朗挑挑眉,劈手一掌拍在那块板子上,灵力去势汹汹,石板连同覆盖在上面的东西在一声巨响中四分五裂,碎石渣子像喷泉一样迸起来好高。

这是一个素雅的房间。暖和的灯光,淡淡的熏香。芙蓉抱水屏风,碧绿垂丝帐幔,还有床帐内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的……姑娘。

那人先是抓紧了被子,显得十分惊异,继而脸色一沉:“你怎么会来这里?”

晴朗望着她轻声一笑:“姑娘方才可还听得尽兴,难道就没想过有人会跟来?”

那姑娘抿紧了唇,二话不说从床缝里抽出一把长剑,向她刺来。

晴朗退步躲闪,抬手还击。那姑娘见抢攻未成,又从衣袖里滑出一柄月牙弯刀,左手刀右手剑,齐齐挥舞。晴朗眼疾手快,一巴掌拍在她左腕上,化解了一击。

二人对打了数个回合,姑娘出手看似凶狠,却稍显无力,也许是身体虚弱之故,脸上带着不自然的苍白。

晴朗弯起嘴角,剑锋簌簌地撩过她耳边,在那有如散墨的青丝上一卷、一梳。

“你!”

姑娘气血上涌,口齿一张,咳得涌现出几分血色。晴朗趁机欺上,抓住她的双手反剪到背后。

“放开我!”姑娘奋力挣扎。

“老实点儿,或者求我啊!”晴朗单手扣着她的腕子,像恶霸调戏民女那样咧开嘴笑。

姑娘目色一沉,挣扎不动。忽然她撅起嘴,吹出细细悠悠的口哨声,一段曲调怪异至极,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妖娆。

晴朗立刻警觉起来,凭直觉去捂她的唇,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鸟状影子投射在窗纸上,屋外传来尖锐如婴孩般的啼哭,似被人掐着嗓子艰难地抽气,断断续续。

晴朗这才发现她吹的是召唤咒,而唤出来的东西,绝对不好相与。

那声音以极快的速度逼近了,抽气声也变得声嘶力竭,凄厉逆耳。伴随着一声尖叫,那黑影破窗而入,朝这边扑来。

鸟喙,尖角,豹身——蛊雕。

“哟,有灵兽啦?不错嘛!”晴朗抓着她的胳膊一用力,把她从左手边转到右手边,离蛊雕远了些,“不过唤出这等食人之物,你用什么喂?”

“不用你管!”姑娘见她认识此物,目中掠过喜色,“再不放手,它会从脖子开始吃了你!”

“哎呀,是挺可怕的!”晴朗仍旧微微笑着,扫了蛊雕一眼。

那蛊雕本已扑到近前,张开锐如刀锋的嘴,却被她这状似随意的一瞥,吓得肝怵,四肢伏地颤抖。

“你在干什么?过来呀!”姑娘再次吹响口哨,蛊雕却纹丝不动,低垂着毛茸茸的脑袋,目光忧郁。

她心知有异,猛然回头看向晴朗。不可能!此种传说级别的异兽,会怕一介**凡胎吗?“你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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