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5.1
“我是一个科学家。”
“我最大的财富,是我勤恳的双手,和愿意思考的头脑。”
“科学研究对我的锻炼不仅仅是过往世界里那些既定知识的积累,更多的,是一种思考的锻炼:它赋予我辩证逻辑的思维,还有解决问题的思路。”
“离开了熟知的一切世界观,我也依然可以做出属于我的事业。”
“我自己如果是一个有价值的人,那么,我在什么样的世界里,都将是一个有价值的人。”
……
说出这些话,罗思龄自己的心中一片雪亮。
眼前活生生的战争与她眼睁睁见证的死亡如同当头的棒喝,将外表平静而内心却恹恹如同行尸走肉的罗思龄猛地从自暴自弃中惊醒。
她不否认,她的确真正考虑过拥抱死亡。毕竟,生活在这一个被设置在西方中世纪冷兵器时代的所谓的“空灵大陆”,对于来自于现代文明的罗思龄来说,实在是太过于绝望了。
可是,亲眼目睹了战争与死亡,罗思龄才豁然懂得,“活着”这一件事,它深深地刻在自己的生物基因与血液里。
无论人类的文明赋予生命什么样的意义,活着就是活着本身。她不会自主选择死亡。她不能自主选择死亡。她做不到。
罗思龄自认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她当断则断,认清自己的能力,认清自己想要什么,便果决地向着这一个目标付出实际上的行动,决不优柔寡断。
活着,或是死,摆在空灵大陆的人族牧羊女“罗莎琳”眼前的路,从来就只有这两条。
因此,既然已经认清了自己做不到真的去主动选择“死亡”,那么,罗莎琳便将目光投向“活着”。
她当然永远不会放弃寻求回家的方法。只是与此同时,如果留在这片大陆上活着就是她的宿命,她也将尽到最大的努力,在这一个世界,创造出同样属于自己的人生与价值。
这种价值并非一定是像露辛达女王那样一统大陆。罗莎琳并不认为统治这片大陆上本土的生灵才能证明自己——她只是想要实现自我的价值:她能做到什么,她就做到什么。她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消极度日,自暴自弃,什么都不做。
无论在哪一个世界,她都要做到自己的能力之下,她所有所能做到的。
实现自我的价值,这才是她追求的人生。
“亚瑟兰德,”罗莎琳平静地说,“你的决定是什么?”
5.2
“你的决定是什么?”
亚瑟兰德在牧羊女问出这一句话的同时,其实轻微地晃了晃神。
眼前的牧羊女给了他一种奇异的错觉。现在的亚瑟兰德说不清楚,但是很久以后的亚瑟兰德想明白了:
从第一次见面的开始,牧羊女罗莎琳始终在平视他。
是的,平视。
她不认为一个君王比她从血液里更高贵,她几次三番地提到为人的价值,她认为自己的灵魂同样珍贵,没有低他一等。
但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认为“王公贵族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人从古至今也并不在少数。
他想,牧羊女罗莎琳的特别之处在于:在她认为自己没有低他一等的同时,她也并没有像许多愤世嫉俗者一样,认为自己反而高他一等,对他与生俱来的身份感到愤恨不平或者嗤之以鼻。
她并没有将他从这生来“白得”的王座上拉下来,并踏上一只脚的念头(天知道有多少人用这样的念头觊觎过他的银翼王冠)。对她而言,君王似乎只是一种时代背景下自然发展出的社会责任,一种分工。她不认为自己擅长那一种分工,便在考察了亚瑟兰德的能力后,乐意于他亚瑟兰德这样的擅长者承担这样的工作——
在她的眼里,他不比她高贵,但她也并不比他高贵。
或者说,她也并不想要比他高贵——她的眼里并没有“高低”之分。
她与他拥有各自的天赋,各自的能力,她平视他,既没有钦羡的仰望,也没有不忿的蔑视。对她而言,只要他们两个都是付出了自己与生俱来的所有的智慧与劳动的人,她就以独立的个体平视他,就如同她和他拥有两个不同却等价的灵魂。
只有亚瑟兰德自己知道,他是从这一刻开始,真真正正地正视这一个普通人族的牧羊女。他从心里开始使用她的名字,罗莎琳。
亚瑟兰德说:“你将被关押候审,罗莎琳。”
5.3
亚瑟兰德陷入沉思的同时,罗莎琳其实还是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眼前的这一个人再美貌,再动人,他也还是一个古典时代的君王,一个积威多年的,俯仰之间习惯于作出决策的君王。
时代背景使然,中世纪的群居族群拥有王室是文明发展的进程。在技术与社会生产力没有达到一定水平的时代,罗莎琳并不贸然地试图推翻王室;翼人族的王室此时也有自己的职责。
她只是在暗暗地观察着眼前这一位亚瑟兰德王的为人:
她曾几次三番地对他试探,冒犯,她想,这的确使他感到恼怒;但是这位君王没有使得个人的情绪影响自己理智上的判断与决定。他命令佩加索斯将她从空中丢到草垛里,而非平地上,并没有真正地伤害她。
