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拼魂(一)

百里沟,辛老居。二十八展混元灯高悬天顶,火舌攒动,烟雾缥缈。若大的杂货屋堆满石、木、铁、玉等各类材料,还有收集来的古剑、残刀,不同阶数、不同性质的灵力都用雪隐花根保存样品。杂货屋前后两扇门,前门通往山中,后门连着卧房。

“人的魂魄之所以经久不散,是因为容器给予了平衡稳定的能量。要想让他活,第一步,收拾残魂;第二步,打造一副躯体;第三步,找来至纯的阴阳之力。”

十几年前的一个深夜,他结束了手里所有的工作,想要睡个安稳觉。灵感爆发时,连续几天不合眼都能精神抖擞,等这口气懈下来,却是倦极了。

梦里听到笃笃的敲门声,如同一束朦胧的亮光,投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眼皮挣了又挣,好一会儿方得醒转,开门一看,是明玉和萧无妄。

那二人将他按在凳子上,你一言我一语,像是打嘴仗似的,生生地将一件事情拆成了两个不同的版本。也亏得如此,他混沌的大脑没过多久便清醒无比,迷糊的双眼也瞬间睁得极大——他们要救小徒弟,要将一个生魂渡入太华剑。

“灵力的事情好说,我们两个都在这儿,任君取用。”明玉说正事时,声音不疾不徐,仿若流风灌玉泉,淡淡的清气弥漫在天地之间。

一树寒梅白玉条,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再听他话中之意,至阴和至阳两种力量竟是听凭取用。

大手笔!他一辈子都没这么富过!

辛子恺狠狠地抹了一把励志泪,刚刚披起的外罩随手抛回床角,开启了工作狂魔模式。

说起来,二十八盏万兽朝阳灯便是那时候做试验留下的。

华英和莫非默默对视,一时无言。纯净的五行之力好找,阴阳之力却是极稀有的,许多人恐怕一辈子都没听说过。这不莫非就问上了:“何谓阴阳之力?”

辛子恺道:“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合虚 ,乃日月所出之山。日为阳,月为阴,阴阳之力就是灵力的源头,聚集于体内,绝大多数幻化出风、雷、土、水、火这五种属性,再厉害点的就是暗和光,剩下的保持了最原始的状态,即阴和阳。”

关于阴、阳属性的理论,至今都不成体统,盖因它们是超脱五行之外的异数。茫茫人海中,有些术师拥有这份力量而不自知,有的则由于畏惧,特意遮掩了。

曾经华英化水成冰,令人咂舌,人们也只是根据表象,称之为“寒性灵力”,却不知其是灵力的根本,是至阴之力。

可至阳之力呢?要哪里去寻?

莫非也意识到事情棘手:“可否将五行灵力混合,让它们回归初始状态?”

辛子恺一愣:“这……从未听说过。”

随后二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体内有五种灵力的花无垠。看来果真是变不回去,至少单用混合的方法不行。

“找金寒。”华英说。

合虚秘技,除却新旧更替之时绝不传与外人。萧无妄恐怕早知明玉会有此劫,有意培养金寒来继承赤乌之力。

“怎么回事?你们那技法不是不传外人吗?”辛子恺果然也是个懂行的,见微知著,一下子就把事情推出了七七八八,“难道明玉他这就挑好接班人了?只是金寒那小子胡搞一气,弄得晴雨失衡?”

一句话提醒了华英。阴和阳,相反却又相成,代表着天地秩序,那段时期晴雨失衡,也就是阴阳失衡引起的。

华英不禁怔然,原来在那么久以前,一切已现出端倪,只是她一直不曾注意。

“只是光练练咒术,也不至于搅乱乾坤呀,他究竟干了什么缺德事?”辛子恺搓着下巴思考。

“他对枭蛟王用了御灵术。”

枭蛟王忽然发狂,反过来影响施术者,邪气上了他的身,致使人情绪奔溃,头脑不清,灵力躁涌。

辛子恺张了张嘴。那头枭蛟王的来历,此时此刻没有人比他更熟悉。

可上一世的兰久,经历了灭族之痛,鬼蜮伎俩,污蔑和背叛,圈套和仇杀。荆棘遍地,无路可走,穷途吞声。可即使落魄成那样,一直到被封印时,也不曾放下骨子里的骄傲,没有被邪气强压着低头。

在黑暗里蜷缩着,眼中却有生生不灭的星火,像灵魂一样跳跃挣扎。

今生的苦难,比前世更甚,至少多了一个金寒,推着她用这样轰轰烈烈的方式谢幕。

难道说,这是逆天而行的惩戒吗?

华英忽然想起一事:“我仿佛听闻金寒已经死了?”

“谁说的?”莫非到得迟,没有见到积香山顶十多位高手擒拿华英,沈清修炼魔功的事暴露、和关苍寄对揭老底等种种盛况,今日听她转述,虽然语气平淡,但个中转折可谓惊心。

辛子恺奇道:“枭蛟王被封后,天地秩序已回到正轨,金寒若真不在,是谁挑起了赤乌的担子?”

