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铸炉12

我不是一个蠢人。

观岭发木的脑子里想着,他的直觉也在叫嚣,足够让他得到一个完整的结论,甚至他能保证这毫无缘由的念头比某些人严格的逻辑推理还要接近真相。

可他不敢想,他生怕自己多动了一点那个念头。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这才蹒跚着进了屋。就像那司机说的,这里的人早就搬走了。二三十年前就开始陆陆续续的搬离,观岭也隐约有点记忆,当时有些专家说什么雨水污染,还有各种他听不懂的学术用词,总之妈妈很温柔地和他说过回头可能得搬个家。

在进倒影空间之前他的记忆就已经有问题了。一旦注意到一个不和谐的点,其他的地方也就跟着显眼起来。

就算是覆写也不应该产生这种变化。

这里也不是覆写前的那个“观岭”的家,更像是他自己的家又被往前推了许多年。

进面玄关的鞋柜里都清空了,家具也都搬走了。按照记忆观岭上了二楼,右拐第一个房间是书房,里面乱糟糟的,堆着些不要的杂物,墙面年久失修渗了水,大片暗色的痕迹留在那,是他不曾见过的模样。

他进去挑挑拣拣,终于找到了个熟悉的东西。

一个贺山给他烧的陶瓷娃娃。

高二那年暑假,贺山怕他压力大,带他去了一家新开的手作店。里面有些他们班上的小姑娘喜欢的东西,颜色艳丽的拼豆,毛线毯,还有捏陶的。

分给他的两块泥被他捏成了一滩泥水,再也扶不起来,更别说制个碗或是盘子。

贺山想了一堆办法,把他那滩烂泥凑合着捏了个两指大的小人,说那就是观岭。当时他正好在内心最敏感的时候,还呛了贺山一句“你才是烂泥扶不上墙”。

贺山给他赔礼道歉了很久,又花了好几百的大洋带他去吃吃喝喝,他这才勉为其难地饶了人。

后来烧出来东西更小,丁点大的东西上能看见小娃娃笑容灿烂,可观岭看了就来气,东西拿回来也不知道丢去了哪,再没找到过。

那时候他还以为他们会有很漫长的未来。

观岭把缺了个角的陶瓷娃娃攥进了手里,边缘咯得他手疼,他目光在落满了灰的杂物堆里又翻寻了圈,确定没什么之后便站起来去了书房对面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朝阳,里面的床没搬走,但也烂得差不多了。定制的衣柜空空荡荡,书桌上也什么都没剩。

观岭退了一步,转而去了隔壁贺山的房间。

贺山住他家。

两家人的关系亲近,父母都是挚友,打小开始他两就一起玩,爸妈说他刚会走就跟在贺山身后了。贺山本来也是个牛脾气,却特别喜欢他,好像所有柔软的一面都给了那个小他几岁的萝卜头。

小时候观岭发烧都不要别人,只要贺山陪着,贺山也喜欢玩这种“过家家”。贺母还打过趣,说要不然两家亲上加亲,结个亲家。

那会已经懂点事的观岭问自己妈妈,是不是要贺山给他做媳妇,两家人顿时爆笑出声。贺山看着他,白皙的脸红得跟个气球一样,呐呐没说话。

再后来贺山的父母外出采风摄影,意外身死。

贺山成了孤儿,观岭的父母收养了这个曾经挚友的儿子,贺山也就住进了他家,成了他家的一份子。

他记得那时候的贺山比小时候话更少了。不去上学,整天呆在家里不知道想些什么。他就每天上学之前去闹一下对方,让对方起床,一回家又钻进人房里,窝在他那打游戏。

又过了一段时间贺山好了,但还是没念书,只是自己在房间里捣鼓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听父母的意思是,贺山在网上帮人做游戏建模,偶尔也会画画,赚的钱不算多,但去外面工作也多赚不了个什么。

再然后……

贺山失踪了。

考上大学之前一段时间的记忆有些混乱,从贺山失踪开始他就整天整天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浑浑噩噩,只知道脑海里有个念头:如果不找到贺山,贺山就会死。

这份答案的指向却绝不是覆写。

观岭看着杂物堆砌,仿佛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仓库的房间,手从指尖发麻,一直蔓延到他的胸腔,将那颗肉做的东西揉成一小团。

为什么连最后的一点回忆也要夺走?为什么连存在的证明都不愿为他留下?