她想,他应当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君王,他没有过多地从私人情绪的角度对她不满。他所防备的,大概是别的东西:
“牧羊女罗莎琳”的来历与谈吐都大为奇异,并且显然,她对于伊里斯翼人族的境况知之甚详(她没有对他背生羽翼这件事感到任何的惊异,她甚至知道草药玫瑰桉)。当眼前的这一个人成为全族群潜在的威胁,作为一个君王,亚瑟兰德不能自大地轻视任何看似微不足道的人或者事物。
当亚瑟兰德·路易·斯图亚特二世开始真正地权衡思索,那一双深邃迷人的眼睛就慢慢地沉了下来。他只是手持权杖,眼睑微阖,清冷的面容并未见得有多严肃,只是这样简单地站着,那披着雪地斗篷披风的高大身形上就开始传来了一些威压。
当他说出“你将被关押候审”,罗莎琳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他终于还是同意了同她作交易。
得到伊里斯王肯定的答复,来自和平年代的科学家终于再也绷不住自己已经全线崩溃的神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5.4
亚瑟兰德将罗莎琳带回格兰平雪山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多少的骚动。
伊里斯族人背生双翼,是温柔轻盈并且爱好和平的翼人种族。他们虔诚地供奉同样背后生有双翼的信使女神伊里斯,全族隐居在空灵大陆西北面那高耸入云的,如同天堑一般的格兰平雪山上——
虽然极地雪山的天气极为冷酷严寒,但是,除了受到女神恩赐可以飞翔的伊里斯族人,空灵大陆上其他的族群对这一片陡峭的雪山悬崖束手无策,毫无征服之力。
也许也是因为族群这样长长久久地避世隐居,伊里斯族人对空灵大陆上的权力与统治没有过大的野心,因此族群之内所谓王权的争斗倾轧也并不严重,并没有人紧盯着伊里斯王的一举一动。
后来,罗莎琳曾经向亚瑟兰德分析,伊里斯人厌战的另一个原因,也许是族人先天身体轻盈柔弱,为了可以飞翔便不能使得躯体厚重。因此,除了在天空中占据高地或使计奇袭之外,伊里斯人无法过多地参与以力量为主导的战争。这样先天的决定因素使得伊里斯族人如同轻盈和平但也有些脆弱的白鸽,潜意识里便会首先选择回避武力上的暴力与冲突。
但这都是战争开始时的后话了。不论伊里斯族人因为何种原因养成了温和的个性,总之,亚瑟兰德将罗莎琳带回格兰平雪山这件事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亚瑟兰德也没有将人类女子投入地牢,而是将她安置在了凯汀斯斯普林斯王宫一处空置的偏殿卧房。
唯一一个对罗莎琳的到来表示惊奇的人是亚瑟兰德的兄弟埃德蒙。
和天性优雅矜持,时时披着华丽织金长袍的大君主亚瑟兰德不同(用埃德蒙的话来说,那就是一个装模作样惺惺作态的孩子气家伙),埃德蒙是年轻阳光的小伙子,长长的金发束在脑后,穿着精神的短上衣和小的貂毛披风,有蓬勃的朝气和用不完的精气神。
埃德蒙看着房间里沉睡的人类女子,十分好奇。他看看自己的兄长:“这就是你决定自己一个人跑出格兰平的那个理由?感谢伊里斯女神,你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大祭司可是担心坏了。”
亚瑟兰德沉吟了一下:“事实上,我也并不确定我要找的,是不是这一个人。”
“你不是说,大祭司同你一同听到了来自黑袍祭司的神谕预言吗?‘可以改变空灵大陆历史上战争与和平的人物降临在弗恩宁顿大森林了。只有现任的伊里斯王孤身一人前去迎接,才能使得这个伟大的人物屈尊莅临格兰平’。”
亚瑟兰德看着自己的弟弟,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这个人族女子似乎也从同一位祭司身上听到了神谕预言。”
埃德蒙“咦”了一声:“那不就说明,你找对了人吗?”
亚瑟兰德一扯嘴角,有些啼笑皆非:“你知道她都说了些什么胡话吗?埃德。她说,有一个先知告诉她,她将会成为伊里斯族的王后,亚瑟兰德·路易·斯图亚特二世的妻子。”
埃德蒙听见这句话,先是一怔,而后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等一等——你是说,她会成为谁的妻子?”
亚瑟兰德只是牵了牵嘴角。
“我确实对此十分好奇,埃德。”他说,慢慢地笑了一下,“我想要看一看,这个人族女子,罗莎琳,她将如何改变空灵大陆上的战争与和平,又将如何……成为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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