积香山,一个不起眼的洞窟。经过一天一夜的血战,七十多名华松弟子死伤过半,只逃出了二十九人。

他们疲惫地挨在一起,看着地上的倒影被火光连成一片,红肿的双眼无法合上。一阵又一阵寒风,落叶从洞口飘进来,杂草瑟瑟地响了许久。

积香山顶,千紫湖。纪芸和宿秋水以灵力相搏,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

宿秋水原本没打算陪她这样玩,可对方出人意料地难缠,相交数回合,乱石穿空,惊天霹雳,出手越来越辣,等他反应过来,两个人的掌心已经完全吸在一起,将一身灵力竭尽全力地向对方打去。

轰炸的灵力和排山倒海的强压扭转了空间,湖水似煮沸一般翻滚,争先恐后地向对岸涌去。谁先抽手,必将筋脉断绝而亡。可若是这么下去,也会两败俱伤,直至气竭。

一阵脚步声靠近,二人警惕回头,只见关苍寄沿着湖岸徐步而行,玄裳在风中抖开,深远如夜色的眸即使看到有人在死斗,也一样波澜不惊。

宿秋水大喜:“解决掉她!”

纪芸动了动唇,直觉告诉她哪里不对。

果然,关苍寄挑了颗还算光滑的石头,好整以暇地坐下了,长剑搁在他脚边:“我更想看看二位分出胜负。”

“你什么意思?”宿秋水怒道。

关苍寄不语,黑藻般的青丝垂落肩头,衬得他的皮肤稍嫌苍白。

纪芸不知他和秦霜的恩怨,也不知华松派之所以有今日,全是他在背后下手。可宿秋水心里忽然跟明镜似的,此人先博取正道的信任,再一步步设计,让沈清身败名裂,利用众邪道给秦霜致命一击,就连沧海教和华松派的宿仇也算计在内……根本不是因为“教主之命”,只是他想这样做而已。

他不会衷心于任何人,他只对自己忠诚。

“你是个狠角色,我承认之前看轻了你。”

“你请便。”关苍寄回道。

如果宿秋水知道这个人在灭他全族的秦霜隐忍蛰伏了数年,只为一朝雪恨,大概会更加佩服他。

元不惜找到千紫湖时,战斗已经结束了。这个地方海拔高,山坡陡,他擦了擦一头热汗,空气里不只有乱絮,还有被风撕扯成碎片的花沫从他面前飘过。

“你来了。”

一声听不出喜怒的问候。他身子一僵,抬起头,看到关苍寄站在高处打量着他,表情淡漠,眸色如雾。

那个瞬间,他心头浮上一阵甬长无力的悲哀:“你最终还是……”

他嘴唇颤抖,漫天飘红的花瓣纷纷扬扬,遮扰了视线。

“你终于还是插手了。”平静过百倍的声音鸠占鹊巢,截去了他的话头。

元不惜有些恍惚,这以后,便再没有机会开口。

“我为这一天策划了很久。”

“怎么样撕下他们的假面,怎么样把他们拉到地狱里,再摧毁他们向上爬的意志。”

“江湖上会为他们的遭遇感到惋惜,然后吸取教训,加快进攻魔教的脚步。可那又怎么样呢,时间会帮助江湖忘却一切,秦霜的伤痛迟早会在记忆中抹去。”

“没想到会是你,留给了他们最后一分体面。”

是啊,我也很惊讶。

元不惜苦思冥想,只得出一个很模糊的答案:“大概因为是华松派。”

“可你分明与这个门派有怨。”

“……大概因为是华松派。”随着这个含混不清的说辞,一个更为模糊的答案呼之欲出。

然而他没来得及抓住,思绪便被一个很温润的女声打断了:“你讨厌它,因为它是华松派,你挽救它,也因为它是华松派,其实你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华英吧。你才是最看不清的那个人。”

元不惜带走纪芸的时候,以朦胧山色为背景,整个天空被夕阳抹出一片艳红。

“就这么放过他们,可以么?”森罗问。

“我要杀的,已经死了。”

剩下的,是那之后才加入的小角色。

关苍寄朝自己身后望去。这座山有着陡峭的山坡,山脚连接着落日熔金的寥廓世界。然而从半山腰开始,急促的雪花在空中飘旋。

恍若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扶着宝剑缓慢地往上爬,因为跌跌撞撞,留下的脚印也是歪歪扭扭的。暴风雪肆虐,漫天雪雾总是将他的身形淹没,他仰起头,眼神荒芜,空茫却又倔强。夕阳在他脸上投下一束薄光,极淡的金色,没有什么温度。

关苍寄又一次感觉到浑身发冷。就像他无数次在梦境中回顾这一情景,在大口大口的喘息声中醒来,抚着胸口,气管干涩灼痛。

说来奇怪,他也想梦一梦父母,却没有一次成功过。唯有一个小男孩,沿着山脊艰难地往上爬,天天爬,月月爬,年年爬,这条路似乎漫无止境,永远也爬不完。

“纪师叔和宿秋水在千紫湖畔决斗,晚辈赶到时,他们已同归于尽了。”

“……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吧。”赵依然听完黑衣青年的话,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的视线不由落向一扇紧闭的门扉。华松派的其他弟子也尚未寻到,四五这一觉醒来……打击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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