除开记忆里那点零星的碎片以外,他现在想要找一张对方的照片去怀念都难以做到。曾经的一切似乎都只成了一个幻影,他的某个妄念,他虚空编造的贺山。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抹了把脸还是进了房。

里面东西乱七八糟,比书房更加混乱,但说不定还能有点什么有用的东西剩下。

观岭翻了几个抽屉,又从角落里抖了个箱子出来,刚擦去上面的灰尘,便忽然注意到那是一沓报纸。

报纸有些发脆,但字还能看清。他皱起眉心中感觉不太对劲,将一整沓报纸拿去了外面自己的房间,借着光将报纸一张张展开,摊在床架上。

这些报纸的日期和发布地都各不相同,年份都很早,差不多也就是三十多年前。讲的事情五花八门,被留下来的部分却有个共同点——都与系列的入室盗窃杀人案有关。

犯罪分子流窜作案,犯下数十桩罪行后被抓捕归案,最晚的一张上面有对方宣判死刑消息。

即便是在他记忆里报纸都不是个常见的东西。这类通讯消息一般都有电子版统一投递至手机,只需要勾选是否需要投递即可。

除非这是有人刻意收集留下。

观岭将目光投向了时间顺序上的第八起案件,发生地正是他家所在的区域。

不需要更多的信息,他脑海里忽然生成了一个有些荒谬的可能。

这可能让他后背发凉,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他赶忙将这张报纸扯走,边下楼边小心翼翼地折起来,跟那个陶瓷小东西一起塞口袋里,接着便冲向了司机说的可以等车的地方。

他要回去,现在就回去找冬涉川他们。

——————

冬涉川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带着谢执结去冲万物公司。

很多时候他不愿意向谢执结暴露自己愿意去支持对方工作的念头,只是又先回了观岭的住处,顺便给投影充个电。

到坐下来之后他才再问道:“那个观岭也是半异常?”

谢执结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他的数值并不特殊,总体而言就是一个普通人。但他提出的一切都显得有些可疑。”

“两个他的记忆似乎有所交融,但在交融中又呈现出了一致的特殊。如果是存在已久的半异常,也不至于没有被监测到。同时他所展现的断层并不是他人被覆写而导致的不和谐,更多的还是源自他本身。”

“综合分析,我认为他应当和异常物有关。可能原本世界的贺山也被覆写了,所留下的异常物较为特殊,正存在于他身体之中。”

冬涉川想了想,谢执结的推理确实没什么问题。他手里把玩着终端机,又说道:“这个研究院的数据读取完了就走吧,留这玩也没意思。”

“数据已基本下载完毕。”谢执结答道,他微微笑了下,语气柔和下来不少,“要等观岭一起走吗?”

冬涉川从喉咙里哼了个“嗯”出来:“他不想走,等他回来了带他去见一下那个贺山再说。”

枝九同他们说的那些让冬涉川想了许多。说老实话,他现在也没办法把自己当成是普通人,一个普通人会动不动多出些“其他自己”的碎片吗?

在枝九提出的半异常概念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该去哪寻找自己这种同类,又该怎样去称呼自己这样的人。

总归他也不是完全的怪物,能找到“同类”总会在心理上轻松更多。

也因此,他也有些好奇那个“贺山”转变成的异常物和观岭了。

夜里又下了场雨。

冬涉川不主动开口谢执结就很少说话,好在有投影,他也能看到谢执结的身影在房间内展开数个投屏,数据如流水在那些荧蓝的屏幕上游走,落在谢执结眼里也像是星河。

谢执结。

他在心里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撑着下巴看着人一动也没动。

在过往的时间里他已经习惯了,他不想想这个人,他也习惯了不去想这个人。

研究院总是想从他那些纷杂的念头里剖出一个执念,就像枝九说的那种,在他成为异常物时会是控制他的某个关键。

最开始诱导的是些正面的事物,例如求生欲,对自由的向往,或许还有对亲朋好友的眷恋,但在他周遭的关系因覆写一点点被抹去之后就更改了方向。

他们开始在他身上去探讨那些负面的事物,例如恨,例如想要毁灭某物,又或者……在他面前毁灭某物。

如果是负面的情绪,那些被他灌注以“恨”的事物会被控制,如果是正面的,往往落不到任何好处。

冬涉川想过谢执结,那一次之后他就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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