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宛浮市久违地下了场大雪。
路中的积雪被认真地清扫过,只留下条条浅白的印迹镶在马路的花纹中,天气回暖,洒下一缕缕在冬天格外奢侈的金色。
两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在父母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走着,他们好奇地张望着四周,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没人发现其中一个小孩的眼神不再被坏境吸引,而是牢牢地盯住对面的女孩,他拽着妈妈的手艰难地向女孩走去,咿咿呀呀地说不出话。
他的妈妈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小敬!你在干什么?!她拽住陈敬,尴尬地冲对面的妈妈笑笑,陈敬即便被拽住也不死心,他向小女孩伸出手,终于支支吾吾地说出两个字:好……看。”
“啊?!”许毓灵有些被儿子的没出息震惊到了,对面的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不解地歪着头,陈敬两眼放光,跌跌撞撞地向她奔去,陈延川一把抱起,轻轻拍了下他的屁股:“小敬,你吓到人家了。”
陈敬似乎很不服,格外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小女孩静静地看着他,明明没什么表情,陈延川却无端从那种小脸上看出了“关爱傻子”几个大字。
虽然陈敬哭闹着不想回家,但陈延川碍于面子还是抱回了家。
但是自这天起,陈敬每天不惧严寒坚持要下楼,直到再次遇到小女孩,他傻乎乎地跑过去套近乎,含糊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女孩不太理解他说的话,只是歪着头看他:“啊?”
小女孩的妈妈走过来笑着对小女孩说:“说话呀妧妧,哥哥问你话呢。”
陈敬满脸期待的看着她,她半晌才张张嘴:“哥哥,我……我叫林初妧。”
一次两次还是蛮尴尬的,但控制不住陈敬,他的一次次坚持成功拉近了他和林初妧的关系,久而久之,两家家长也熟悉了,他们慢慢长大。
他们上了同一所小学,报道的那天,他们本不是同一个班,陈敬已经先一步找到了自己的班级,林初妧记着父母的叮嘱,,认真的在班级门口的名单上寻找自己的名字,但是她找遍了所有的班也没看见自己的名字,倒是有两个班上贴了同一个名字──林初媛。
林初妧猜是打印的时候打错了,所以她站在原地思考了几秒,果断决定随便进一个班,当她走进选好的班级后,陈敬惊喜地向她招手:“妧妧!你也在这个班!太好了!”
那个瞬间她非常想转身走出去,但是老师已经进来了,她无奈地坐到了班里仅剩的一个座位上──陈敬的后面。
陈敬的话非常多,上课也按耐不住自己,经常回头和林初妧说话,林初妧烦得要命,索性捂住耳朵拒绝听他说话,但陈敬的声音不是捂住耳朵就能挡住的,一天下来,林初妧的脑袋里全是“妧妧”两个字。
值得庆幸的是,没坐多久就换座位了,不幸的是,他们被换成了同桌……
陈敬更兴奋了,每天说不完的话,一天要叫八百遍“妧妧”。
林初妧终于忍无可忍,在某一次陈敬叫出这两个字时,不耐烦地转过来看着他,冷冷道:“你真的很烦。”
陈敬当场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摆摆手。
陈敬安分了几天,真的没再来招惹她,可是从小被招惹惯了的林初妧却觉得有些不习惯,耳边没有陈敬喋喋不休的“妧妧”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在林初妧思考自己是不是说得太重了时,陈敬还是沉不住气,主动来找她:“妧妧,我这几天没烦你,你能不能不生气了……”
林初妧当然不会说自己其实只是稍微有点烦,根本没生气,于是她装作不在意的说:“嗯。”
陈敬立马就开心了,他把凳子搬得离林初妧近了些,趴在桌子上,笑了:“妧妧,你真好~”
后来再大了些,家里都不再接送他们了,许毓灵还反复叮嘱他一定要和林初妧一起回家,他们都说陈敬是哥哥,一定要保护好林初妧。
陈敬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责任感,他坚定地点点头:“我肯定可以!”
