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在玻璃幕墙上蜿蜒出银色脉络。

陈筱转动签字笔，笔尖在培训手册空白处洇开墨点。中央空调出风口簌簌吐着冷气，却压不住满室潮湿。这是2017年六月的第三个周四，集团新员工培训进行到第三小时，投影仪蓝光里浮动的PPT终于切换至尾页。

"接下来是茶歇时间。"培训主管合上激光笔，"休息室准备了姜撞奶。"

人群如退潮般涌向走廊。陈筱留在座位上，看窗外木棉树在雨雾中摇晃。猩红花瓣坠落时像凝固的血滴，有几片黏在玻璃上，隔着二十八层楼的高度依然触目惊心。

"请问......"

清泠女声在右侧响起。陈筱转头，看见抱着文件夹的年轻女人。白色雪纺衬衫第二颗纽扣松着，露出锁骨处浅褐色胎记，形状像片蜷缩的枫叶。最引人注目的是右侧衣领沾着奶渍，在日光灯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我能坐这里吗？其他位置都湿了。"她指了指被雨水浸出深色水痕的椅子。

陈筱将散落的文件拢到左侧。女人落座时带起一阵香风，前调是苦橙混着佛手柑，后调渗出潮湿的香根草气息——这是陈筱后来在专柜寻觅两年才确认的，阿蒂仙的追逐蝴蝶。

"林溪。"女人抽出胸卡，"海悦文旅的。"

"陈筱，总部审计部。"

她们的手指在交接文件时短暂相触。林溪的指甲修剪得很短，甲缘有细小的倒刺。陈筱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戴着铂金素圈，戒面被体温焐得温热。

"陈老师经常来培训中心？"

"第三次。"陈筱用铅笔勾画手册上的重点，"这栋楼竣工时木棉树刚移植过来，现在根系已经能顶破地砖了。"

林溪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雨更大了，整座城市泡在青灰色积水里。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随着眨眼轻轻颤动："像不像神话里的建木？传说中连接天地的神树。"

陈筱的铅笔尖顿在纸面。墨迹在"风险管理"四个字上晕开，变成模糊的乌云。

休息室传来瓷盏碰撞的脆响。林溪忽然起身，衬衫下摆扫过陈筱的手背。等陈筱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端着两盏青瓷盅回来，奶香混着姜汁的辛辣在空气中漫开。

"姜撞奶要趁热。"林溪将瓷盅推过来时，戒指磕在桌面上发出轻响。她嘴角沾着奶沫，浑然不觉地继续说话："总部咖啡机是不是德国进口的？我们子公司只有速溶......"

陈筱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林溪愣怔半秒，耳尖泛起珊瑚色。这个瞬间陈筱看见她颈侧动脉在薄皮肤下跳动，像暴雨前迁徙的鱼群。

下午的案例分析会，她们自然成了搭档。林溪的笔迹很特别，英文花体夹杂着幼稚的波浪线，提案书空白处还画了只打瞌睡的猫咪。陈筱把空调温度调高两度，发现对方手背的静脉在冷白皮肤下泛着青蓝。

"陈老师做过夜审吗？"林溪突然问。她正在用荧光笔标注合同条款，薄荷绿的光斑在纸上游移，"凌晨三点的办公楼特别有意思，自动贩卖机的蓝光会把走廊变成海底隧道。"

陈筱想起上个月赶年报的夜晚。她在茶水间遇见清洁阿姨养的三花猫，小家伙蹲在窗台舔爪子，身后是正在苏醒的城市天际线。此刻这个画面突然变得值得讲述。

五点半散会时，雨停了。夕阳从云隙漏下来，给满地木棉花镀上金边。林溪站在廊下翻找雨伞，包链上挂着的奶嘴突然掉落。陈筱先一步捡起，塑料表面还带着体温。

"我儿子的。"林溪把奶嘴塞回妈咪包深处，拉链发出细碎的哀鸣。她今天第三次整理鬓发，陈筱数得很清楚，"刚满周岁，夜里总要咬着这个才肯睡。"

陈筱想起茶水间那只三花猫。它们都有湿漉漉的眼睛，都在某个雨夜闯进她的领地，又会在黎明前消失不见。

"下周还有预算管理培训。"林溪走进暮色时回头说道。她米色阔腿裤的裤脚溅上泥点，却像沾了星尘。陈筱站在旋转门内侧，看着她的身影被霓虹灯吞没，香根草的气息在鼻腔萦绕不散。

那晚陈筱在审计报告上多写了一行备注。台灯将她的影子钉在墙上，像枚孤独的标本。窗外的木棉花还在坠落，带着某种宿命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