自从林初妧说过他很烦之后,他就不太好意思一直缠着人家了,于是他选择一路跟在林初妧身后,直到亲眼看见她进单元门,才放心地回家。
陈敬自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可是林初妧听着身后忽快忽慢的脚步声只想笑,她故意走走停停,看陈敬慌乱地找地方躲,才轻笑一声走回家。
林初妧脑后的马尾一晃一晃,飘逸的发丝凝滞了时间,扰乱了某人的心弦。
陈敬总是不由自主地看林初妧,在上课时,在课间打闹时,在体育课时,在无数林初妧存在他视线中的瞬间。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在无数次望向林初妧时,他的心不自觉开始悸动。
小学毕业后,林初妧的父母放弃了直升的初中,带着林初妧来到了宛浮的另一边接受更好的教育,毕业时太小的他们没法留下联系方式,林初妧就这样消失在陈敬的世界里。
毕业那一天,陈敬还没意识到以后就很难再见到林初妧,林初妧远远地向他挥手,他也笑着回应她,一切都很寻常,他没想到下次见面会在三年后。
在初中熬过漫长的两年,周围的人都陆陆续续谈起恋爱,陈敬长得不错,性情温和,也不是没人向他表白,可陈敬看着面前的女孩,只是不好意思地拒绝。
每当这时,他都会想到林初妧。
想她在那一边过得怎么样,会不会遇到喜欢的男孩子,想她是不是还是一样对所有人都不冷不热,想很多很多……
他尝试过通过父母联系到林初妧,可得到的结果不尽人意,许毓灵也打趣过他:“怎么?这么想见人家?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陈敬恼羞成怒,把自己关进房间,在里面喊道:“妈!妧妧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能不能别瞎说!”
话虽这么说,他却是真的摸不清内心的感受,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这个问题对陈敬来说太深奥了,所以他选择不思考,忽视对林初妧诡异的悸动,强行解释为纯洁的友谊。
宛浮是个三四线小城市,栀山在宛浮的几个区里显得更是落后。
就是这样一个只有一条正儿八经的商业街可逛,小得可怜的地方,整整两年,真的一次都没再见过。
陈敬绝望之际,一条好友申请打破了死局。
“我是林初妧”短短五个字,陈敬却看了不下五十遍,他甚至以为自己眼花了,可是林初妧三个字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那里。
他颤抖着手,按下通过。
很快传来消息提示音,林初妧发来一条消息:还记得我吗?
陈敬有些想哭,又想笑,他在房间里又哭又笑,打下:怎么可能会忘了你?
陈敬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他的联系方式的,林初妧不愿意说,那就不问了。
只要还能再见,一切都好。
林初妧和他从曾经聊到现在,她说自己想考二中。
陈敬一愣,二中是宛浮市唯一的省重点,考进去的难度不是一般大,可是林初妧很坚定,陈敬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考二中,他也不认为自己能考上。
可是……考上二中就意味着能和林初妧在一个学校,运气好的话一个班也不是没可能,只要能和林初妧多点交集,什么他都愿意。
他咬咬牙:就拼一把!
学习真的很累很累,陈敬有时也会崩溃,他做题做到做不下去的时候,会忍不住趴下痛哭。
泪水打湿资料,他擦干眼泪重新拿起笔做题。
出考场的那一刻,周围的人都在奔跑,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天空,直至被阳光刺痛,才收回目光,呢喃道:“终于,能在一个学校了吗?”
查成绩时林初妧正和陈敬打电话,陈敬还是有些紧张,他问道:“妧妧,万一……我考砸了怎么办……”
林初妧毫无波澜:“没有万一。”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数字跳动到整点,陈敬咽了口口水:“可以查了……”
“嗯。”林初妧已经点进了网址,分数出现在她眼前的一刹,她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你查了吗?”
陈敬眯着眼用手遮着看,刚向下移开一行,成绩已经出现在他眼前:“啊!”
林初妧赶紧问:“怎么了?”
遭到第一下的冲击后,紧接着席卷陈敬的是喜悦,比他预估的还要高,超去年分数线十几分,一切声音都模糊了。
终于,愿望成真。
过了不知道多久,陈敬逐渐冷静下来,他才反应过来林初妧在叫他,赶紧回应:“我在呢我在呢。”
林初妧松了口气:“我以为你晕过去了。”
陈敬颤抖着说:“妧妧,我……我过去年分数线了。”
林初妧笑笑:“不错。”
他忍不住大叫起来:“超了快二十分啊啊啊啊!我们终于能在一个学校了!”
剩下的大事就只剩下填志愿了。
在学校机房填完志愿,正是中午,太阳挺毒,林初妧抬手挡了下,她想:这是第一个不讨厌的夏天。
陈敬有些过于亢奋了,他坐整整一个小时公交车跑到林初妧这边,美其名曰提前熟悉环境。
林初妧怕他迷路,提前到公交车站接他,陈敬刚下车就看见了朝思暮想三年的人,他挥着手跑过去:“妧妧!”
好像有好多话要说,又什么都说不出。
林初妧看着面前高大的男生,是熟悉的眉眼,与三年前的身影重叠。
“好久不见。”
眼眶不知什么时候红了,还没等林初妧反应,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她赶紧低头,泪水滴在柏油路上,被迅速蒸发,面前出现一只拿着纸巾的手,林初妧擦干眼泪,抬起头:“谢谢。”
陈敬挠挠头:“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些。”
他们相视而笑,慢慢走在路上,林初妧向他介绍周围,陈敬听得入迷,林初妧不自觉看向陈敬,声音停下,只有风刮过树叶的沙沙声。
陈敬伸出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怎么了?”
林初妧摇摇头:“没什么。”
这边人住的少,公园倒是建的多,他们走累了,随便进了个公园找了个长椅坐下,林初妧闭上眼,耳边是蝉鸣和陈敬的呼吸声,她叫道:“陈敬。”
“嗯?”
“没事。”
不过一会,她又叫道:“陈敬。”
“怎么了?”
“没事。”
在她第三次想开口时,陈敬打断了她:“妧妧,你到底要说什么。”
林初妧蔫蔫地闭嘴了:“没什么。”
就是……好久没有叫你的名字了。
瘫了好一会,陈敬待不住了,他想和林初妧继续逛,又热又闷,林初妧看着活力四射的陈敬,不解道:“你不热吗?”
陈敬好像没有体感,他看了眼高悬的太阳:“还行吧。”
林初妧并不想扫兴,她强打精神跟着陈敬到处逛,陈敬像是第一次接触这个世界,对一切都好奇,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还不时需要林初妧的回应。
“妧妧,你看这只鸟,它飞得比其他鸟都高……”
“嗯嗯嗯。”
“妧妧,你看那棵树好粗……”
“嗯嗯嗯。”
“妧妧……”
“嗯嗯……嗯?”
陈敬不说话了,侧着身子看林初妧,张张嘴又没说话。
林初妧明显感到他情绪有点低迷,她试探性地问:“怎么啦?”
陈敬低着头,半晌才闷闷地说:“你是不是又嫌我烦了……”
林初妧突然精神了,她连连摆手:“不不不……”想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烦吗?是有点烦……可是好像又不是真烦。
不烦吗?也不是……
不过陈敬只要这一句话就够了,他立马恢复了活力,林初妧还没想好怎么解释,他就已经自我开导成功了。
太热了……
林初妧觉得自己像在烤箱里的面包,四周偶然吹过的几丝微风都裹携着热浪,起不到一点解暑的作用,她甚至闻到了谷物烘烤后的香味。
好在陈敬终于感到累了,林初妧坐在空调屋里的时候恍若隔世,这能抵她暑假一个月的运动量了,她看着对面的陈敬,正低垂着眼玩手机。
总算有机会好好看看陈敬了,她偷瞄着陈敬,从他的下颌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又稍稍向下瞥了一眼。
啧,腿怎么这么长。
她闷闷地啜吸着奶茶,不解地想:当年才到我肩膀的小男孩怎么一下就窜这么高了?男生青春期是吃激素长大的吧……
林初妧有些不爽,她叫了下陈敬:“你现在多高?”
据说所有过了一米八的男人昏迷前最后一秒都要回答自己到底多高,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一下击中了陈敬,他把手机一关,骄傲地昂起头:“186.5。”
“咳咳……咳咳咳”林初妧差点被一口奶茶呛死,她难以置信,又问了一遍:“多少?!”
陈敬对于这个问题保持着极高的自信:“186.5。”
林初妧说不出话了,她默默竖了个大拇指。
区区三年,人是可以从一米五蜕变成一米八的吗?
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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